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亦在桃桃的告别会上一直留到了最后。

    谢淮舟今天有工作，所以一直到告别会快要结束才赶来接他。

    谢淮舟也走进告别会的礼堂，给桃桃送了一束花，跟顾谨亦一样，是黄色的小向日葵。

    他跟小机器人其实并无多少交集，至多只能说是萍水相逢，一起在广场上坐了一个夜晚，他想着自己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的爱人，而桃桃一直安静地坐着，大概也在思念某个人。

    如今，他跟顾谨亦重新在一起了。

    这个小机器人，应该也回到了爱人的怀抱。

    谢淮舟放下花，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他站起身，对顾谨亦伸出了手。

    顾谨亦转身跟曲溪告别，曲溪跟他说完话，又与谢淮舟对望一眼，两人礼貌性地点头致意，却也没什么话可说。

    顾谨亦在邀请曲溪来白帝星玩，住几天也可以。

    “反正你有年假。”

    曲溪神色柔和了点：“再看吧，没别的事我就去。”

    谢淮舟扣着顾谨亦的手，他跟顾谨亦在一起后，心胸在一夜间就开阔了不少。

    “欢迎你过来。”他对曲溪说道。

    曲溪受不了他这种时刻都像宣誓主权的劲儿，好半天才忍住没翻白眼。

    .

    坐在飞行器上，因为桃桃的这场告别会，顾谨亦情绪不太高，跟谢淮舟说了会儿话，就闭目养神。

    谢淮舟调暗了灯光，也不吵他。

    但顾谨亦休息了会儿，又突然微睁开眼，轻声说道：“谢淮舟，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

    他说到这里，又有点不知所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下去。

    他今天在等谢淮舟的时候，就忍不住在想这个问题。

    不是他过于悲观，也不是他平白无故要给自己添堵。

    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而他又有遗传自母亲的基因病，他妈妈三十几去世了，他虽然动过手术，侥幸康复，但是身体到底是受了损伤，远没有平常人健康。

    桃桃独自生活了五十年，而他又会不会有一天，也留谢淮舟一人呢？

    他睁眼望着谢淮舟，眼中如含清光，长睫如羽，明明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谢淮舟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去。

    “我不想听这话。”

    谢淮舟的口气甚至是有点生硬的，他跟顾谨亦在一起后，几乎没有用过这样的声音和顾谨亦说话。

    顾谨亦无奈地笑笑：“我不是在暗示什么，也不是想让你不高兴，我只是……”

    “我只是，想一想那场景，还挺舍不得的。”

    顾谨亦说得很轻很慢。

    他确实舍不得。

    他在和谢淮舟重逢前，对自己的身体其实很平常心，他并没有绝望到厌世，但对于生死向来坦然，命数由天。

    可是与谢淮舟重新在一起后，他竟也变得贪生怕死。

    其实他这身体好好保养，又有谢家庞大的医疗资源支撑，不出意外，也一样能活得长久。

    但人怎么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个先来呢？

    他毕竟是真的经历过垂死的人。

    他在这一刻，与早已去世的阿尔伯特有了种共情。

    既希望哪怕自己不在，爱人也平安长久，又舍不得他在这世上孤寂无依。

    好像宁愿他能活得开心潇洒，也好过他沉湎于过去。

    谢淮舟抓紧了顾谨亦的手。

    他的嘴唇紧绷着，脸上有种既恼怒又强忍着的神情。

    但他跟顾谨亦对视了一会儿，又有些颓然地闭了下眼。

    “别这样看着我，”谢淮舟轻轻侧过脸，眼睫半垂，“我不是那个小机器人，不会听你安排。”

    “你如果想要我过得安心，想要我活得久一点，那你就陪着我，一直到老。”

    这还真是谢淮舟会给出的答案。

    顾谨亦望了他一会儿，没再反驳，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

    谢淮舟脸色这才稍许缓和。

    他自然是可以对顾谨亦百依百顺，但唯独这样的问题，他永远无法平静。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愿意付诸一切与之交换的，就是能在顾谨亦动手术的时候赶去病房外。

    他扣着顾谨亦的手，低声道：“等有一天，我退休了，我们就去你喜欢的星球养老吧。”

    顾谨亦温声道：“好啊。”

    他本来想睡觉，见谢淮舟还是心有余悸，脸色沉沉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他也不算想太多的人，只是今天恰好经历了桃桃的告别会，才会有点伤怀。

    但现在反而是谢淮舟被他几句话，就勾起了情绪，坐立难安。

    他捉着谢淮舟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好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他轻声哄道，“我会跟你过到头发都白了的那天。等你退休，我都还未必退休。”

    谢淮舟嘴角终于不再紧绷着。

    他前三十年里，都没有过彻底放松的日子，他的人生被鲜明地划分为了两部分。

    拥有顾谨亦的日子，和失去顾谨亦的日子。

    所以想着顾谨亦说的场景，他竟有些期待。

    因为那一定是他人生里，最美满的终点。

    .

    兰德学院在告别会后，就将桃桃安葬在了阿尔伯特前校长身边。

    这场重聚，经历了漫长的五十年，终于不会再分开了。

    现任校长是阿尔伯特先生的学生，按照他的意愿，没有公开墓园的地址，但是做了一个漂亮的墓碑，缠满了雕刻的花卉。

    是桃桃会喜欢的样式。

    机器人桃桃闭上眼的样子很安静，和从前似乎没什么两样。

    而在桃桃主芯片损坏前，他其实就有预感了，知道自己作为机器人的一生即将迎来终止。

    他并不难过，却又有些惶惑。

    在那些深夜里，他反复看着他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这是阿尔伯特买给他的。

    故事其实没什么特别，但讲的是，一个小机器人爱上了人类，最后他没有能跟这个人类在一起，还为这个人类失去了机械的心脏。

    但是他却在最后成为了人类，拥有了灵魂，可以感受不一样的人生。

    阿尔伯特对这种骗小孩子的东西嗤之以鼻，却因为他喜欢，还是买了下来。

    而他读完这个故事，认真问阿尔伯特：“我也能拥有灵魂吗？”

    “是不是我做好事，我也可以有心跳，能跟你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去摸阿尔伯特的心口，那里是跳动的，让他羡慕不已。

    阿尔伯特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晦暗不明。

    隔了许久，阿尔伯特才抱着他说：“我的桃桃本来就有灵魂。你是独一无二的机器人。”

    “那我以后，也会有下辈子吗？”

    “会。”

    阿尔伯特亲吻了他的额头：“我们会有很多很多辈子，每一次我都会等着你。”

    他永远记得阿尔伯特那天的表情，如此温柔，却又让他莫名觉得心口闷闷的。

    即使他并没有“心”。

    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好骗的小机器人了，他知道很多很多事情。

    知道阿尔伯特这次出远门，也许再不能回来了，只能等他去找他。

    他反复看着这个童话故事，一遍遍看着他早就知道的结局。

    虽然他不知道机器人的祈祷有没有用。

    但他还是虔诚地祈求，如果可以，请让他也拥有灵魂吧。

    他的阿尔伯特在等他。

    他想跟他有很多，很多个下辈子。

    .

    阿尔伯特前校长的墓园，在几天后恢复了平静。

    墓碑上多了一个名字——桃桃。

    而在许多许多年以后，在离这片墓园不远的公园，会有个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少年人路过休息。

    而在他的书掉在地上的时候，会有个银白色头发，一看就不怎么和善的青年帮忙接住。

    他会知道这个青年人叫“阿尔伯特”。

    他们相遇，然后相爱，像每一对普通的恋人。

    亦亦身体不会有事的，这只是个夫夫间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