碧蓝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根红线。在灵心看来，那就是判断她是否通关的标准。
而她现在扮演的，是不知道多少万年后，未来的通天教主的弟子之一——龟灵圣母。
为什么说是未来？
因为以灵心目前得到的信息判断，这片心灵空间的主人乃是许多年后重生回来的通天。
在通天教主记忆的这个时间段里，洪荒已经经过了鸿钧讲道、女娲造人、巫妖大战，人族成为天地主角。又经过三皇五帝的努力，时间线已经推到了殷商时期。
尔时正值商灭周兴。阐教助周，截教助商，两教弟子随着人间大局的推进各有杀伤。但明显截教殷商这一方已显颓势。
抛开这些基础信息不谈，灵心已经在这个心魔境里重来过很多次了。眼下，她面对的又是一次新的回档……
*
碧游宫内，通天教主高坐云台，众截教弟子按入室、亲传、记名依次向外，分列两旁。
正开讲道德玉文，却有水火童子来报曰，“启老爷，外有阐教广成子来至宫外。不敢擅入，请法旨定夺。”
“广成子来做什么？”
站在灵心身旁的金灵圣母凑到自家师妹耳边，小声抱怨，
“看见阐教的就晦气，他来碧游宫定然没有好事。”
金灵圣母外表上看是个美艳的女修，与龟灵圣母同为亲传弟子，位置排在一起，关系自来不错。
灵心顶着龟灵圣母的壳子，对金灵圣母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侧的大师兄多宝道人。
金灵圣母抬头望去，正对上大师兄暗含警告一瞥。原本愤慨的女仙脖子微缩，嘟着嘴，到底还是没再说话。
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别看他长着一张白胖的脸，总是笑呵呵的模样，却是截教副教主。以准圣中期的绝对实力，代圣人掌管万仙。
灵心此刻若不拉住金灵圣母，让她再多说几句引得掌教师尊不悦，待会儿出去挨大师兄骂的就是金灵圣母了。
她已经听多宝骂了金灵好多次，这回想省省耳朵。
将弟子们的小动作收于眼底，通天教主淡淡道了声，“着他进来。”
而后令众弟子出去外面等候。
灵心熟门熟路地跟众师姐弟出了宫门，恰见着个道人往里走。
见他着八卦紫绶仙衣，看着姿态恭敬，若对上他的视线，就能发现他对一众截教弟子的不屑。高傲得很。
这道人正是阐教十二金仙之首，广成子。也是待会儿会把龟灵圣母打回原形的仇敌。
灵心看广成子的目光也透着敌意。
她重来的过程中被广成子拿法宝翻天印打了许多次，虽然表面上挨打的是龟灵圣母，但她在这壳子里，也是会疼的！
出了宫门，却听大师兄多宝告诫金灵圣母道，
“你在里面就说那些话，把师尊的威严置于何地？往后再不可如此。”
教育过了金灵圣母，多宝又看向刚才拉住金灵圣母的灵心。
前面好多次，这时的多宝应该一直在说金灵圣母，但因为灵心这次及时拉住了她，所以多宝只说了金灵一句，就把目光投向了灵心。
大师兄笑眯眯的眼中透着些欣慰和疑惑。
“龟灵师妹今日倒是沉稳，与往日不同。”
灵心心头一紧，暗暗叫苦。
也不知这位通天圣人的元神到底有多么强悍，他的意识都沉睡了，可心魔境中一切人事物却都清清楚楚。每个人物都头脑清晰，好像真实存在一般。
灵心推断他们应该都属于圣人的意识分支。换句话说，在通天圣人潜意识的印象和记忆中他们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并且在事件的走向发生改变后，还会根据各自的性格调整言行举止。
多宝可以说是截教弟子中最精明的，且猜疑心重，任何一点小小的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一旦他怀疑灵心不是本尊，心魔境就会重置。
不要问灵心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经验之谈。
“沉稳什么呀！都这时候了，大师兄还在笑我。”
灵心埋怨两句，暴躁地踢开脚下的石子。
她所扮演的龟灵圣母是个暴脾气的女仙，大罗金仙修为。
讲真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乌龟脾气能这么暴躁，大概是对同门和老师太在乎的缘故。
灵心恨恨看着碧游宫内的方向，
“火灵圣母是大师兄门下弟子，广成子打死了她，就是打我等一样。岂能容他！”
这一波仇恨转移，成功挑起了多宝道人压制的愤怒，自然也无心再探灵心的异常。
方听得里面广成子的声音响起，
“……师叔教下火灵圣母恃宝行凶，多次阻拦我方大军，擅杀无辜生灵。伤了姜尚，又要打我。弟子不得已，用翻天印绝其性命。特将金霞冠缴上，请师叔法旨。”
截教众弟子闻言气恼不已，在外面纷纷骂道，“广成子所言着实可笑。”
“他说是为了奉还金霞冠而来，可前头那么些师兄师姐，还有三霄师姐她们的混元金斗、金蛟剪等先天灵宝，怎不见他们归还？”
“呵，阐教门人你们还不知吗？光嘴上会说道德，道德也就挂在嘴上。”
“依我看，歉意是假，挑衅才是真。”
灵心听着这群长得奇奇怪怪的同门的吐槽，内心深以为然。
这截教通天教主与阐教元始天尊同出一源，本是兄弟。
眼下广成子杀了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的徒儿火灵圣母，他说是来归还火灵圣母的法宝，其实就灵心看来恐怕也是居心不良。
怎奈何——
碧游宫中教主的声音传出，别的言语略过，仅有一句话特别分明。
“凡吾教下弟子，不遵训诲，任凭他打！”
好家伙，这下可是点燃了火药桶。
虽然碍于师尊的颜面有所收敛，但这一个个“任凭他打”的截教门人还是原地炸裂了。
“什么叫任凭他打！”
“广成子这般欺辱我教，真当我截教无人吗！”
灵心所披的龟灵圣母的壳子恰好在金灵圣母跟多宝道人之间。
身旁的金灵圣母跟之前数次一般压抑着怒火痛心疾首道，
“广成子先打死了火灵，又跑来碧游宫缴她的法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师尊不说打他出去，竟还鼓励他，将我们这群门人置于何地！”
灵心给她翻译了一下，核心一句话——
师尊你不爱我们了吗！
她左边才听得金灵圣母说完，右边却隐约听到多宝道人的自言自语，
“圣人通悉万物，与道同真。老师并非怕事的性格，恐有别的考量才是……”
灵心这是头一回听到多宝在此时说话，忍不住转过头去。正与大师兄半眯的小眼睛四目相对。
多宝意味深长地看着好像长了点脑子的龟灵师妹，问灵心，“龟灵师妹，你怎么看？”
灵心：……元芳我也不知道怎么看呀大哥！
她一时心惊胆颤。不知这位精明的大师兄到底是怀疑她，还是点拨她呢？
害怕归害怕，然心魔的本能还是让灵心顺着多宝的话深思过去。
细细回味了一下刚才教主的声音，她心头也生出一些奇异的感觉。
“师尊这话，似乎带着情绪啊……”
话说出口，灵心果不其然从大师兄眼里看到了疑似怀疑的精光。
她心下一紧，决定还是先保住人设为上。
灵心按原本龟灵圣母的轨迹提了剑，满脸怒容。
“广成子欺我太甚！待我去拿了他来，以泄吾等之恨！”
她走这里的流程也是相当熟练了，三两步追上那阐教道人，仗剑而上。
“广成子休走！看吾与火灵师侄报仇！”
广成子接住灵心一剑，面皮涨红。先客气两句，不得理解。他随即祭出翻天印，把龟灵打回了大乌龟的原形。
灵心的意识游离在外，平静地看着广成子重新跑进碧游宫内，向通天教主告状。
不多时，碧游宫传出教主恼怒的声音，
“将龟灵圣母革出宫外，不许入宫听讲！”
原本龟灵圣母的命运轨迹就是如此——为了同门暴躁地去找广成子报仇，反被广成子打回原形，再被老师所弃。
大写的惨。
而从通天教主说出那句话以后，四周所有的人事物环境开始变得模糊，预示着这一关她没有通过，新一轮重置即将开始……
灵心抬头看着天空中那根没有任何变化的红线。
血一般的颜色贯穿苍天，充斥着罪恶与不详。
在这个心魔境里，如果她的言行严重不符合龟灵圣母的人设，这个场景就会重来。
但她的言行完全跟原本的龟灵圣母一样，走完全程后依旧会重置。
天上的血色红线代表的就是通天圣人有关于这一段回忆的心魔。若不能减轻圣人的怨怒或者懊悔等情绪，灵心就不能通关。改变必不可少。
所以，通天圣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这一关里，他的心魔，是龟灵吗？
*
新的一轮——
想着多宝在上一轮的话，当水火童子禀报广成子求见，灵心的视线就一直放在通天教主身上。
圣人真的不是那么好直视的。
那教主身后庆云光耀，有阴阳极气流转，五行灵光游曳，青光万道，瑞彩千条。更有无形的威压，如观天地宇宙，更觉自己的渺小。
似乎是察觉到灵心的注视。通天教主向灵心看过来，眉目淡淡，慧眼垂光。跟灵心认识的另一个傻白甜的通天完全像两个人。
灵心唯恐掉马，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圣人遂吩咐，“着他进来。”
众弟子走出碧游宫，唤得广成子入内。
灵心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恍然间觉得，通天圣人那淡淡然的目光，在注视广成子之时透着一抹凉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琢磨着大师兄多宝的那句话，灵心设想，会不会通天教主真的另有谋算，不想让弟子们冲动打乱了？
因为这个猜测，当多宝再问灵心，“龟灵师妹，你怎么看”之时。
灵心便回了一句，“我觉得大师兄说的是，此中必有蹊跷。不若我们还是听师尊的话，放广成子离去罢。”
多宝顿时冷了眼，身后浮现近千攻击性灵宝，大呵一声，
“你不是龟灵师妹，你是谁？”
漫天的灵宝飞扑而来。
灵心：！！！
人设崩塌，重来。
*
又一轮——
灵心反思上回的错误，这次没有再拦住金灵圣母，引起多宝的兴趣。
直到广成子见完通天教主出来，她面上只做旁的弟子那样怒骂，并未去拔剑寻仇。
然后另一位虬首仙跳出来，去打广成子。反被广成子打回原形。又去碧游宫告状。
不多时，通天教主的声音传出，
“将虬首仙革出宫外，不许入宫听讲！”
重来。
*
又一轮——
灵心拿出了全部的演技，成功在不曾人设的情况下阻止了截教门人对广成子动手，放他离去。
这次广成子没能再进去告状，通天教主没有再说出那句话，可当广成子走出碧游宫百步远，景物变得模糊。
重来。
灵心：……
*
又一轮——
灵心惊觉自己努力错了方向，整条龟都萎靡不振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身体按部就班地走着龟灵圣母的流程，心思全放在天空中那条始终没有变化的血线之上。
等到龟灵圣母持剑袭向广成子，因为灵心一直望天，不慎被广成子的翻天印爆头。
剧痛伴随着死亡的窒息感裹挟了灵心。
这回不是打回原形，龟灵圣母直接原地挂掉了。
“嗷嗷嗷……”
灵心的意识飘出，抱头痛哭。
“敲里麻！敲里麻的广成子！”
她专注于自己死亡的恐惧，只隐约看到身旁的景物变得模糊。全然没有注意到，当龟灵圣母死后，天空中的血线颜色红得像要滴血。
一柄苍青色的古剑在一片模糊的景物中，从碧游宫中飞出，带着斩天灭道一般的气势，直接斩断了广成子的头颅……
重来。
*
又是一轮。
灵心什么都不想研究了。管踏马的通天教主什么意思，管踏马的心魔不心魔，被翻天印敲死的她只想搞死广成子这个龟儿子王八蛋！
然而她想搞死广成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按照此界修为的等级排列，从低到高依次是地仙、天仙、玄仙、金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准圣、圣人。
灵心的本体心魔大概在金仙后期的境界，龟灵圣母是大罗金仙中期，而广成子是大罗金仙后期。
不要说稳压她这个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小金仙了，龟灵圣母亲自来都很难干的过他。
可一心报仇的灵心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操纵着龟灵圣母的日月珠，被怒火冲顶，手中宝剑毫无章法的刺向广成子。
两招后，广成子怒道，“我以礼谕你，只是敬你师长。你如此冥顽不灵，真当我怕你不成？”
随后翻天印打开，龟灵圣母变回原形。
重来——
*
重来就重来！
新的一轮，灵心其他一概不想，满心满意只有怎么搞死广成子。
等到广成子出了碧游宫，灵心二话不说，悄悄摸到了广成子背后，宝剑寒光凛冽，如狂风直卷而去。
“广成子受死！”
不等剑尖没入，景物变得模糊起来。
偷袭，龟灵圣母人设崩塌。
重来。
灵心：……淦！
*
偷袭不可以，她只能堂堂正正地来！
一轮，灵心技术太次，不敌广成子，重来！
二轮，灵心开始研究龟灵圣母的法宝，但依旧不敌广成子。重来！
……
十二轮，灵心开始琢磨广成子的动手路数，但修为差距太大，依旧不敌。重来！
……
三十一轮，灵心惊觉碧游宫弟子都有一门阵道精通，在研究中渡过。重来！
……
……
不知道多少次轮回后，灵心再一次站在广成子身前，满面狰狞。
“广成子休走！看吾与火灵师侄报仇！”
灵心举剑直刺，口中高喊，
“看剑——”
广成子架住灵心的剑锋，虚伪地客气了两句，而后冷下脸来，
“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灵心早已熟知了这厮的路数，轻轻松松地躲开翻天印一击。
日月珠一分为二，前虚后实。
实的那个从广成子背后砸了过去。直打得他口吐鲜血。
灵心看得身心舒畅，十分解气。
眼中余光却忽然发现天空中漂浮的血线末端的一小节变成了天青色，犹如碧水洗过一般。
一直专注打广成子，已经许久没有关注过血线的灵心顿时愣在原地。
下一刻，愣怔的龟灵圣母被恼羞成怒的广成子用翻天印打中，变成大乌龟原形。
灵心的神识漂浮而出，恍恍惚惚听着里面教主熟悉的一句，
“将龟灵圣母革出宫外，不许入宫听讲！”
仰头望着空中那截变了颜色的红线，灵心觉得，她好像懂了。
或许世间真的有不爱护弟子的老师，但通天教主这位师尊，一定是非常爱护自己徒弟的。
他最后那句话中的恼火情绪，不是气龟灵对广成子出手，而是气闷于自己徒弟主动出手却技不如人被打回了原形，他抹不开面子发火又十分心疼吧……
*
又是新的一轮。
灵心平静地在碧游宫中听道，平静地拉住小声抱怨的金灵圣母。表面暴躁，实则平静地走出碧游宫，应对精明的多宝大师兄。
她有预感，这恐怕是她的最后一轮。
在无数次的重置中，这些长相各异的截教弟子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他们只是通天圣人的记忆，潜意识中呈现出本来的性情。
可对她来说，他们已经在短暂的重置中熟识。
听到里面通天教主那句带着情绪的，
“凡吾教下弟子，不遵训诲，任凭他打！”
金灵圣母又气又委屈，“师尊将我们这些弟子置于何地？”
多宝道人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广成子走出碧游宫，眼中透着对截教弟子的不屑，然后迎上了怒气冲冲的龟灵圣母。
他表面客气问，“道友有何吩咐？”
灵心恨恨道，“广成子，你把吾教门人打死，还敢来碧游宫中挑拨。可恨之至！
你休要走，看吾与火灵师侄报仇！”
说罢，灵心举剑刺来。
龟灵圣母虽脾气暴躁，但性情直率，不屑于做偷袭的行为。这个叫骂的过程必不可少。
广成子接了一剑，面色微沉，
“龟灵圣母，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自觉走完流程的灵心朝广成子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
而后素手一挥，日月珠从一化万，虚虚实实排列成阵，如周天星辰闪耀，齐齐砸了过去。
“狗贼！纳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字！但好像没什么人看的样子…算了明天休息，后天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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