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刀(锦衣卫)

绣花刀(锦衣卫) > 第 53 章

第 53 章

    烧着炭盆的屋内, 面色苍白的妇人幽幽转醒,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跟大夫说话的赵家大郎, 立刻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急喊道:“赵公子,咳咳咳。”

    赵家大郎听到声音,赶紧上前,扶住她, “别乱动,你身子还没好。医士说你是急火攻心, 才会突然晕倒的。”

    “赵公子, 我求求你,让我见我夫君一面吧,求求你了。”妇人一把抓住赵家大郎的宽袖, 哀哀求道。

    赵家大郎面露难色, “你丈夫是江湖第一剑客西竹?”

    “是。”妇人看一眼那医士, 声音低低地点头, 然后急切道:“他已经金盆洗手了, 不会再作恶了。”

    看着妇人这副焦急无助的模样, 赵家大郎面露不忍之色, “衙门那边我倒是有些交情, 只是你夫君身份特殊,怕是没那么容易能让你见一面。不过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多谢赵公子,多谢赵公子。”妇人面露欣喜, 立刻就要下床给赵家大郎磕头,却被赵家大郎阻止道:“不必, 举手之劳罢了。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就去衙门一趟。”

    .

    虽然陆不言明白,妇人不能就这样放在赵府之内,不然势必要惹出乱子来,但赵家大郎坚持,此地又是赵家地盘,他也不能喧宾夺主。现在,只能让朱肆换个地方住了。

    陆不言拧着眉,朝朱肆住的院子去,半路,他被杨彦柏神神秘秘地拉住了,“哎,陆不言,我听说平遥在赵府里?”。

    陆不言拧眉,有些恶心地抽出自己被杨彦柏挽住的胳膊,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黑一看到告诉我的。”杨彦柏一脸兴奋,“哎呀,平遥来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了又怎么样?”陆不言神色冷淡。

    杨彦柏道:“再怎么说,平遥都跟我有婚约,是我未来的媳妇呀。哎呀,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平遥。”

    杨彦柏喜滋滋地要走,陆不言突然一把拽住他,“等一下,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杨彦柏低头嗅了嗅,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陆不言皱眉,又凑上来仔细嗅了嗅,然后抬眸问他,“你刚才去哪里了?”

    “就,随便走走啊。”杨彦柏一脸心虚,无法掩盖。

    陆不言松开他,站直身体,双手负于后,然后唤出黑一。

    “黑一。”

    黑一从房廊顶上跃下,跪到陆不言面前,“陆大人。”

    陆不言垂眸看他,神色阴鸷而冷,“杨彦柏刚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黑一低着头,没有吭声。

    杨彦柏还以为黑一会出卖他,没想到居然没吭声。他略得意的朝陆不言抬了抬下颚,“黑一是我的人,怎么会听你的话。”

    陆不言单手按到自己腰间的绣春刀上,再次询问,“说。”

    房廊下,男人的绣春刀出鞘半截,锋白毕露,眼神也阴冷的可怕。

    “我说陆儿,你就别折腾了,我早说了,黑一是我的人,不管你怎么威逼利诱,没有我的命令,他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杨彦柏对自家暗卫的忠心非常满意,立刻对黑一许诺道:“等回京师,我就给你涨工钱,再送你十八个老婆!”

    黑一:……十八个有点太多了。

    “你错了。”陆不言慢悠悠地拔出自己的绣春刀,然后猛地一下出手,抵在了杨彦柏的脖子上,“我威胁的是你。”

    绣春刀在脖,杨彦柏的N瑟劲一下就没了,他跟只被拔了毛的鸡似得,只剩下哆嗦的份。

    “陆,陆不言,你稳一点啊,我这脖子可是真肉啊。”杨彦柏梗着脖子,完全不敢动,只敢用余光瞄陆不言。

    “假的我还不稀罕呢。”陆不言轻刀背轻敲了敲杨彦柏的脸。

    杨彦柏苦着一张脸哼哼唧唧,“陆不言,你冷酷,你无情!”

    “别无理取闹。”陆不言紧了紧杨彦柏脖子上的绣春刀,然后朝黑一抬了抬下颚,“说。”

    黑一抬头,略紧张地看向杨彦柏。

    方才陆不言动作太快,黑一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劫持自家公子。

    杨彦柏已经安全丧失了属于贵公子的体面,哭丧着脸大喊,“告诉他,告诉他,呜呜呜……”什么事情都没有他的命重要。

    黑一立刻道:“刚才公子去了赵家大郎的屋子里。”

    “赵家大郎?”陆不言疑惑道:“你去赵家大郎的屋子干什么?迷路了?”

    杨彦柏立刻就不服气了,“我有那么蠢吗?”

    陆不言和黑一都没有接话。

    说话是怕伤你自尊。

    “你去干什么?”陆不言问。

    杨彦柏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神秘,他小心翼翼的把陆不言置在他脖子上的绣春刀推开,然后往他耳朵边凑,“我怀疑赵大郎是个变态。”

    陆不言面无表情的把人推开,“继续。”

    “所以我就去他房间里找证据。”

    “找到了吗?”陆不言问他。

    杨彦柏摇头,“唉,这个变态藏得太深了。我都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

    陆不言又问,“今日除了赵家大郎的屋子,你还去过哪里?”

    “没有啊。”杨彦柏摇头,“我今日就没出过赵府,我呀,一直在盯着赵大郎。一等他出院子,我就让黑一带我溜进去了。”

    陆不言微微偏头,又仔细嗅了嗅杨彦柏。味道太淡,陆不言怕自己闻错了,就问杨彦柏,“你能闻到你身上的脂粉香吗?”

    “脂粉香?我今天连丫鬟都没碰到一个,你可别冤枉我啊。”杨彦柏立刻表示冤枉。

    黑一近前,凑到杨彦柏身边嗅了嗅,道:“公子,你身上确实有一股很淡的脂粉香。”

    “是吗?”杨彦柏抬起袖子闻,没闻到,又撩起袍子闻,还是没闻到。

    “哪里有味道?”

    黑一没理自家公子,与陆不言道:“这个味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种叫‘三日不散’的胭脂,半年前在京师非常流行,公子让我买了一百零八盒,给八家青楼里的花娘都送了。”黑一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点忧郁之色。

    那一百零八盒胭脂味道太重,让黑一三天三夜都没合眼,甚至于五米之内人畜无存。

    “三日不散?”陆不言看向黑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它香气浓郁,沾衣三日而不散,所以被称为‘三日不散’。”

    “是嘛。”陆不言略思半刻,又问黑一,“赵家大郎现在哪里?”

    黑一道:“听说是出门去衙门了。”

    衙门?估计是替那妇人办事去了。

    .

    陆不言避开赵家奴仆,溜进了赵家大郎的屋子。

    一进屋,陆不言就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脂粉香,就是“三日不散”。

    不过仅仅只是一点三日不散,还是无法证明什么,他必须要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陆不言站在屋内,想到小娘子抬眸说“赵家哥哥是好人”时的模样,双眸通亮,满是信任,不自禁暗暗皱紧了眉头。

    希望是他猜错了。

    陆不言在赵家大郎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果然跟杨彦柏说的一样,屋子里没有任何破绽,只有那一点若有似无的三日不散。

    或许,他该去找那个妇人问问了。

    陆不言转身,去往妇人住的院子里去。

    这是一座简单的小院子。

    赵家财大势大,即便只是给这么一个小妇人随意安排的院落,看着也十分干净清幽。

    院子周围没有多少人,陆不言很容易就进去了。

    他翻墙而入,刚刚走在门边,就听里面传来一道警惕的轻呵声,“谁?”

    陆不言勾唇一笑,大方地伸手推开门,“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却如此警觉,真是奇怪啊。”

    妇人正坐在床上,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身穿流畅黑色劲装的俊美男人。有风起,吹起男人肩边青丝,露出那张明艳面容,他腰间漂亮的绣春刀也跟着风轻轻晃动。

    妇人面露讶异之色,似是没想到过来的人居然会是陆不言。

    “陆大人是过来看我笑话的?”妇人冷着脸,面有怒色。

    陆不言一点不惧,慢条斯理撩袍抬脚步入屋内,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重新落到那妇人脸上。

    “我可没那么闲,来看什么笑话。”陆不言反手关上门,转身时咻然面色一冷,脚步沉稳的朝妇人走去。

    妇人下意识神色一凛,双手在被褥之下暗暗攥紧。

    却不想,男人突然停在妇人一米远处,与其对视,“你丈夫出事了,你怎么会来赵家找赵家大郎?”

    妇人不动声色,“赵家大郎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大善人,我们大家有事都找他。”

    陆不言嗤笑一声,“别装了,说实话吧,西竹。”

    妇人双眸霍然瞪大,她静静盯了陆不言一会儿,突而露出怒容,“我丈夫不在,他已经被你告发,送入牢中了。”

    “你丈夫自然不在,我是在叫你,江湖第一的女剑客,西竹。”陆不言着重突出了一个“女”字。

    西竹的身体明显一颤,她眸色咻然冷淡下来,全无方才那点属于弱小妇人之态的表情。

    她问,“你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我没发现。”陆不言摊手。

    西竹呼吸一滞,这次是真的怒了,“你诓我!”

    陆不言不置可否。

    西竹揪紧了被子,突然一声冷笑,“那你呢?如果不是对赵家大郎有所怀疑,就不会出现在我这里。”

    “你很聪明。”陆不言叹息一声,然后道:“我真是没想到,江湖第一剑客,居然会是一个女人。”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女人和男人又有什么分别呢。”陆不言不想再谈论这种无用的话题,他直接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本杀人账目,扔到西竹面前,“这本杀人账目是假的,对不对?”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去查?”西竹斜眼看他。

    陆不言没理她,继续道:“账目虽然是假的,但确实是你杀的人。不过你背后的人不是杨庸,而是赵大郎。”说到这里,陆不言神色瞬时锋利,他哑声质问,“赵大郎为什么要杀郑敢心?”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西竹单手撑在床上,进入戒备状态,“陆不言,虽然你武功不错,但我有自信,我一定能打赢你。”

    相比起西竹的神态,陆不言反而轻松很多,“我倒还真是想见识一向江湖第一剑客的风采,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你的丈夫被衙门抓了,赵大郎替你去说情了?”

    “怎么,陆大人说这么多,其实是来给我拜年的?”西竹面露嫌恶。

    她认为,如果不是陆不言告诉了衙门她的行踪,她丈夫也不会被抓。

    陆不言笑一声,脸上的神色虽看着轻松,但他的手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腰间的绣春刀。他难得耐心解释,“你丈夫不是我让衙门去抓的。”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身体健康才能讨好媳妇,不能老是打打杀杀。

    “不是你,还有谁?”西竹显然不信。

    陆不言撩袍,随意坐了下来,“不是我,自然还有别人,比如那位苏州城的大善人,赵家大郎。”

    “你的意思是,我丈夫是他告发的?你有什么证据?”西竹神色警惕地盯着陆不言,怀疑是他在挑拨离间。

    “我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推测罢了。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猜测是真的,还是假的。”陆不言留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推门出去。

    正是晌午,素雪未融,冷阳破云初绽。

    陆不言仰头看天,想起那位小娘子,不自觉又皱起了眉。

    赵家大郎的事,还是暂时先别说吧。

    .

    苏水江一直没有消息,苏水湄有些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

    苏水湄本来想找赵家哥哥问问这件事,却被管家告知赵家大郎现在不在府内,去了衙门办事。

    “衙门?”苏水湄疑惑道:“办什么事?”

    “就是那妇人的事,说丈夫被抓了,让我家郎君去周旋周旋。”

    苏水湄知道那妇人是西竹的妻子,赵家哥哥这事也管得太宽了点。苏水湄难免为赵家大郎担心,她问,“那赵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老奴不知道。”

    “那赵哥哥一回来,您就来告诉我一声,行吗?”

    “是,小公子放心。”

    苏水湄看着管家走远,面露愁容,刚刚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小娘子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脑袋仰头,看到了熟悉的脸。

    “老大?”

    “现在没人。”男人低头看她,黑眸微亮。

    苏水湄咽了咽口水,小小声道:“言郎。”

    男人不着痕迹地勾了唇,却还是摆出一副平常模样,努力把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往下压,保持高冷端庄的姿态。

    “吃饭了吗?”陆不言牵住苏水湄的手。

    男人的手又大又烫,小娘子下意识缩了缩,被陆不言用力握住,强制带着往前走。

    “没有。”小娘子挣脱不得,面红不已,迈着小碎步跟在陆不言身边,小声提醒,“会被人看到的。”

    “哦。”陆不言面无表情,“那就好了。”

    “好什么呀?”小娘子疑惑娇嗔。

    男人垂眸,语气低哑,“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苏水湄的心脏猛地“咯噔”一下,杏腮更红,结结巴巴道:“谁,谁是你的人啊……”

    男人低低笑一声,声音很轻,“迟早是的。”

    小娘子没有听到,只专心走着路。

    今日阳光不错,陆不言与苏水湄牵着手走在小道之上。

    小娘子盯着两边假山石上的雪,想起今日起时瞧见的满院冬雪未销,忍不住道:“我今日起身时,看到一院子的雪,漂亮极了。”

    陆不言不着痕迹地笑,“是嘛。”

    “嗯。”小娘子高兴地点头,“也是我巧,那雪正好没人踩过……”话说到这里,苏水湄突然一顿,她仰头看向陆不言,“你今日晨间走时,没踩吗?”

    “可能踩了,也可能没踩。”男人也垂眸看她,纤长眼睫落下,满目星辰温柔,印入满场白雪。

    苏水湄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

    那场雪,是他特地留给她看的。

    “走吧,去用午膳。”陆不言继续牵着她往前走,男人的视线远远往前,盯着不远处的假山小林,如席飞雪,突然道:“你与赵家大郎是什么关系?”

    小娘子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就是……”小娘子欲言又止。

    陆不言问,“不能说?”

    苏水湄不想骗他,只得点头,“不能说。”

    “嗯。”既然不能说,那陆不言也就不问了。

    苏水湄看着男人的侧脸,生怕他生气,便轻轻唤他,“言郎。”声音柔软,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两个字千转百回,令人心潮澎湃。

    男人脚步一顿,浑身僵硬,直觉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火焰,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这是他的**之火。

    陆不言霍然松开苏水湄的手,绷着脸道:“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还没办。”说完,陆不言立刻跳上假山,消失无踪。因为太急,所以还差点滑倒。

    苏水湄来不及阻止,看着男人匆匆忙忙消失的方向蹙眉,果然是生气了吗?

    那边,陆不言踉跄着停住,然后一头扎进雪堆里,在雪地上印出一个大大的“大”字,半天没有动。

    好热,好烫,想好……不能想!

    .

    西竹自然不会信陆不言的话,可陆不言的话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她面色阴沉地坐在床上,一直从晌午坐到晚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赵家大郎回来了。

    西竹立刻下床,满脸焦灼地抓住赵家大郎,“赵公子,我夫君如何了?”

    赵家大郎伸手拨开西竹的手,面露难色,叹息一声,“十分难办啊。”

    听到此话,西竹原本就难看的面色瞬时惨白,她盯着赵家大郎看了一会儿,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回床边,弯腰,慢吞吞的从被褥里抽出一把剑。

    赵家大郎站在她身后,屋内没有点灯,只一点余光从窗口泄入,一半隐入黑暗,一半照在赵家大郎脸上,显得十分诡异。

    “你要干什么?”赵家大郎问她。

    西竹背对着他,慢条斯理抚摸过手上的剑,“劫狱。”

    赵大郎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虽然你剑术高超,但衙门内捕快众多,也不乏有武艺高超者。你这一去,不止会救不到人,还会丢了自己的命。”

    “可那是我的丈夫!”西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身,她猛地转头看向赵家大郎,双眸通红。

    “别激动。”赵家大郎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男人的脸彻底隐入暗色之中,仿佛吃人恶鬼一般,“你替我再杀一个人,我就救你的丈夫。一命换一命,如何?”

    .

    西竹年岁不大,现在也才三十不到。她于剑术上天赋极高,少年成名,肆意江湖。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陷入了一场凶杀案中,被全国通缉,在苏州城内被赵大郎所救。

    自此,西竹成为了赵大郎的人。

    赵大郎给了她新的身份,将她推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赵大郎让她去杀的。

    西竹是江湖儿女,恩情二字重于泰山,从她被赵大郎所救,为他杀第一个人开始,她的生命已经不再由她掌控。

    虽然她沦为了赵大郎的刀,但她也获得了“平静”的生活。

    “江湖第一剑客”这个称号变成了一个传说,能真正找到她的人所剩无几。就算偶有人上门,在苏州地界,赵家大郎也能立刻帮她处理干净。

    西竹原本以为,她的一辈子就会这样了。直到她遇到了她的丈夫,并且有了孩子。

    西竹想获得真正的平静,她跟赵大郎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替你杀了那么多人,应该够还你的救命之恩了吧?”

    赵家大郎单手持书卷,靠在窗边,没有抬头,只微微笑道:“是想走了吗?”

    西竹攥紧手里还在滴血的剑,声音冷硬道:“是。”

    “好啊。”赵家大郎语气温和至极,他抬眸看向满脸都是血的西竹,声音轻缓道:“只要你替我杀了最后一个人,我就放你走。”

    最后一个人,只要杀了,就能拥有自由。

    西竹相信了。

    反正她都杀了那么多人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朝廷钦犯,本来就该死。

    那个人很好杀,西竹将他杀死后,便以为自己回归了真正的自由,却不想,这个轮回仿佛永无止境。

    西竹站在屋子里,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剑。

    她的剑白净如雪,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听雪。

    可是这样干净的剑,偏偏在她手上被沾满了血腥。

    “啪嗒”一声,窗户突然被人推开,狂风骤入,西竹下意识眯眼朝窗边看去。陆不言搭着一只脚,坐在窗边,朝她看来,“怎么样,清楚了吗?”

    西竹拿着手里的剑,抿唇,身上已经没有刚才如此明显的敌意了,她道:“进来说吧。”

    陆不言抬脚步入屋内,身上湿漉漉的,单单只是站在那里,身下就已经沁出一滩水渍。

    西竹皱眉,“你身上怎么这么湿?”

    男人毫不客气,“关你屁事。”

    西竹:……

    南方的雪是湿冷的,跟北方的完全不一样。陆不言埋在里面仅仅一炷香的时辰,起来的时候身上全湿,而且被冻得硬邦邦的,在原地打了一套拳,又蹦Q了半日,才勉强恢复人样。

    西竹垂眸,突然道:“赵大郎让我杀你。”

    “哦。”陆不言似乎毫不意外。

    “怎么,你早猜到了?”西竹瞥他。

    陆不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那个杀人账目是怎么回事?”

    “临走前,赵大郎给我的。说如果有锦衣卫找来,就把这个东西给他。”

    “你看过吗?”

    “看过。”西竹没有犹豫道:“虽然我远在苏州,但我一向知道杨庸杨宰相的赫赫大名。”说到这里,西竹嗤笑一声,“狗咬狗罢了。”

    “所以你就做了。”

    “是啊。”西竹坐下来,继续擦剑。

    陆不言站在一旁,问她,“他现在用你的丈夫威胁你,让你做什么?”

    西竹垂眸,神态不变,“让我杀你。”

    “除了杀我呢?”

    “没有了。”

    陆不言眯眼,似在沉思什么。

    那边西竹继续道:“他说,你是最锋利的一把刀,只有收缴了武器,才能擒王。”说到这里,西竹一顿,“他除了想杀你,还想要杀谁?”

    陆不言看她一眼,笑道:“你猜不出来?”

    西竹缓慢摇头,蹙着眉,像是在认真思索,半刻后,她猛地顿悟,双眸圆睁,下意识从实木圆凳上站了起来。

    “他难道是想……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