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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糊涂

    商和自从过了六十岁,早上雷打不动地会在六点钟左右醒来,但凡是不下雨的天气,他就会去花园里转转。

    谢淮舟外婆在世的时候,最喜欢摆弄花草,养了满院子的花和羽毛艳丽的鸟,如今她已经不在了,但商和已经习惯了花园里四季常有鲜花,鸟鸣婉转,流水潺潺。

    可他今天走到花园的时候,却发现亭子下已经坐了一个人。

    初夏的天色亮得早,太阳还未全出来,空气湿润,这人穿着纯白的睡衣,外面罩着一件竹叶青的睡袍,在微风里看着格外瘦削。

    商和盯了两眼才认出这是顾谨亦。

    “小顾怎么起这么早,”他走进亭子里,一开口就笑起来,比对谢淮舟要温和许多,“我年纪大睡不着,你年纪轻轻怎么也不睡?”

    顾谨亦听见声音才迟钝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和干涩的嘴唇。

    他不是早起,是根本没睡。

    他昨晚回了卧室也合不上眼,心里空空荡荡,在一片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熬到天色微亮,他就披上衣服出来了。

    但这没什么可说的,他缓慢地冲商和笑笑:“做梦惊醒了,睡不着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商和瞅着他的神色,先给他倒了杯热茶,又通知厨房送两份早点过来。

    “是不是做噩梦了,”他很体贴地把茶杯送到顾谨亦手里,面对这个总是很好脾气的ega,他常常会想起自己去世的妻子,口气不知不觉就柔和许多,“淮舟他外婆有时候也做噩梦,醒来后睡不着,还要跟我发脾气。”

    从年轻到后来都是,看着是个娇娇小姐,脾气却也不小。

    只是他甘之如饴。

    他望着满院子粉色蓝色的花,跟顾谨亦说道:“要是娅洁还在,她要知道淮舟那臭小子终于被人收住了,一定也很高兴。”

    顾谨亦握着热茶,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他听得出来商和跟谢淮舟的外婆感情很深,哪怕外婆已经不在了,外公还时时刻刻惦记她。

    他这辈子没什么长辈缘,所以也没怎么见过这种相守一生的爱情,他母亲跟生父的爱情只能算反面教材。

    他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问商和:“外公,你跟外婆吵过架吗?”

    商和一笑:“吵过啊,哪对夫妻不吵。”

    “那你们怎么和好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拌嘴而已,哄哄就好了。”

    商和说着,眼神又有点落寞,他现在就算想再跟娅洁拌嘴,也没有机会了。

    但他又回过味来了:“你问这个,不会是跟淮舟吵架了吧?”

    顾谨亦摇了摇头:“没有。”

    看商和还一脸怀疑,他又说:“只是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醒来的时候淮舟还在睡,我就出来了。”

    商和将信将疑,也没刨根问底。

    他也不是多话的人,但想起谢淮舟这个不省心的外孙,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谨亦啊,别嫌外公说话啰嗦,”他对顾谨亦笑了笑,“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吵架也好,矛盾也好,都没什么过不去的。只有生死是大事,如果那人不在了,不管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都没有机会说了。”

    就像他最后守在谢淮舟外婆病床边的时候,他不管跟娅洁说多少话,都得不到回应了。

    “谢淮舟外婆去世的第一年,情人节我还买了玫瑰,但有什么用呢,我该送去哪里呢。”

    商和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但顾谨亦却听出了底下藏着的伤心。

    而他也明白这样的伤心。

    因为他就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当年他躺在手术台上,只有50%的几率可以醒来,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他爱的那个人可以握住他的手。

    想到这儿,他觉得心口疼得更厉害了。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商和,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婆会知道的。”

    商和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而是站起来去给花园里的花浇水。

    十多分钟后,厨房动作很快,把早餐送来了,各种样式都有。

    顾谨亦并不饿,但架不住商和劝说,也吃了点。

    两个人就像一对寻常的祖孙,虽然相识不久,但是聊聊天时间过得也很快。

    吃完早餐,商和就赶他回房间睡觉去了。

    “快去补补精神,你这脸色一看就不好。”商和拍拍他,“人要有精神才有力气,午饭再喊你。”

    顾谨亦拗不过他,只能乖乖站了起来。

    但在他走出亭子的时候,商和又喊了他一声。

    他转过身,商和眉眼温和地望着他。

    “谨亦啊,如果淮舟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我自己家养的混小子我知道,脾气坏得很,一点不会哄人。”

    顾谨亦站了会儿,太阳出来了,明亮的日光让他的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

    但他对商和笑了笑,轻声道:“其实淮舟很会哄人的。”

    商和一脸不相信。

    顾谨亦没再说什么,反而问商和:“外公,其实人糊涂一点,不要想太多,是不是会反而比较幸福?”

    商和不懂顾谨亦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回答:“应该是的吧。”

    顾谨亦笑了起来。

    他跟商和拜拜,转身走下了台阶。

    .

    顾谨亦回房间的时候,正好碰上谢淮舟已经起床,要出去找他。

    他的视线在谢淮舟脸上掠过,发现谢淮舟看着竟然有点焦躁不安,好像他在宅子里还能跑丢了。

    他主动说:“我醒得早了,就去花园里坐了会儿,遇上外公,陪他吃了早饭。”

    谢淮舟还是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观察顾谨亦的脸色,却又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异样。

    顾谨亦确实有些累了。

    “我想再睡会儿,”他对谢淮舟说道,“你中午再喊我吧。”

    谢淮舟碰了碰顾谨亦的脸,一片冰凉。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

    顾谨亦便绕过他,回了房间,当着他的面,把门合上了。

    谢淮舟在走廊站了一会儿,屋檐下的绣球花开得正好,粉蓝粉紫,团团簇簇,在阳光下格外漂亮。

    他在廊柱上靠了一会儿,神色看不出半点颓唐,但他其实也一夜没有睡。

    顾谨亦醒了多久,他就也醒了多久。

    他在明媚的天光下,打开光脑向秘书发了条信息。

    “帮我把7号保险库里的东西拿出来。”

    .

    顾谨亦回到床上,也没有很快睡着。

    被子里全是谢淮舟信息素的味道,像浩瀚无际的海洋,一层一层压了下来。

    他又点开了手上的光脑,最后的页面还停止在谢淮舟十八岁的训练视频上。

    这是商小闵昨天发给他的。

    他看了一晚上谢淮舟的格斗视频,跟记忆中傅沉打斗的身影对比。

    但也许是看得太多了,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问题。

    六年过去了。

    楚小年都四岁了。

    记忆本就是最不牢固的东西。

    他早上看着谢淮舟的睡颜的时候就在想,他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两个人的打斗身影像不像呢?

    执着到最后,谁又能给他证据。

    这个猜测本身就够荒谬了。

    出身自无名星,信息素淡得只有他能闻到的傅沉。

    跟身世显赫,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谢淮舟。

    两个人间的差距,大得像隔着一整个银河系。

    顾谨亦的手指按在光脑页面上,停顿片刻后,删掉了这个视频。

    就像他刚刚问外公的那样,人有时候糊涂一点,才会比较幸福。

    让谢总再跑39米(求个多多海星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