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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陆晋双手负后, 状似漫不经心问道:怎么慌成这样, 路都走不好了?莫非里面有鬼不成?

    不是不是。韩嘉宜定了定神, 是平安郡王, 说是要见我, 可我刚进去, 他就冲我施礼, 吓了我一跳。

    王爷?陆晋长眉微挑,看向正慌忙朝这边走来的郭越以及其身后的陆显。

    陆显正在埋怨郭越:你说你好端端的吓她干什么?说着又冲兄长拱手:大哥。

    郭越面带尴尬之色,他轻轻摸了摸鼻尖, 小声道:我不是要吓她

    他只是想诚恳道歉而已。

    摆了摆手,陆显笑道:算了算了,大家进去说话吧。站在门口挺冷的。他看一眼大哥:大哥, 要不, 你也一起进来坐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大哥犹豫了一瞬, 竟轻轻点了点头。

    陆晋方才打这儿经过, 偏巧看到嘉宜身子踉跄, 下意识扶了一把。本该立时就走的, 然而看眼下这场景, 他却忽的改了主意。他心里有个声音:我得看看他们是要做什么。他对自己说,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陆显见大哥真应下了,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瞥了郭越一眼, 眼中流露出丝丝取笑之意。刚才问你找嘉宜妹妹何事, 你不说,现在大哥也来了,倒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郭越心里也暗暗叫苦。他今日前来是想当面道歉的,旁边多个陆二不说,表哥也在。这让他道歉的话,如何说出口?

    但他也不能把表哥和陆二支开啊,这还是在长宁侯府呢。

    郭越揣着满怀心事和他们一起坐下。

    郭大,你到底找嘉宜妹妹什么事啊?陆显笑呵呵的,她人都来了,你也可以说了吧?

    郭越瞪了他一眼,他现在还不确定嘉宜妹妹是澹台公子一事,表哥是否知晓。他自然不能这会儿就那事道歉。

    韩嘉宜也好奇:是啊,王爷有什么事吗?

    特意找她过来。

    陆晋原本沉默坐着,似是一切与他无关。待听到韩嘉宜的声音,心念微动,抬眸向她看去。目光还未落在她身上,他就佯作无事,收回了视线。

    他深深吸一口气,留神观察自己面前的薄胎紫砂壶。

    唔,造型浑圆敦厚,做工精巧细致,不错,不错。

    郭越思忖了一会儿,到底是没能开口致歉。他轻咳一声,慢吞吞道:是我姑姑东平公主。自那日崇光寺一别,她很挂念你。

    东平公主?韩嘉宜微觉讶然之余,隐隐有些感动。她还记得那天在崇光寺里,她遭遇刺客之后,护送她和娘回来的侍卫就有平安郡王的,也有东平公主的。

    思及旧事,韩嘉宜站起身,轻笑着回答:请王爷转告公主,就说多谢她挂念,改日必将登门拜访。

    陆晋轻嗤一声,就为这事,也值得专门叫她过来?但是听见她的声音,他莫名就觉得心里痒痒的。他默念一会儿清心咒,端起了手边的茶杯。

    有表哥和陆二在侧,郭越也不好说话,只得转而问陆晋:表哥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好几日没见了。

    年关将至,打扫干净了好过年。陆晋瞧他一眼,轻声答道。

    郭越极其诚恳道:表哥一向忙碌。

    陆显在一旁有些莫名其妙。敢情郭大把嘉宜妹妹叫过来,就为了这么一句话?

    不只是他,韩嘉宜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如今见大哥和平安郡王表兄弟说话,她越发感到自己多余。她站起身,冲他们三人点头致意,面带歉然之色:王爷,大哥,二哥。娘和静云那边还在忙着,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郭越心中遗憾,却不好阻拦,寻思着下次有了机会再当面致歉并解释清楚吧。

    听说她要走,陆晋心中蓦地松一口气,当即应道:好。停顿了一下,他又忍不住提醒:地面滑,走的慢一些。

    韩嘉宜粲然一笑:知道呢,大哥。

    陆晋眸光轻闪,低头饮了一口茶水。

    唔,这西湖龙井不知怎么回事,后味儿竟有些若有若无的甘甜。

    回去后,陈静云随口问道:我还以为王爷找你有要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摆了摆手,韩嘉宜回答:不是平安郡王,是东平公主,东平公主挂念我的安危。王爷可能就是一传话的。

    哦——东平公主。陈静云恍然,是了,我记得公主挺喜欢你的。上次你们在崇光寺,公主也在那里是不是?

    是啊。韩嘉宜点头,不过那天因为出了事,我也没去拜见公主。还是她和平安郡王的人送我们回来的。

    两人议论两句,很快转了话题。

    而平安郡王郭越则拒绝了陆家兄弟留饭的邀请,带着遗憾离开了长宁侯府。

    这将是韩嘉宜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前几天忙忙碌碌,还不觉得怎样。到了年三十,忽然闲下来了,望着春联门花、听着声声爆竹,她不由地想起父亲还在世的场景。

    小时候她和父亲一起过年,总是爹爹自己写了春联。她看着好玩,也要抢着写,还自己攀爬梯子,拿着浆糊去贴

    她如今有娘,又有了新的家人,生活安定而舒适,爹爹一人长眠于地下,肯定凄凉。

    睢阳旧俗,除夕当天要祭拜亲人。可惜人在京城,自然无法到爹爹坟前祭拜。之前她和娘一起去崇光寺为父亲立往生牌位,可惜遭遇刺杀,匆忙回还。听娘说,后来另行托人去做。不如,她去祭拜一下,就当是遥祭了。

    只是想到在崇光寺的那次遇刺,她不免又有些怯意。

    想了一想,韩嘉宜干脆同母亲沈氏提起此事。

    啊?你要去崇光寺祭拜你爹?沈氏微微一愣。

    韩嘉宜讶然:不妥吗?

    她心说,她得罪的也只明月郡主一人,如今危险解除,她又穿上大哥给的那件衣裳,再有侍从跟着,应该无碍吧?

    倒也没有不妥。沈氏摇头,继而轻笑,你如果是要去崇光寺的话,不妨等一等,到午后再去。世子每年除夕都要去崇光寺,你和他一起前去,岂不方便?

    大哥?韩嘉宜讶然,真的么?她眉梢眼角流露出笑意,心说,那敢情好啊。有大哥陪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不过

    大哥每年除夕都去崇光寺,也是祭拜么?韩嘉宜有些不解,成安公主

    沈氏摇头,打断了女儿的话:不是公主,是个恩人。我恍惚听你陆伯伯说过,说是公主生产时难产,世子刚一出生,差点没了气息。多亏这恩人相助,才能哭能笑,活了下来。可惜那恩人早死,又无儿无女。你陆伯伯就在崇光寺给他立了往生牌位,让受他大恩的世子,年年祭拜。

    听母亲说完,韩嘉宜才感叹一声:原来如此。

    她心想,从娘的话里来推断,那位恩人不是稳婆就是大夫。却不知道大哥刚出生时,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大哥现在身体康健,颇有才干,还真多亏了那位恩人。

    既然大哥也要去崇光寺,那就等大哥一起吧。

    而此时,陆晋刚出锦衣卫指挥衙门。

    临近新年,锦衣卫不敢有丝毫懈怠。诏狱依然严加看守,京城巡守也毫不放松。陆晋又巡察一遍指挥衙门,发了几个命令,这才骑马准备回家。

    然而,罗北站在他马前,笑着央求:老大,大过年的,你帮我问问呗。

    陆晋拉着缰绳,神色淡淡:问什么?

    就问我这样的,有没有一丁点可能。罗北眼含期待。

    你说表姑娘?陆晋挑眉,她都不知道你,能问出个什么来?再说,她也不需要你负责。没影的事儿,你别再想了。

    罗北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脸上刻意堆出的笑容也散去不少:不是,老大,不单单是负责啊。我这些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老是想起她来。老大你帮我问问,我这样的家世、人品、职务,有没有一丁点是能入得她眼的。要是一样没有,我也好死了心是不是?这种不上不下的滋味太难受了

    陆晋沉默了一瞬,忽然想起什么,容色稍缓:行,我改天帮你旁敲侧击问一下。

    多谢老大!罗北险些跳起来,当即给陆晋行了一礼。

    陆晋双眉轻皱:好了,这事儿我记下了,你也先回去吧。他停顿了一下:你一个人过年,别委屈了自己。若真觉得无趣,可以先去梨花巷。

    陆宅?罗北眼中喜意大盛,那我能不能去长宁侯府?不等陆晋回答,他就自己挠了挠头:我还是去找高明高亮吧。

    陆晋勾一勾唇,拨转马头,策马疾行。

    在旧年的最后一天,他格外忙碌。料理了公务后,他才去祭拜自己的生母成安公主。

    成安公主有孕九个月受惊难产,生下儿子后就撒手人寰。

    陆晋没见过母亲,他对生母成安公主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身边人们的话语。他知道母亲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相貌美丽,性情爽朗,颇得先帝宠爱,她自小和皇子们一起长大,喜欢骑射,尤善骑术。

    年幼丧母,是陆晋的一大遗憾。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母亲还在人世,会是什么样子。

    站在母亲墓前,他不免有些怅然。

    良久之后,他才翻身上马,回长宁侯府。

    等他回到家,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候。

    陆晋直接去了正院,刚进院子,就远远看见正背对着他的韩嘉宜。

    他心头一跳,本要移开视线,却不知怎的,轻咳了一声。

    韩嘉宜正双手负后看院子里贴的花样,忽听背后一声咳嗽,她心中一喜,立时转过身,笑道:大哥,你回来啦?

    嗯。陆晋神色淡淡,心里却倏地浮上一个念头:唔,她最近每每看见他,似乎都很欢喜的模样。

    看见他,她很高兴?

    他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却尽量极其轻松自然问道:你在做什么?

    韩嘉宜心说,当然是等饭了。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我看那些花样呢。

    陆晋嗯了一声:外面冷,看完了就早些进去。

    诶,好的。韩嘉宜应着,身形却一动不动,大哥,你午后是不是要去崇光寺啊?

    嗯?陆晋瞧她一眼,是又怎样?

    韩嘉宜有些赧然:如果是的话,那能不能带我一起啊?她半垂着头,一双明眸静静地望着他:我也有事要去崇光寺。

    陆晋心想,不能,已经打定主意了少听少看,岂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改变?

    大哥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眼神晦暗不明。韩嘉宜不解之余,又隐隐有点怯意。她疑心大哥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就小声解释:在睢阳,有除夕祭祀的旧俗。先前托人在崇光寺给我爹立了一个往生牌位

    她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像是极轻的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些许酥麻之意。

    陆晋的目光不受控制落在了她脸上。

    许是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她白玉般的脸颊因为冷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翦水秋瞳中写满了期待。

    陆晋点头:好。

    我想着等会儿韩嘉宜话说到一半,听到了大哥那句好。她干脆停下先前的话,嫣然一笑,那等会儿我和大哥一起,多谢大哥了。

    嗯。陆晋垂眸,大步进了房间。刚欲掀开棉门帘,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犹自站在原地的继妹说道,外面冷,进去说吧。

    好呀。

    这一顿饭,韩嘉宜吃的极快。饭后,她特意换了衣衫,内穿箭矢不入的衣裳,外罩一件藕荷色连帽斗篷。

    她俏生生站在院子里,格外娇艳。

    陆晋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微微有些紊乱的心跳声。他向她走近,轻声道:走吧。

    今天马车同平常一样,不过只坐了韩嘉宜一人。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大哥坐于马背之上,脊背挺直,神情冷峻。

    再低头看一看宽敞舒适的马车,韩嘉宜抱着手炉,心里想着,可能又给大哥添麻烦了。说不定他自己去崇光寺是一人一骑,可不像现在这般一行好多人。

    陆晋能察觉到嘉宜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出发!

    他对自己说,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她坐车,他骑马,照样可以无视她的影响。

    毕竟是一家人,他是她兄长,不能做得太过。

    在除夕当天去寺庙祭祀的,不止他们两人,今日崇光寺内香客不算少。

    陆晋到底是做不到对她不管不顾,自然而然的,他在她身侧,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韩嘉宜抬眼看向身后的大哥,心里格外安稳。

    崇光寺的往生牌位,大多都在往生殿中。两人一道,先后祭拜了韩方和陆晋的恩人。

    韩嘉宜盯着那个往生牌位瞧了一会儿,跟着大哥恭恭敬敬行礼。

    一起走出往生殿时,陆晋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偏巧她也朝他看来。

    两人视线相对,韩嘉宜面露微笑,而陆晋则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韩嘉宜有点懵,又有点歉然,心想这么严肃的场合,好像确实应该恭谨。她方才露出笑颜,有些失礼了。

    于是,她低下头,同时收敛笑容,神情严肃。

    崇光寺在城郊,离长宁侯府颇有一段距离。两人祭拜之后,并未久留,早早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马车旁,韩嘉宜正欲上车,却听到大哥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嘉宜,你想要骑马吗?

    啊?韩嘉宜下意识回头,朝大哥看去,想吧?

    她还记得大哥那次说过,她如果想学骑马,改日教她。难道大哥打算现在教她骑马吗?快过年了,时机不对吧?

    陆晋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问了那么一句话,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待她回答之后,他神态自然,语气轻松:那就先记着,改日教你。

    韩嘉宜嗯了一声,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隐约察觉到大哥有点不对劲儿,不知道是因为祭祀勾起了心中旧事,还是另有其他烦心事情,总觉得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大过年的,这让她的心情也有几分低落。

    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宽慰的话,自然无从说起。

    等回到侯府,下车以后,韩嘉宜终是开口,小声说道:要过年了,大哥开心一点啊。

    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教陆晋心头一跳,唇角不自觉漾起笑意:嗯,你也是。

    他这一路心绪沉浮,到这会儿居然一下子轻松下来。但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

    不能这样,也不该这样。

    夜幕尚未降临,爆竹声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对于初次在京城过年的韩嘉宜而言,京城的新年和睢阳的新年差别不大。一样的要祭祀,要吃年夜饭,也要守夜。

    不过守夜是小辈们的事情,在暖阁守夜的只有陆晋、陆显与韩嘉宜三人。

    陆显兴致高昂:我们得做些什么来打发时光,嘉宜妹妹,你喜欢猜谜、讲故事、还是抹骨牌?

    我什么都好,你要问大哥喜欢什么。韩嘉宜笑了。

    陆晋眸光轻闪,还未说话,二弟就抢道:大哥什么都不喜欢,听你的就行。

    正说着,梅姨妈那边的丫鬟过来,小声道:二少爷,梅姨妈请你过去一趟。

    嗯?陆显站起身,好。他冲大哥与嘉宜妹妹歉然一笑:姨妈叫我,我去看看,你们俩先等我一会儿。

    他这一走,便只剩下了陆晋与韩嘉宜。

    暖阁里暖洋洋的,陆晋双目微敛,没有说话,只低头研究青瓷茶杯。

    韩嘉宜见大哥兴致不高,虽不知缘故,但仍有心让他欢喜。她想了想,心说,不如说些大哥感兴趣的话题:大哥,要不,我请教你一些律法方面的事情?

    陆晋抬眸:你想知道什么。

    韩嘉宜心说有戏,笑道:我想知道的可多了。比如误杀和戏杀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陆晋一一答了。

    暖阁里点了蜡烛,烛光的映照下,她脸颊微红,眸中烛光跳动,隐隐还有他的身影。

    陆晋心中一动,忽的想起今日在指挥衙门外罗北说的那番话。鬼使神差的,他问了一句:你对继兄弟姐妹成亲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