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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你”

    顾谨亦和谢淮舟离开餐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外面的气温降了一点,扑在脸上有种微冷的水汽。

    他们一起走在巷子里,路上很安静,这里并不靠近主城区,游客们大多散了,只有路边的小酒吧里传来歌声和说笑声。

    顾谨亦一直低着头,看月光洒了满地,碎银一样。

    他踩在那月光上,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傅沉。

    他曾经跟傅沉说过,如果有机会,他想带他回到他曾经读书的地方。

    如今真的他又回到了这里,身边的人却不是傅沉,而是谢淮舟。

    顾谨亦扭头去看谢淮舟。

    谢淮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侧头问他:“怎么了?”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好刚出巷子,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谢淮舟雕刻般俊美的脸。

    顾谨亦迟钝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今天是真的喝醉了,酒的后劲把他的脑子搅得像浆糊,但他自己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跟谢淮舟说:“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坐船。”

    他说得是水边停着的尖头小船,刷着宝石般亮眼的颜色,是专供游人自由挑选的船只,用光脑支付后就会按照观光路线行驶。

    他眼巴巴盯着那小船看了好一会儿,像小孩子看着玻璃罐里的糖果。

    谢淮舟很少看见顾谨亦露出这副样子,立刻拉着顾谨亦走到了水边,顺着他的意思挑了一支孔雀蓝的船,支付了星币。

    因为怕顾谨亦站不稳,他是抱着顾谨亦上去的,顾谨亦也乖,听话地抱着他的脖子。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趁夜出逃的爱侣。

    他们漫不边际地坐着船游荡。

    现在的水面很冷清,不再像白天一样挤满了船只,岸上的小路也很少见游人。

    顾谨亦很乖巧地趴在扶手上,眼神飘忽地看着水上的景色,他偶尔会跟谢淮舟咕哝,说某个地方他来过,又说哪家酒馆的酒很难喝,还兑水,是骗子。

    谢淮舟也安静地听着,近乎纵容地看着他。

    在经过一处石桥的时候,顾谨亦突然伸出手,指着岸边的一个教堂跟谢淮舟说:“这个教堂一千二百年前,罗塞尔星的女总督遇见自己爱人的地方。所以这个教堂被当成爱情的象征,所有来教堂的情侣都会永不分离。”

    谢淮舟抬眼望去,这座教堂很小,通体纯白,虽然很漂亮,但是跟其他教堂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人类就是这样,一厢情愿地为没有情感的事物附上浪漫色彩。

    但他很快听见旁边的顾谨亦又幽幽补充。

    “这传说是假的,兰德学院的情侣几乎都会来这里,最后还不是十有**在毕业分了手。”

    谢淮舟哑然失笑。

    还真是不让人意外的结局。

    他低声问顾谨亦:“那你有来过这里吗?”

    他并没有吃醋的意思,却还是嫉妒。

    顾谨亦这么出色,在兰德学院也好,在街头巷角也好,多的是人前赴后继地爱慕他,想骗他去这个教堂白头偕老。

    顾谨亦花了几秒才理解了谢淮舟的意思。

    他趴在扶手上,呆呆地望着那个教堂。

    夜色下的教堂没了白天的热闹,但因为是情人朝拜的圣地,这个教堂门口总是常年鲜花不败,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在这里许下愿望,自以为会永不变心。

    “不,我没有来过。”

    他在一瞬间忘记了谢淮舟的存在,望着教堂自言自语,“我二十岁的时候,曾经想带一个人来这里,想跟他走进教堂,献一束花。我知道这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是白痴情侣才会做的事情。但我还是想跟他都做一遍。”

    顾谨亦凝望着那座纯白的小教堂,月光清楚地照出他脸上的泪痕。

    他低声说:“我曾经很爱他,想跟他白头到老。可他却不要我了。”

    他在一瞬间又变回了二十岁的模样,年轻,脸上残留着青涩与稚气,天真又无畏地爱一个人。

    谢淮舟的心脏突然狂跳了起来,死死盯着顾谨亦流泪的侧脸。

    夜色太安静了,他甚至能听见他心口杂乱的声音。

    他知道顾谨亦喝醉了,说的话也许都当不得真。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声音干涩地问:“如果那个人现在又出现在你面前,你还愿意带他来吗?”

    顾谨亦还是望着那座教堂。

    在这瞬间,他又分不清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了。

    怎么会有人连声音都这么像傅沉呢?

    可月光太亮了,让他无法沉湎于往事。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要了。他骗了我,还跟我分手了,我找了他很久很久,但他都不理我。”

    顾谨亦的声音中有种让人心碎的难过。

    谢淮舟被这声音定格在了原地,变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听见顾谨亦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声音模糊地说了一句。

    “我不再想跟他结婚了,也不想白头到老了。”

    顾谨亦泪眼朦胧地对谢淮舟笑了一下,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把谢淮舟又当成了傅沉。

    他对“傅沉”说道:“你知道吗?我后来跟别人结婚了,我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我很,我很幸福。”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过得也挺好的。

    没有跟心爱的人结婚也没那么可怕。

    我没有枯萎,没有心碎,还是好好地活在世上。

    他努力地笑起来,如果不是整张脸被泪水布满了,这个笑容会更有说服力。

    “我已经不爱你了。”他肯定地说道。

    这句话明明很轻,却如雷霆砸在平静的水面上。

    砸得谢淮舟一瞬间清醒过来。

    时光像一条明晃晃的河流,横亘在了他和顾谨亦之间,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

    他早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没有了让顾谨亦不再哭泣的资格。

    他伸出手,轻轻擦掉了顾谨亦的眼泪。

    那眼泪是温热的,却很快变得冰凉。

    他有很多话想跟顾谨亦说,但错过了对的时机,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他没有不要你。但他确实是个混蛋,忘了他吧。”

    他问顾谨亦:“我代替他重新爱你,好吗?”

    顾谨亦没有回答他好不好。

    因为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谨亦就因为哭得太累了,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很轻,靠在谢淮舟身上像没有分量。

    水声潺潺,天地寂寂。

    谢淮舟又望了岸边的教堂一眼,一千二百年间,也不知道这座教堂见证过多少爱与离别。

    .

    顾谨亦被熟悉的海风味信息素包围着,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疗养院,在附近的森林里捡到了一个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人,一看就很危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人带回来,可能因为他那时候刚检查出基因病,又不得不从指挥系退学,生活变成一片茫茫的灰,胆子反而变得更大了。

    他把这个人带回了他疗养的小别墅,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喂他珍贵的修复药水,并且把他藏了起来。

    在这个人沉睡的时候,他发现这人的身上有张烧了一半的身份卡,上面写着“傅沉”二字。

    他握着这个烧毁的卡片,不着边际地想,如果傅沉是个坏人要怎么对付他,是拿铁锅砸他还是拿昏迷喷雾喷他,想得颇为认真,跃跃欲试。

    但醒来后的傅沉没有变成一个坏人。

    他变成一个冷淡又强势的混蛋,气得他吱哇乱叫,然后又把他搂在怀里亲吻。

    傅沉不许他喝酒,不许他熬夜,不许他不吃早饭,却也会抱着他去看镇子上的玻璃展会,给他买漂亮的玻璃盒子,装着他仅有的一点宝贝。

    他跟傅沉做.爱,在每一个星辰降临的夜晚。

    他喜欢傅沉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是他的倒影,看着他像看什么独一无二的宝贝。

    于是他沦陷在了这片爱意里,误以为自己也是很幸运的。

    虽然患上了基因病,虽然失去感知力,从指挥系退学。

    但神明却赐给他这样好的一个爱人,愿意在这片蛮荒之地,倾尽所有爱他。

    如果不是傅沉后来一言不发地扔下了他,他也许会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倒霉蛋。

    .

    顾谨亦这个梦做得很长,但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把昨夜的经历跟这个梦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窗边的谢淮舟,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张略显疲惫的脸,沉默地看着他,像是彻夜没睡。

    他吓了一跳,宿醉后的头又很痛,嘶了一声,问谢淮舟:“你怎么坐在那儿?”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却想不起从“潮汐”餐馆后出来的记忆了,只记得托德老板祝他结婚幸福。

    他奇怪地问谢淮舟:“我们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我是喝多了酒吗?”

    谢淮舟神色微沉,反问他:“你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顾谨亦一脸懵懂,费力地回想,却只是一片空白。

    他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是耍酒疯了吗?”

    谢淮舟轻眨了眨眼,眼下一片淡青色。

    他彻夜没睡守着顾谨亦,此刻见到顾谨亦的反应,他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绝望。

    他长久地看着顾谨亦,看得他都不安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半真半假地跟顾谨亦解释,“没耍酒疯,我们出来后又坐了观光船,半夜才回来。”

    顾谨亦放心了,翻身下床去洗漱。

    在他洗漱的时候,谢淮舟拉开了窗帘,望着外面灿烂明媚的阳光,拨打了秘书的光脑。

    “帮我安排个地方。”

    挂掉通话,谢淮舟在窗前站了许久,慢慢喝完了一杯热红茶。

    红茶是温热熨帖的,却抚不平他内心无处安放的焦躁。

    前一章我也小修了一下,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