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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六十八个鼎

    话音未落,白绮才发觉自己刚刚问了一句多么愚蠢的问题。

    昨日她特意找到裴名,跟他说没有制作情蛊的原料,她炼不出情蛊。

    她不愿炼制情蛊,就是想找个托辞,准备将此事糊弄过去,但他似乎铁了心要炼情蛊,紧接着便问她,需要什么原料。

    白绮一时语塞,却是想不出什么材料最难找。

    眼看他眸光沉下,她突然记起昨日被他利用怜悯之心,签订契约的事情。

    神仙府的契约,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无法自行破解的诅咒,对人的约束力极强,比蛊毒还要毒上千百倍。

    对于她来说,现在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他宰割。

    她越想越恼,又不敢跟他硬碰硬的死磕,索性便将情蛊中需要用到女子的血,说成了处子血。

    白绮本意是刁难他,想将约定好的三日期限熬过去,看能不能解除契约。

    谁料他动作如此迅速,竟然短短半日,便解决了她给出的难题。

    看来三日之内,他是一定要拿走情蛊了。

    白绮不禁陷入沉思。

    她父亲曾说过,情蛊本就是违背天道人伦而存在的东西,妄想得到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爱,就必然会有失去的那一日。

    而且服用情蛊,会遭到严重的反噬,裴名本就是活死人,每月需要用血蛱蝶全身换血一次,才能维持活人的状态。

    他们已经进到秘境中二十多天了,再过不了几日,便又到了他该换血的时候。

    血蛱蝶类似于采蜜的蜂蜜,只不过它采的是人血,而在这秘境之中,他召不来秘境外吸满人血的血蛱蝶,便注入不了新鲜血液。

    届时他灵力全无,还要承受情蛊的反噬,维持不了现在的障目幻术,若是显出原身的模样,便一下成了任人刀俎的鱼肉。

    三陆九洲,几乎人人都害怕无臧道君,又几乎人人都想杀了无臧道君。

    他这样做,无疑是在找死。

    不过这样也好,裴名若是

    死了,她身上的契约便会自动解除,免得她再费劲心思的去解除契约。

    这样一想,白绮反倒还隐约有些期待炼制出情蛊了。

    她不是第一次炼制情蛊,但以往她所炼制的情蛊,不等到她拿来试用,便被她父亲给烧了。

    白绮太多年没炼过情蛊,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情蛊要用到的材料。

    “那个,我还需要一样东西……”她缓缓抬起头,不住打量着他:“你割一块肉给我,我要喂蛊虫。”

    裴名从储物戒中取出慈悲,嗓音没什么起伏:“割哪?”

    白绮将视线落在他腹部以下,在感受到一阵冷冽刺骨的寒意后,她连忙收回了视线,轻咳两声:“心口前的肉。”

    其实割哪里的肉都行,只要是他的血肉便可以,但她觉得剜心口上的血肉,会比旁处来的更疼些。

    她话音刚刚落下,裴名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解开衣襟,手起剑落,在心口前剜下一块巴掌大的血肉。

    若不是鲜血直流,他微微蹙了蹙眉,白绮甚至以为他割的是别人身上的血肉。

    虽是活死人,该有痛觉却不比常人少半分,看着那黏稠的血液浸透了薄柿色的衣衫,沿着慈悲的剑尖缓缓向下滴落,白绮忍不住别过脸去。

    她平日里手指被刀子划个口,还觉得疼痛难耐,更难以想象剜掉这么大一块心口肉是什么感觉。

    当初她父亲剜下的血肉,乃是肋骨上的一小块肉,即便多年过去,那处依旧落下一个坑坑洼洼凹下去的疤痕,丑陋至极。

    她父亲炼制情蛊,尚且情有可原,他是为了让她母亲爱上他,所以甘愿割肉炼蛊。

    可裴名要情蛊,却是为了让自己重新拥有爱的能力,为了让自己能爱上一个女子。

    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会愿意因为这种理由,而忍受割肉带来的痛苦。

    白绮不敢看他血淋淋的伤口,她光想想便觉得疼。

    她记得他有愈合伤口的能力,特意道:“此处伤口,即便疼痛难忍,也不可用神力愈合。不

    然,炼出的情蛊可能会失去效果。”

    裴名淡淡应了一声:“嗯。”

    白绮不想用手去接他割下来的肉,便将刚刚他给的帕子递了回去,示意他将血肉放在帕子上。

    他收回满是鲜血的手,轻瞥了她一眼:“弄脏了。”

    白绮以为他是嫌弃帕子上的血,怕帕子会弄脏他的血肉,撇了撇嘴:“反正,最后都要提炼出血混在一起炼蛊……”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我的血,会弄脏帕子。”

    说罢,裴名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崭新的布料,将心口上剜下来的血肉,放在布料上兜住,递给了她。

    白绮接过布料,神色略显恍惚。

    直到他走远了,她才倏忽回过神来。

    裴名刚刚说什么?

    他的血……会弄脏帕子?

    “你整日缠着无臧道君,莫不是又移情别恋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嗓音,隐约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

    白绮回过神来,甚至不用转身,便知道不远处的那人是谁。

    她将布料里兜着的血肉和裴名给的帕子,装进了储物戒中,原本想挨在一起放,想起他刚刚那句话,迟疑一瞬,还是单独将帕子存放了起来。

    许是见她不语,走近了的黎画,又继续说道:“你们俩在一起也好,免得祸害阿鼎。对了,我连你们以后小孩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裴绮。”

    黎画那句祸害阿鼎,本是在说裴名,顺带着试探一番白绮。

    白绮身为前一任神仙府府主的女儿,与裴名越是反目成仇,阿鼎能活下来的几率便越大。

    但这两日,他发现她跟裴名越走越近,有好几次他都看见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话。

    他有些搞不懂白绮在想什么,只能用激怒她的话,来试探她的想法。

    然而白绮那日在清平山庄的医馆里,被裴名抹除了部分的记忆。

    她完全不记得裴名想要祸害阿鼎,听见黎画这句话,便以为他是在暗讽她。

    “我祸害阿鼎?”白绮转过身,眉目

    间带着些微微愤恨:“阿鼎体力不支昏迷时,是我在马车里擦汗喂水,我见她迟迟不醒,还将百年难遇一颗的生蛊喂给阿鼎吃。”

    “你身为阿鼎的师父,你都为阿鼎做什么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光长着一张嘴会叭叭。”

    “还有,别把我跟裴名扯在一起,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现在不会有,以后更不会!”

    听见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喜欢的人还是阿鼎,黎画放下心来:“便算我口无遮拦,是我说错了,莫要恼了。”

    白绮愣了一下。

    他这是在跟她道歉吗?

    她抬起下颌,瞥了他一眼:“早知你如此嘴欠,我便不该许愿让你腹中婴灵消失,该叫你变成哑巴聋子才是。”

    黎画怔住:“是你许的愿?”

    “废话,不然你以为是谁?”白绮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冲:“你不是一直记恨,我当初拿走你十块高阶灵石的事。便当是还你人情了。”

    她冷着脸道:“往后我们两人互不相欠,别再摆出一副我欠你多少灵石的模样。”

    说罢,白绮转头便离开了。

    距离她交蛊的时间还有两天,好久不炼情蛊,她需要再仔细研究一下。

    黎画站在树影中,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禁低下头,微微失笑。

    原来是白绮,他还以为是哪个暗恋他的姑娘。

    一阵风吹过,树影梭梭,挂在腰间的玉简随风轻晃。黎画回过神来,拿起玉简,隐约听见了玉简中传来的哭腔:“师父,裴小姐是不是受伤了?”

    他愣了一下:“受伤?”

    这里断崖峭壁,各个宗门的弟子们都在看着到处乱跑的羊群,而裴名刚刚从白绮身旁离开,怎么可能会受伤?

    “应该没有受伤。”黎画顿了顿,不禁询问道:“阿鼎,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寺庙里出了什么事?”

    上次见她哭,还是在清平山庄的教堂里,那时裴名手脚都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她一边为裴名包扎伤口,一边默默掉着眼

    泪。

    当时他还拿记音鹤,记录下了她压抑的哭声,想找机会放给裴名听,试图让裴名心软。

    昨夜他去试探裴名时,本想拿出记音鹤。

    但裴名说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他犹豫了许久,觉得或许时机还不够成熟,最终还是收起了记音鹤。

    见她一直哽咽,却迟迟不说话,黎画忍不住道:“阿鼎,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他一手攥着玉简,正准备往山下走,刚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漫山遍野春花中的宋鼎鼎。

    她背对着他,身影纤弱,仿佛一抹虚无缥缈的云烟,触之即烟消云散。

    黎画微微失神。

    那年他离开家时,黎枝才七岁。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黎枝心心念念盼着,他可以陪她去后山看春花。

    可当她知道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各大门派比剑时,她只是默默给他收拾好了换洗的衣裳,和她刚刚为他纳好的鞋。

    黎枝到死的那一日,也没能看到后山上漫山遍野的春花。若是她还活着,或许现在已经和阿鼎一般高了。

    “师父,我在山上。”

    玉简和远处断崖边,同时传来她带着鼻音的哭腔,似乎跟记忆中黎枝哭鼻子的声音重合。

    黎画恍惚一瞬,下意识唤道:“枝枝……”

    话音顿住,他突然回过神来,有很多想要对黎枝说,却未曾说出口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黎枝已经死了,七年前便死了。

    他抿着唇,嘴角微微压下。

    他沉默着,再多看了一眼宋鼎鼎的背影,而后迈开步伐,朝着她的方向疾步走去:“我知道,我在你身后。”

    宋鼎鼎闻言,转过身,一回头便看到了朝她走来的黎画。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尽可能表情自然道:“师父,你看到裴小姐了……”

    她一抬头,便看到了黎画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宋鼎鼎迟疑着:“你哭了?”

    许是觉得自己问的有些直接,她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师父你没事

    吧?”

    “没事。”黎画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便是想起我妹妹了,她原来总念着想去后山看花。”

    宋鼎鼎知道黎画的妹妹,文中提及过一次。似乎在年幼时,遭歹人杀害后,被肢解后埋在了院子里。

    即便是一笔带过的剧情,也让人遍体生寒。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问道:“那你陪她去看了吗?”

    黎画低着头:“没有。”

    明明是简单的两个字,却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轻颤着嗓音从齿间挤了出来。

    他难掩悲恸的声音,在断崖边轻轻回荡着。

    听着那一遍遍回放在耳边的‘没有’,看着漫山遍野的春花,宋鼎鼎感觉头脑昏沉,有一种灼伤的针刺感,隐约从眉心向里渗透。

    像是有什么破碎的记忆,在识海中重新组建着,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感,令她甩了甩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有读者认为裴名上一章的行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