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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个鼎

    宋鼎鼎问话时,语气中带着稍许的引诱。

    但白绮虽然喝得烂醉,却依旧带着十足的警戒心,她努力睁大了视线模糊的双眼,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黑黝黝的少年。

    “你谁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宋鼎鼎装作不屑的模样,嗤笑一声:“我看你就是不知道吧?还说什么跟裴名是旧相识,分明就是醉酒后说的胡言乱语。”

    一听这话,白绮立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就凭她这个酒量,三陆九洲内还没有谁能喝得过她。

    白绮踉踉跄跄爬起,瞪着宋鼎鼎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我跟他怎么认识的?”

    “那就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了。你知道裴名他父亲是谁吗?我告诉你,他父亲可是天族……”

    宋鼎鼎正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听时,房门却从外面被‘哐当’一声推开。

    清泠微凉的嗓音,似是一抹虚无缥缈的青烟,不疾不徐从身后渗来:“阿鼎,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宋鼎鼎身体一僵,仓皇之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慌到甚至不敢回头,只觉得尴尬到脚趾头能在地上抠出个洞来。

    裴名怎么会来这里?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又都听见了些什么?

    “裴小姐,你别误会,我只是听她说认识你,便以为……”她脸颊微红,磕磕巴巴的试图解释。

    裴名不紧不慢的关上房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方才还满嘴胡话,哭闹不止的白绮,此刻毫无动静的蜷缩在地面上,只胸口微微的起伏,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欧式烛台上的蜡烛,摇曳着淡淡的光晕,温暖的浅橘色琉光映在两人之间,略显暧昧。

    夏夜本就闷热,连窗户外吹进来的微风都是温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鼻尖沁出薄汗,有些不自在的埋下了头。

    房间里只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宋鼎鼎感觉他好像生气了,在喉间酝酿好的谎话打了个转,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对不起。

    ”她低垂着头,向他道歉。

    裴名走到酸枝木黑桌前,背对着烛光,整个人沐浴在黑暗之中,低低的轻笑声骤然响起。

    “你没做错什么。”他手臂撑着下颌,线条流畅的脸侧微微抬起:“我生于虞山,家中有父母和兄长。”

    “多年前,兄长生了一场重病,需要换脏器才能活下来。父亲同外室生下了我,养大我后,挖走了我的脏器。”

    “我命悬一线,是白绮的父亲救了我。”

    寥寥数语,已是将宋鼎鼎的疑惑全部解答。

    他没什么起伏的嗓音,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却让她听得心脏阵阵抽痛。

    挖肝挖肾换器官,这种狗血桥段常见于各类古早言情文,但问题是,那些都是现代言情小说。

    在这样没有任何医疗科技手段的古代,没有消毒,没有麻醉。硬生生用刀子剖开身体,面临着大出血或感染的风险,扛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被活活挖走了身体的脏器。

    她无法想象裴名当时是怎么挨过来的,如果是她被活生生挖走了内脏器官,她可能会在手术过程中,就因为忍耐不了疼痛的折磨,而自我了断。

    但裴名不光坚强的撑了下来,还拖着病弱的身体找到了天门宗,拜师玉微道君。

    要是其他人经历这种事,还能做到这般地步,她绝对会心生赞叹和敬佩。

    可对于裴名,她只觉得无法遏制的心痛。

    宋鼎鼎陷入久久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轻声缓缓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些什么。

    既然裴名从未谈起他的家人,当初被玉微道君逐出天门宗也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在九洲流浪,她便应该猜到,他与他的家人不合。

    可她却在背后偷偷打听他的家事,还被他当场抓包,简直是往他的伤口上抹辣椒水。

    “没关系。”裴名侧过眼眸,不以为意的笑道:“又不是你挖的。”

    明明是一句缓和气氛的话,宋鼎鼎却觉得越来越无地自容。

    肾脏不是她挖得,但裴名挨了六十二

    下龙骨鞭是因为原主,脸上被烙字也是因为原主。

    她不是原主,却顶着原主的身体。如果裴名知道她就是那个害得他被重伤毁容的宋鼎鼎,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宋鼎鼎掩在袖子下的手指微攥,将慈悲从储物戒中取出,送到了裴名面前:“这把短剑还给你,你身体孱弱,留着防身也是好的。”

    裴名微微失神,耳畔骤然浮现出稚嫩的嗓音——这把短剑送给你,你身体孱弱,留着防身也是好的。

    两道不同磁性的声音,跨越时间重叠在一起,他恍惚一瞬,倏地绷直了唇线。

    被囚进地窖的第三年,宋鼎鼎给了他这把短剑,她说的那句话,与此刻她说的话所差无几。

    慈悲剑柄上刻着一个‘木’字,那是宋鼎鼎姓氏的一部分。他不明白,为什么慈悲是她送的,她却像是失忆似的,连慈悲送到眼前,都唤不起她一丝一毫的记忆。

    那些对他来说犹如炼狱般的过去,她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在跟他演戏?

    裴名叩住慈悲的剑柄,递还到她手中:“待你找回神识,届时再还给我。”

    就在宋鼎鼎迟疑之间,他又缓声问道:“阿鼎,你还记得你年幼时发生的事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令她呼吸一紧:“记不太清,怎么了?”

    “或许,你的神识是被人夺走了。”裴名将她不自然的神情收入眼底,笑容轻浅:“就在你小时候。”

    听闻这话,宋鼎鼎微微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自己不慎露出了什么马脚,裴名在试探她。

    原来是她太敏感,他只是在帮她找神识消失的原因而已。

    不过裴名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神识不可能凭空消失,她要是想找到神识,倒是可以从原主的过去开始着手。

    最起码,她得搞清楚神识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以及原主在天门宗修炼的这几年,神识还在不在。

    “天色已晚,我会好好照料白绮。”裴名侧着头,看向窗外淡淡的明月:“阿鼎,早些歇息。”

    宋鼎鼎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绮

    ,想着既然两个人是旧识,交给他照顾应该没问题,便应了一声,离开了白绮的房间。

    她匆匆回房间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储物戒,埋头翻找起原主的日记本。

    当初死遁的时候,小芬将原主的日记本给她打包好,跟其他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一起。

    她当时觉得这些日记本没什么用处,又不好意思当着小芬面直接扔掉,便放进了储物戒的角落里生灰。

    宋鼎鼎废了半天劲,才从一堆医书里,翻找出布满灰尘的日记本。

    她吹了吹日记本上的灰尘,将厚厚一沓子日记本,按照时间分别排好顺序。

    最早的日记是原主刚进天门宗的时候,约莫是五年之前,那时候她写的日记最多,只半年里就写了三大本日记。

    “天启年,正月初九。大长老送给我很多珍贵灵草,他说想看看我炼丹的本事。”

    “天启年,正月十三。城内连续几日缠绵细雨,天气阴潮,我炼坏了丹药。但大长老没有生气,只是给了我更多灵草,让我多练练手。”

    “天启年,二月十四。我炼出了珍稀的补元丹,虽然只有三颗,大长老却很高兴。我说我想修仙,大长老痛快答应下来,我受他引荐,拜入玉微道君的门下。”

    “天启年,五月底。三月一次的考核中,我没有通过,师尊对我很失望。我夜以继日的疯狂修炼,希望勤奋能得到回报。”

    “天启年,七月十一。我到了筑基期初境,但我还是无法使用体内灵力。我许久未联系大长老,今日他突然叫我回府,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天启年,七月十三。他喝醉了,掐的我喘不过气,他说三年之内,我再炼不出让他生子的丹药,他就拿我当做炉鼎采阴补阳。”

    葱白的指尖停顿在这一页上,宋鼎鼎看着纸张上晕开的墨痕,微蹙眉头。

    这个喝醉酒,掐原主脖子的‘他’是谁?

    日记上的七月十一,很久没联系的大长老突然叫原主回府。

    紧接着,七月十三,原主便写下自己被人掐脖威胁,难道这个‘

    他’指的就是喝醉酒的大长老?

    若是如此,那大长老收养原主,根本就不是因为怜悯原主族人被灭,身世凄惨。

    他只是贪图原主出身医修世家,想利用原主炼丹治好他不孕不育的毛病?

    泪痕打湿了纸张,令平整的纸面微微发皱。不难看出,原主写这一天的日记时,是哭着写完的。

    宋鼎鼎目光微凝,缓缓向下移去。

    “天启年,八月十五。他露出真面目后,变本加厉的打骂我。我借着考核为由,跟师兄妹们下山,途径一道观,遇见了修仙修到一半,便跑去人界做道士的大师兄。”

    “他是师尊的首席弟子,我从未见过他,但他一眼便认出了我。他说我曾将神识赠予给了别人,还说找不回神识,我便修炼不了。”

    宋鼎鼎知道这个大师兄,他是修仙天才,根骨极佳,一出生便是个金丹。

    他原本是玉微道君的闭关徒弟。但十几年前,他留下一封辞别信后,便下山去人界做了道士,从此再没有回过天门宗。

    她托着下巴,指尖一下下轻叩在日记本上,微微眯起的双眼,睨着‘神识赠予’这几个字。

    神识赠予,赠予给了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