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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一顶大红轿

    郑哥窝着一口气,转了两条街,只见到路边一个矮墩墩灰秋秋的影子,身边摆着一个炊饼担子,就是武大郎。

    郑哥立住脚,看着武大说:“这几时不见你,吃得肥了!”

    武大不解:“我只是这等模样,有什么吃得肥处?”

    郑哥讽刺道:“人人都道你屋里有成堆的麦秸。”

    武大不解:“哪里有的?”

    郑哥说:“你说没有,怎么见你恁肥哒哒的,颠倒提起来也无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

    武大说:“哦,你骂我鸭子呢。你这含鸟猢狲,平白骂我鸭,好像我老婆会偷汉子似的。”

    郑哥说:“你家娘子不偷汉子,只偷子汉。”

    当下武大气得一把扯住郑哥:“为什么说我娘子坏话!”郑哥就把自己方才去茶坊,怎的寻大官人不见,被王婆打将出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武大听完,立刻挑了担子要往茶坊去,一探真假。

    郑哥拦下说:“莫慌,待我先去截住王婆子那老狗肉,免得报信叫你扑个空。”

    两人一正走到青石街,茶坊门口,郑哥先进去,向王婆骂道:“老猪狗!你赔我雪梨!”

    王婆子旧性不改,跳起身来骂道:“你这猢狲还敢来老娘这里撒野?”

    郑哥骂:“就骂你,马伯六,做牵头的老狗肉!”激的老婆子来打他,他顺势就顶住王婆的肥腰子,往墙壁上靠。

    武大抬脚进去捉奸。

    王婆子瞧见,要阻止,无奈腰被顶着动不得,急的一声大喊:“武大来也! ”

    厢房里金莲和西门庆听见,立刻奔来把门顶着。武大抢到房门首,他矮挫挫一个人哪顶的开,口里叫道:“做得好事!”西门庆是慌地一下子躲到了床底下。

    潘金莲见到西门庆像个老鼠一样躲起来,倒真像个偷情的样子,全然没了平日的潇洒风度,一时间有些看不上。她想,我倒真把武大当汉子了似的,旋刻也不顶门了,一松手,武大一个踉跄摔了进来,正昏昏然待爬起来。只听潘金莲冷冷向西门庆说:“平常只听你说使得好拳棒,见着纸老虎也这般嚇一交。”西门庆一听,也想:“我怕这武大什么人!”马上钻出来,大摇大摆就要走,被武大在地上一把扯住脚:“不要走!”也没多想,一脚就蹬过去,正中心窝,当下武大口里吐血,面皮蜡渣也似黄了。王婆子奔过来,一看到武大倒在地上,嘴里喊:“别死在我的地方!”要金莲舀一碗水来,把武大暂时灌醒,赶紧扶回家里去了。

    武大自此一病不起,茶水不进,只是在床上哼哼。

    西门庆打听得没事,还是照常与金莲在王婆茶肆相会,指望武大自死。

    西门庆见金莲精神不对,就问:“有什么心事?”

    潘金莲坐在他腿上,喂他一颗梅子,慢悠悠地说道:“只是每天晚上听那人哼哼,心里烦闷。”

    西门庆说:“他没几日光景了,娘子莫在意。”

    潘金莲又说:“就怕他拖着不死,那武二中间回来了,要有事。”

    西门庆不听则以,一听,似提在冷水盆里一般,说道:“这可怎么办!我早闻那景阳冈打死大虫的武都头,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真等他知道,事情不好办了。”又把金莲抱紧,说:“我与娘子眷恋日久,实在难分舍,天无绝人之路,我去找干娘商议对策罢。”

    金莲回到家中,一进门仍旧是听见哀哼不断,她走到武大床前,慢慢说:“你我也算夫妻一场,你也知道,亏得是我,不是你,这么多年我就跟死了没两样,你倒是活的自在,现在,也别怪我,就当还了我吧。”武大硬拼着气力说:“我一时半会死不掉,待我那二弟归来,叫你们这对说话。”金莲说:“还提你那二弟!”气得转过身子,想到那无情铁心的硬汉,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那边西门庆和王婆商议对策,王婆子冷着嗓子说:“干脆结果了他!你们两个做长久夫妻。”

    西门庆也有此意,立刻和道:“干娘有什么妙计没有?”

    王婆子便要西门庆去家里取砒霜来,商议叫妇人来谎称是药,灌他下去,待死,自己随后过来收拾。一把火烧了尸首,人不知,鬼不觉,毁尸灭迹!

    西门庆一听,叫好。

    第二天一早,王婆子便找妇人过来,把砒霜给她,吩咐一般,说只管哄灌下去,剩下的,她来接应。

    潘金莲拿着“药”,似有千斤重。她一步一步靠近武大躺着的床。

    她似乎看到了武松怒目圆睁,那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感觉到了真实的疼痛,一时将“药”掉落地上。

    才发觉那是幻觉。她镇静一番,俯身捡起“药”。

    外面明明日头正高,屋子里却昏暗如有鬼魅一般。

    这就是她生活了近六年的地方。天花板上霉藓缠绕着腐烂的悬梁,墙角边上有老鼠吱啾,地面上时不时便长出几只蘑菇来。一座黑秋秋的木柜子,几个摇晃作响的木凳,一张烟熏了表面的桌子。死气沉沉,别无他物。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她觉得那个怒目圆睁的人,可笑 。

    我错了?那又有谁对了呢?

    瞪着我?瞪着我做什么?

    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寒冷如铁。她面无表情地对武大说:“这是替你寻的药,你要死了,我没法对你兄弟交代。”

    武大吃力地笑了一笑:“娘子回心转意,大好,回头我也不与你计较,快快与我灌下好了罢!”

    她叫迎儿烧了热水端来,把“药”撒在碗里搅匀了,坐到床边,给武大灌将下去,那武大不知情,以为救命药来了,咕嘟咕嘟奋力喝下去。刚喝下肚,只觉嗓子灼热,身上也发烫,通体难受,就道:“怎的这药喝下去,浑身像着了火一般!”潘金莲说:“发发汗,病就好了。”武大只觉浑身冷汗淋漓,就叫苦:“怎么发的是冷汗!哎哟!我不行了!”登时肚子也绞痛,头也昏沉,痛苦到极限,大叫一声:“了不得了!”霎时七窍流血,脖子一歪,呜呼了。

    潘金莲一时间傻了半晌,才急忙到楼下后门,喊干娘进来。

    王婆子进来一看,叫妇人烧热水,拿布来揩血迹。收拾完毕,拿白绢裹了,两个人抬到楼底下。

    王婆转自归去了,留下潘金莲,陪着一副尸首假哭。

    潘金莲这是头一回杀人。

    她只是灌了一碗药,一个人从活着到死去,就在一会功夫。她体会过活着等待死的感觉,对死亡并没有觉得那么可怕,觉得是一件触手可及的事,觉得稀松平常,连一点悲伤也没有。

    次日一大早,西门庆打点好人事,把武大拿棺材敛了,抬去烧了个干净。

    大郎尸首烧成灰,人间又多食毒鬼。

    叫和尚来做法事,张罗道场,都是做给街坊看。

    她和他在楼上房里你侬我侬,哪里管楼下弥弥牟牟,和尚念经,道长作法。

    娇容玉体赛珍珠,浓情蜜意抵金银。

    外面天气大变,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楼上咚咚当当,交欢正甚。

    楼下弥弥牟牟,诵经念佛。

    楼外噼噼啪啪,雷雨正烈。

    楼下的和尚倾听着隐隐****,早已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念的哪一门子经?天晓得!

    几日后,刚烧了武大灵,潘金莲就穿上了大红新装,趁着夜色,踏进西门庆早先准备好的大红轿子。

    在迷蒙的黑夜中,大红轿子色如鲜血。

    轿子里,潘金莲穿着红装,清冷冷的杏眼半露笑意,美艳中透出彻骨的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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