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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个鼎

    随着黎画的话音落下,院门外倏忽传来一声轻响,那是什么物件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裴名眯起黑眸,身影如疾风般,诡迹难辨,在黎画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哐当’一声踢开了院门,出现在了那声源之处。

    在看清楚来人是谁后,他毕露的杀气顷刻间消散无踪,那反握在掌心里的慈悲,轻颤了两下。

    “鼎鼎……”

    裴名的嗓音,比慈悲还颤的厉害,声线微微嘶哑着,显得这般苍白无力。

    他下意识的低喃,令宋鼎鼎有些精神恍惚。

    她看着于指尖坠落到地上,那从荷包里散落出来的木铃铛,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黎枝临死前的模样。

    那时她被白洲的混元鼎锁住了魂魄,可她在鼎中能听到外界传来的声音,她清楚的听到黎枝临死前的喃喃声。

    其实很早之前,黎枝便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宋鼎鼎早就告诉了黎枝,她会惨死在八岁生辰前。

    黎枝害怕死亡,可比起死亡,更让她感觉难捱的,应该是生前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和坚持。

    哪怕生不如死,她也一直在努力的,坚强的留着那一口气,只为见到黎画最后一面。

    可黎枝到底是没能撑到黎画来,而黎画便是在黎枝咽气后没多久,就回到了小院里。

    宋鼎鼎那时便怀疑裴名让黎枝在平静中死去,到底是因为不忍黎枝承受非人的折磨,想帮黎枝解脱。

    还是说,他只是为了有借口名正言顺,让自己安心的去拿到黎枝的心脏,修补开启毁坏的混沌锁?

    她带着满心的疑惑,穿到了裴名被囚在地窖里的时候。

    看着满身伤痕的少年,她内心所有的迟疑,被初次离开时,没能与他告别,没能改变他命运的愧疚而填满。

    她忘记了一切,只想着如何能改变他的命运,阻止后续的悲剧发生。

    然而,就在那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中,怜悯之情不知从何时悄然变了模样。

    即便不愿承认,可在经历过是非生死后,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经爱上了那个明媚青涩的少年。

    为了爱情,她理所当然的选择留了下来。

    喜欢一个人,便会开始对他牵肠挂肚,甚至于身上的所有缺点,都会被闪光的地方所遮盖。

    她像是瞎了眼睛一样,将受尽磨难,已然化作恶鬼的他,还当做初见时牵牵手都脸红的少年。

    宋鼎鼎扯了扯嘴角,僵硬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细微的表情。

    即便现在没有镜子,她也大概猜了出来,自己脸上扯出来的笑容有多么难看。

    明明在电视剧上,那些像她一般,不小心撞破男主跟旁人谈话,才猛然发现自己只是个小丑的女主,都会下意识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的朝着远方跑去。

    可这种狗血的桥段,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宋鼎鼎却发现,自己此刻的大脑无比清醒,甚至清醒让自己厌恶。

    她也想像那些古早女主一样,什么都不用想,也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只需要不顾一切的冲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她的大脑在不断运作,脑海中不断闪过过去的回忆。

    好的,坏的,一拥而入,像是汹涌澎湃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她脑子里紧绷着的神经。

    她想起了在玫瑰庄园里折下玫瑰,拔掉玫瑰根茎上的尖刺,在花海被风吹动时,给她递来娇艳欲滴红玫瑰的裴名。

    她想起了在酒窖里投来的一束阳光下,将慈悲递到她手里,俯身亲吻她的裴名。

    她想起了在清平山庄的小厨房里,在彻夜的电闪雷鸣中攥着她的手,一口口将蛋糕吃完的裴名。

    还有烹茶时的他,吃醋时的他,祈求她不要走的他……这些裴名,与记忆中的明媚少年所重叠,而后又被硬生生割裂。

    如今的他,是无臧道君,是男扮女装进入天门宗的裴名,却唯独不是她的少年。

    因为宋鼎鼎心里很清楚,黎画说的都是真的。

    以裴名淡漠的性子,倘若黎画说的有半分假,他都会不予理会,又或者平静待之。

    而不是情绪失控般大声呵斥黎画,让黎画住口。

    换而言之,便是因为黎画说的是真的,他才会这么激动。

    裴名当初亲手杀死了黎枝,只为拿走黎枝的心脏去修复混沌锁。

    而现在,他接近她,爱上她,也不过只是像对待黎枝那样,想要榨干她最后的利用价值罢了。

    那些所谓的,让她赶到心动的瞬间,其实都是他亲手为她编织的梦境。

    如今,心碎了,梦也该醒了。

    在熹光微现时,黎画伴着那温柔的光,出现在院子门口。

    他便立在裴名身后,仓皇的脚步倏忽顿住,抬起的眼眸中满是错愕。

    他明明见她回了院子,可为何此刻会出现在裴名的住处外?

    黎画想起方才自他口中所出的歹毒之言,那些字眼犹如被烈火吞噬的纸张,在耳边变得扭曲,畸形。

    ——是,我昨日说了谎。其实我在虚无之境,看到的不是妖怪,而是你为了见到裴渊,将阿鼎献祭给了火山的守护神。

    ——我亲眼看着阿鼎死在我眼前,你不会明白那种感情,因为你根本没有心,也不会有爱人的能力。

    ——我哪里说错了?你接近阿鼎,试图让自己爱上阿鼎,不就是为了献祭她吗?

    他本是见裴名有些失态,心中觉得讥诮可笑,才会忍不住说出这些刺耳伤人的话。

    可这伤人之言,便像是把双刃刀,刺伤了裴名,更让宋鼎鼎扎了满身的伤口。

    黎画下意识的向她走去,他想抓住宋鼎鼎的手,让她冷静下来。

    他想跟她好好解释,哪怕用善意的谎言暂时与裴名联手,哪怕让她继续沉浸在谎言里,只要她不露出这般心死如灰的神情。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宋鼎鼎,便已经被她躲开了。

    她脚后用力,身体向一侧撤去,反应速度飞快——这是她习剑时,他教给她如何躲避敌人触碰和攻击的招式。

    黎画没想到,到了最后,这招式竟是会被用在他身上。

    他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臂,指尖抖如糠筛,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阿鼎,你听我说……”

    宋鼎鼎抬起眼,看着他写满慌张的脸,纤长的睫毛轻颤着:“说什么?”

    她已经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余地。

    黎画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裴名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他也知道裴名根本不爱她,所谓的真心和爱都是装出来的。

    他更知道,凑齐七颗吞龙珠,她就会被裴名当做献祭品,献祭给火山的守护神。

    可黎画还装作根本不知情这些事情似的,他收一个注定会被献祭的人做徒弟,将自己浑身本事倾囊相授,照常关心她,帮助她。

    宋鼎鼎记得,那一次,她为了他赌一口气,而应下陆轻尘的必死之战。

    黎画担心陆轻尘伤她性命,便偷偷去泡了清平山庄的温泉水,想恢复些灵力,替她挡下陆轻尘的杀招,甚至还因此怀上了婴灵。

    那些曾经真心实意,让宋鼎鼎感受到的温暖,此刻都化作了刺向她的利剑,一把又一把,插得她心脏鲜血直流。

    看着眼前骤然沉默的两人,她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有些喘不上气,憋得她头晕目眩,宋鼎鼎只能将手掌捂在胸口,大口的喘息着。

    原本放晴的天空,倏忽狂风大作,顷刻间便聚集了密布的乌云,犹如珠帘般细密的雨滴倾盆落下。

    见连天气都这般配合自己的情绪,宋鼎鼎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或许应该掉两滴眼泪,应和一下这暴雨才对。

    可她眼睛干涩的厉害,分泌不出一滴泪水,只觉得浑身无力,心脏慌慌的跳着。

    不知是谁在院子里喊着下雨了,而他们三人便立在雨中,谁也没有动,更没人说话,僵硬地像是三具新鲜出土的僵尸。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宋鼎鼎竟是觉得有些想笑。

    也不知道是想笑自己愚蠢,还是想笑他们大意——他们原本可以藏得更隐蔽一点,最起码让她一直活在谎言中,直到她被献祭死掉的那一刻。

    至少此刻,她便不用面对这难堪的局面了。

    宋鼎鼎实在被雨水砸的难受,她垂下眼,看见了从荷包里滚落在地上的木铃铛,脑海中映出黎枝的小脸。

    手臂下意识伸了出去,缓慢地蹲下身,身体微微向前倾着,似乎是想捡起那只木铃铛。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木铃铛的那一刻,漆黑的天空倏忽孕育出一道蓝紫色的巨大闪电,像是蜿蜒而来的巨龙,朝着她的方向劈了下来。

    宋鼎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可她没来得及看到劈下来的雷电,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紧,整个人便天旋地转的倒下了。

    在雷电劈下来的那一瞬,裴名动用体内仅存不多的灵力,反应迅速的扑上去,将她拥在了怀里。

    他趴在地上,紧紧将她护在身下,那雷声滚滚震天响,随着刺眼的蓝紫色光芒退去,宋鼎鼎指尖下意识紧缩起来,抓住了黎枝的木铃铛。

    那些破碎的,模糊的记忆碎片,像是拼图一般,飞快的在脑海中拼凑完整。

    她痛苦的蜷缩起身子,犹如癫痫似的,身体猛地抽搐着,手指僵硬着以扭曲的弧度紧握在一起,喉间断断续续发出呜咽的声音。

    裴名怔了一下,抬手掰开她的唇瓣,将手指放在了她的齿间,以防止她咬伤自己。

    她几乎丧失了意识,齿间本能闭合起来,死死咬着他苍白无色的手。

    暴雨哗啦啦落下,冰凉的雨水沿着他的手指流淌进她的齿间,带着一丝血液的腥甜,她沾染着水珠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抽搐的身体渐渐平缓下来。

    那些被裴名擅自抹去的回忆,都在这一刻从记忆中复苏。

    宋鼎鼎想起了那一夜缺失的记忆,他枉顾她的心意,以那契约为由,破了她的身子。

    可他眼中没有丝毫□□,只是将那铺在身下,沾了鲜血的素白色缎子取走了。

    宋鼎鼎齿间轻轻松开,裴名见她渐渐平复下来,便将鲜血淋漓的手指取了出来。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她沙哑的嗓音:“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话音未落,裴名的身体已是僵硬住了。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微不可见的颤了颤,雨水冲刷下来,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宋鼎鼎记起了那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