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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

    陆晋点头, 认真道:是, 平安郡王。

    太后沉吟, 咬一咬牙:若哀家执意推你, 有几成把握?

    陆晋微微一怔, 继而轻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太后微觉失望。她心里也很清楚, 她虽贵为太后, 但素来不问政事。三公尊重她,给她面子,可皇位继承这等大事上, 还真未必会以她的看法为重。郭越是孝睿皇后的亲孙子,份属嫡系,而玉牒上至今都没有晋儿的名姓, 她当然知道相较于晋儿, 郭越更名正言顺一些。可是晋儿是她亲手带大的啊,感情深厚自然不能与旁人比。

    陆晋缓缓说道:顾太师和曲太傅在朝中颇有威望, 他们支持平安郡王。不单是他们, 想来朝中权贵也好, 清流也罢, 都不会拥护我这个并未认祖归宗的厉王血脉。

    听到清流二字, 太后神色微微一变,轻叹一声。郭越的生父康王是先帝的嫡长子, 身有残疾,不参与政事, 只组织一些文人墨客编纂文选, 在清流中的名望想来不逊于骁勇善战含冤二十年的厉王。只元后嫡出这一条,就占尽了优势。

    太后略一思忖,面露踌躇之色:那越儿会是个好皇帝么?不等陆晋回答,她就又道:他虽说身体康健,待人宽厚,可到底年纪轻,也不是很机敏

    陆晋听她已有松动之意,只笑了一笑,并未回答。他心说,平安郡王不算机敏,但绝不蠢钝。

    太后再次叹了一口气:那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祖孙俩在这边谈话,那厢三公也在议论。见太后与陆晋回来,顾太师当先说道:陆大人统领锦衣卫,深受大行皇帝信任器重,关于谁人继承大统,不知陆大人可有高见?

    他两次讲到陆大人,陆晋岂会不明白其话中的含义?

    陆晋面色不改:如顾大人所言,平安郡王身份尊贵,宅心仁厚,可堪为继。

    这话一出口,顾太师与曲太傅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但很快,这惊讶就被欣然所取代。

    三公齐齐点头。

    此事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

    待丧钟敲响,皇室宗亲以及文武百官进宫吊唁。沈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起何人继承大统。

    太后沉默了一瞬,缓缓说道:平安郡王郭越,乃先帝之孙,大行皇帝亲侄,性情宽厚,颇有其父遗风

    她说着打量众臣。在场诸人对于由郭越继位一事,竟无人反对。

    太后心中暗叹,知道晋儿说的不错。

    平安郡王郭越在人群中面显迷惘之色,在众人或催促、或期待的眼神中,他似是猛然惊醒一般,连忙推辞,称自己才德浅薄,不堪为继。

    他态度谦逊,教人更生好感。但最终还是领了太后懿旨谢恩。

    和女眷们同在一处的东平公主远远看着,情不自禁落下泪来,或是为了皇帝这个异母兄弟的过世,或是为了侄儿能够继承大统。

    她伸手掩了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一时竟分不清楚,眼泪究竟是为什么而流了。

    她的母亲孝睿皇后是先帝的结发妻子,父皇登基后,就封了她母亲为后。母后生下他们兄妹两个。她的胞兄本该是尊贵的太子,可惜身有残疾,不良于行,只能与门客幕僚们一起研究诗文,编纂文选。

    后来先帝子息凋零,只能立郭昌宪为皇储。那时母后已经亡故,皇后之位空悬。父皇立昌宪为太子,封其母为皇后。

    郭昌宪在位十来年,她一直教导侄儿要谨慎、要藏拙,莫惹了皇帝猜忌。她以为越儿会这么一辈子,没想到峰回路转,越儿居然要当皇帝了!

    东平公主默默念了两声佛,心说,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太后提议,众臣支持,嗣皇帝的人选就这么定了下来。

    皇帝驾崩,除了嗣皇帝的人选,最重要的就是治丧了。郭越既然要继位,那么治丧一事,就由他率领了。他骤然居于高位,倒也不显慌乱,以太后为尊,又重视重臣意见。

    尽管治丧期间,他并没有做什么大事,但是能平平稳稳,不起风浪,本身也算是一样本事。

    太后一开始也担心皇位交接时,出什么故障,轻则朝堂后宫动荡,重则殃及百姓,危及江山社稷。

    她心想,这样其实也还好。

    关于嗣皇帝的事情定下后,太后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场。她扶着陆晋的手,轻声问道:你舅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几天,可曾查到什么?

    陆晋陪着她在福寿宫,见她两鬓又新添的银丝,不由地心中一刺,他低声道:查到了一些

    你告诉哀家。太后双目微阖,哀家有两儿一女,全都

    无一善终。

    陆晋心里一痛,轻轻拍了拍太后的手背以示安抚,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将真相告知太后。

    怎么了?见他迟迟不语,太后问道,是没查到?还是不能告诉哀家?怎么你舅舅没了?宝儿也没了

    说话间,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这几日,在人前,她掉泪不多,可这会儿细想起来,忍不住眼泪扑簌簌而落,心窝也痛得厉害。

    太后抓着陆晋的手:你别哄骗哀家,有什么说什么。哀家不想糊里糊涂,被瞒在鼓里。

    舅舅胸前有伤口,是被利器所刺,那利器上有毒。陆晋缓缓说道,至于明月郡主,也是同样的原因

    是谁干的?!

    陆晋迟疑了一瞬,才道:偏殿没有旁人

    太后心思转了几转,其实在一开始看到他们的尸首时,她心里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毕竟那两人在她身边多时,不去想是一回事,一旦开始深想,那些从不在意的蛛丝马迹仿佛在一瞬间都显现出来。

    你舅舅和宝儿,是不大和睦吗?太后忖度着问,还是关系

    真实的猜测太过令人惊骇,让她不敢想。

    陆晋思考了一下措辞,简单提了一二,果然见太后神情怔忪,双目无神,再后来太后直接闭上了眼睛,泪水自眼角滑落。她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嘴唇嚅动,几乎发不出声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太后猛然抬起了头:你说的都是真的?不等陆晋回答,她就苦笑:你也没有必要欺骗哀家

    她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悔恨之意,若是她及早知道,若是她平时多留心一些,若是她根本就没接宝儿进宫

    是哀家的错,都是哀家的错

    见太后这般,陆晋心里也难受,甚至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太后。但话已出口,他也不好再收回,只能温声宽慰:不,这不是太后的错他定了定神,又道:明月郡主曾经说过,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其实是太后。是太后在她家破人亡后,给了她一个家,是太后把她养大

    太后怔怔的,泪流满面。他们能这么说,她却不能这么想。她不知道该去怪谁,感觉该怪的,只能是她自己。

    陆晋在太后身边宽慰安抚了好一会儿,太后才稍微平静了一些,也累了倦了。

    刚得知儿子的噩耗,太后一心都是嗣皇帝的事情。此时注意力重新回到死亡这件事上,她心中悲痛难忍。但她到底是不想让陆晋太担心:这些天你也忙坏了,先去歇一歇,哀家这里,你不用担心。

    她态度坚决,陆晋不好久留,叮嘱了她身边大宫女后,告辞离去。

    刚走出福寿宫没多久,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郭越。

    陆晋正要行礼,郭越已然道:表哥是从皇祖母那里过来么?我正要去探视皇祖母。

    这声表哥陆晋轻轻摇了摇头。

    郭越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表哥那次不是同意了,还按照先时的称呼么?他稳了稳心神,小声道:我年纪轻,不经事。以后朝堂之事,还要多靠表哥帮忙。

    他神情、语气与先时并无太大区别,仍和从小到大在陆晋面前一样,尊敬而又带些欢喜之色。对这个表哥,他一向是心存亲近的。

    陆晋却不好再像之前那样,神情恭谨:分内之事,何谈帮忙?

    郭越微微有些失望,他知道他如果登基为帝,以后一切都会不同,所有人都会与他越来越有距离,包括他旧日的朋友与亲人。连姑姑都待他恭敬而客气起来,更何况表哥。

    他转念一想,其实跟以前也差不到哪里去。先前他每每与表哥兄弟相称,而表哥则总是唤他为王爷。表哥在规矩上,一向很少出错。他想,日久见人心,以后日子还长着。他会让他们知道,他会是个好皇帝。

    陆晋这几日都在宫中忙活,得了空后,直接回长宁侯府。与长宁侯夫妇相见过后,他就去见了嘉宜。

    韩嘉宜人在长宁侯府,一直记挂着他,见他安然无恙,才真正放下心来,她匆忙端茶递水,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

    还好。陆晋温声回道,能出什么事?

    韩嘉宜瞧了他一眼,心说:能出的事可多了。比如宫廷政变、流血牺牲什么的。她一直忐忑不安来着,唯恐出了乱子。她想了想,又问:继位的是哪一个?

    这种事,她还是挺好奇的。

    陆晋饮了一口茶:平安郡王。

    啊?韩嘉宜微讶,平安郡王啊。

    她这反应逗乐了陆晋,他放下茶杯:这般诧异,你原本以为是谁?

    韩嘉宜如实回答:我原本没想过是谁。我以为皇室宗亲会争夺皇位、安排伏兵、或者包围皇宫、火烧皇宫,你争我夺

    这样争斗的话,平安郡王大概抢不到吧?

    陆晋轻笑着摇了摇头:大行皇帝无子,只能从侄子里选。他的侄子也就那么几个。太后同意,朝臣支持,没出什么岔子。你说的场面也没有发生。

    韩嘉宜点头:也是。她忽然想到一事,小声道:咦,你要认祖归宗的话,可也是皇帝的侄子啊。怕陆晋多想,她又急道:当然,我觉得不当皇帝也挺好。

    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从没想过自己的夫君做皇帝,她也并没有让他去夺的意思。

    陆晋瞧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是挺好。

    想到皇帝无子,韩嘉宜不知怎么又想起先帝来。她叹了一口气:先帝七个儿子,到头来

    一个也不剩了,甚至连孙子都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