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刀(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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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雪不停, 风不静,迷了人眼,乱了人心。

    陆不言脸上遍布冷汗, 他靠在那里, 身形往下一倒,扶趴于地。他努力挣扎着,另外一只手轻轻挪动着,艰难而坚决, 触到了小娘子垂落在一旁的指尖。

    胡离见状,轻笑一声, 蹲下来, 两手分别握着苏水湄和陆不言的腕子,将他们勾缠在一起的指尖扯开。

    那么轻易,又那么从容。

    “牵错了。”胡离转头, 神色温柔地看着苏水湄, 他随意将陆不言的胳膊往旁边一甩, 然后牵住苏水湄的手勾了勾, 也不管小娘子不愿意, 便弯腰抱起她往楼下走。

    胡离脸上扬着轻松惬意的笑, 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仿佛胜券在握。却不想走到一半时, 他突然顿住步子,皱眉朝楼下大门口看去。

    大门口停着孙氏的马车,四周飞雪穿梭,风萧却静谧。

    “主人, 怎么了?”跟在胡离身后的孙氏询问。

    胡离脸上的笑渐渐收敛起来,他盯着大门, 突然抬手持起了黄金剑。

    “唰拉拉……”驿站原本就不算结实的大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模糊的雪影中缓慢走出一个人影。

    来人是位男子,身穿白貂大氅,手持洒金扇,束玉冠,佩美玉,看容貌也是不差的,再加上这一身美衣华服,一看便知身份不一般。

    男人风姿翩翩地抬脚跨入驿站,然后猛地低头一阵跺脚,“怎么又下雪了,冻得本少爷脚麻。”

    “杨彦柏?”胡离看清楚了来人,脸上表情却并未放松,他的视线落在杨彦柏身后。

    有刀剑争鸣之音穿透风雪而来,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杨彦柏身后,形如鬼魅,来去无息。

    胡离瞬时绷紧了身体,他握着黄金剑,将苏水湄轻柔地放到了台阶上。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你啊。”杨彦柏抬头看向胡离,使劲扇着手里的扇子怒骂,“就是你让老子背的锅?老子打死你!”

    杨彦柏怒气冲冲,扔了扇子就要冲上去。

    “少爷,冷静一点,您打不过他。”黑二立刻把人死死抱住。

    杨彦柏:……差点忘了,他不会武。

    杨彦柏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后朝身后的黑衣人们一挥手道:“那你们去打死他。”

    除了黑二,暗卫们皆飞身破雪而来,直奔胡离。

    楼下胡离的人立刻持刀剑而上,阻止暗卫上二楼。一瞬间,两方交缠,气氛焦灼,此等场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杨彦柏所带之人,皆是暗卫精英,自小练的就是杀人的绝活,刀刀毙命,剑剑穿心。而胡离带的人大多乃江湖人士,如果双方奋力一搏,胡离大概还能有些胜算,可惜,这些江湖人不比暗卫忠心,武艺虽不差,但难免有私心在,只半柱香的时辰,便被打得节节败退。

    “我们的人不是暗卫的对手。”胡离皱眉往后退一步,然后偏头,朝楼上看去,“我去把朱肆带出来。”说完,胡离欲往上去,走了两步想起尚躺在台阶上的苏水湄,又返回来,“湄儿,在这等我。”

    话罢,胡离起身,去寻朱肆。他踏入二楼,身上被血染尽的陆不言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吸了迷药,还被挑断了手筋,胡离根本就不惧现在的陆不言。

    “陆不言,你的右手都废了,你拿什么跟我打?”伴随着楼下桌椅刀剑之声,胡离面有焦躁。

    陆不言半垂着眉眼站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背。

    他靠在身后的栏杆上,缓慢撑着身子,努力站直。他用左手拿着绣春刀,指腹轻轻摩挲着刀柄,似乎默念了一句什么。胡离知道,如果是平时,他与陆不言对上,他或许打不过他,但现在陆不言身受重伤,又拿左手用刀,他的胜率可以说是百分百。

    胡离举起了手里的黄金剑。

    陆不言沾血的眼帘轻轻抬起,有未干涸的血从眼睫下,顺着他的面颊如丝似缕落下,在白皙面颊之上留下湿滑的血痕。

    陆不言的视线从胡离的脸挪到那柄黄金剑上。男人嘶哑着嗓音,语气很淡,“这柄剑的别名为黄金剑,真名唤宇宙锋,乃秦王所持之剑,”陆不言说得有些吃力,他喘了喘,继续,“此剑另外还有一个名号,唤天子之剑。”

    胡离挑眉,“你知道的不少,不过可惜,知道这些也没用。我本来是不想要你性命的,可谁让你总是要挡我的路呢。其实说真的,你反正是做一条狗,做谁的狗不是狗,为什么偏偏要跟着朱肆呢?”

    说到这里,胡离叹息一声,像是在为陆不言遗憾,“我虽然是个坏人,但朱肆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他这种伪君子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哪里有我坏的实实在在。”

    胡离话音未落,手中的宇宙锋突然朝陆不言刺去。

    陆不言抬手阻挡,手上的绣春刀被磕出一道细微的口子,像缺了一颗牙的小娃娃。

    宇宙锋乃绝世好剑,陆不言的绣春刀自然不能比。

    他本就身负重伤,又用左手持刀,此败局明眼人一看便知,胡离也未将陆不言最后的挣扎放在眼里。

    突然,一道剑锋擦过胡离面颊。

    这是一柄软剑,软剑不适合砍和刺,但能割。胡离下意识往后躲闪,却还是被其割破了脖子。

    这一剑,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可若不及时治疗,失血过多继而丧命是绝对的。

    胡离用宇宙锋撑地,背靠着墙朝身后看去。

    一青衣男人站在那里,手中持一沾血软剑,方才就是他对自己下了黑手。

    胡离认得,他是圣人身边的太监,东珠。

    按理来说,都中了迷药,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胡离视线下移,看到东珠大腿上被割开的一道口子,伤口新鲜,血迹未干,明显就是刚刚自己下手割的,用的恐怕还是他自己手里的这柄软剑。

    “真是下得去手啊。”胡离嘲笑一声,再看向陆不言,“你刚才不躲不闪,就是为了做饵,趁机让他杀了我?你现在身负重伤,怎么不怕我先杀了你?”

    陆不言唇角流出一丝血来,他刚才强行提气,伤到肺腑,如今说话都有些艰难。

    陆不言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却一直勾着唇,黑眸之中浸着血色的疯狂。

    胡离被男人的眸色一震,下意识骂道:“疯子!”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东珠亦是中了迷药的,他强行用软剑割破大腿,求得一丝清醒。刚才,在胡离抱着苏水湄下去的时候,他推开门踉跄着迈出一步,却被陆不言用眼神制止。

    果然,杨彦柏从楼下进来后,胡离便舍了苏水湄,转身上楼了,然后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东珠这一剑丝毫没有留情,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胡离捂着自己的脖子,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割破了喉管,也可能没有。血止不住,顺着胡离的指缝往外溢。

    楼下,杨彦柏的暗卫已经将胡离大半的人解决了。

    孙氏看着如今这败局,突然一把扯过躺在楼梯上的苏水湄,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伤她。”胡离发声困难,每说一个字,脖子上的伤口就多留一分血。

    “主人,你总是如此仁慈,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孙氏用匕首抵着苏水湄,强行将她拽起来,缓慢往下走。

    苏水湄身子纤弱,被孙氏拽着拖行,连脚上的鞋都掉了。

    “主人,快过来。”孙氏朝胡离喊。

    胡离咬牙,面对如此局势,他选择了妥协,却不想刚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人拽住。

    陆不言左手持刀,出现在胡离身后,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与孙氏对峙。

    “放开她。”陆不言冷声呵斥,喉中带血。

    陆不言知道,如果让孙氏挟持着苏水湄带着胡离逃走了,那这小娘子一定会没命。

    胡离虽说不会伤她,但孙氏一定会对苏水湄下手。

    “陆不言,你就不怕我将她杀了?”孙氏紧了紧自己手里的匕首。

    小娘子纤细白皙的脖子上被划出一道血痕,那血珠子顺着银白色的利刃往下滚,浸湿了衣襟。

    苏水湄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情势,可她眸中的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她看不到眼前人,听不见耳边话,整个人仿若木偶一般,只能嗅到鼻息间浓郁的血腥气。

    那股血腥气太浓,浓烈到她几乎无法呼吸。

    小娘子动了动指尖,从衣袖被滑出一根针。

    很好,只要有一点力气,只要有一点力气就行了。

    气氛十分焦灼,小娘子的眼睛酸涩而红肿,几乎要睁不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听到了陆不言的声音。

    “别怕……”男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飘来,苏水湄却听得很清楚,她不怕的,她真的不怕。

    杨彦柏带来的暗卫已经将楼底处胡离的人都控制住了,可楼上的僵局却依旧无法打破。

    突然,原本一脸柔弱被孙氏挟制住的苏水湄身形一晃,用尽最后的力气朝身后的孙氏撞过去。

    正跟陆不言谈判的孙氏根本就没有想到苏水湄还有反抗的余地,她握着手中的匕首,身体从楼梯栏杆上翻了出去。

    手忙脚乱之间,孙氏一把扯住苏水湄的衣服,将她也一起拽了下来。

    “不要!”

    两道叠起的男声,一道惊惶,一道带着泣血的哀嚎。

    孙氏的身体重重落地,从二楼的楼梯上直接摔下来的她头朝地,“咚”的一声,脑袋磕在地砖上,立时便漾出一大片血色,像底部破了一个小口子的茶杯,那血从小口里汹涌又安静地淌出来。

    孙氏睁着眼,手里还攥着那柄匕首,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死了。

    “唔,咳咳咳……”孙氏身边,杨彦柏弯曲着膝盖,双手托住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苏水湄。

    因为冲力太大,所以杨彦柏努力支撑了一下,还是跪了下去。

    “咚”的一声,这位金贵的少爷直觉自己的膝盖骨是碎了。

    “少爷,您没事吧?为什么突然冲出去了?”黑二立刻上前想将杨彦柏从地上扶起来。

    杨彦柏抱着怀里的苏水湄,然后哭泣着一张脸瞪向黑二,“你还知道我是你少爷!你怎么不救人呢!”还要他这个少爷亲自救!

    黑二神色疑惑却又坚定道:“保护少爷才是我们的职责。”

    面对如此不知变通的黑二,杨彦柏忍不住又想起机灵懂事的黑一来。

    想到这里,他怒从心中起,抽过孙氏手里的匕首就往孙氏心口捅了一刀。

    泄了愤,杨彦柏扔掉匕首,把苏水湄放到地上,又骂,“少爷我好不容易英勇一次,救的还是个男人。”

    杨彦柏觉得人生无望,身边的黑二还木头似的站着。

    “站个屁啊,还不快给少爷我去请大夫!”

    黑二赶紧要去请大夫,杨彦柏又骂,“没看少爷我跪着吗?把我扶起来啊!”

    黑二皱眉,“少爷,到底是先请大夫还是先把您扶起来?”

    杨彦柏气得疯癫,却还是耐下性子道:“你先把少爷我扶起来,再去请大夫。”

    “是。”黑二赶紧上前,去扶杨彦柏。

    这些暗卫虽个个凶勇,但太没脑子,一个个肩膀上面顶着的都是榆木疙瘩。

    楼上,陆不言欲想去看苏水湄的情况,却不想体力不支,半个身体软倒在胡离身上。

    胡离趁机挣脱开陆不言的束缚,捂着伤口推开身后房间的门,然后跃窗而出。

    穷寇莫追,且不说陆不言没有这个体力也没有这个精力,他现在满心满眼的心思都在苏水湄身上。

    男人踉跄着下楼,因为太急,所以在最后那五六级台阶上还被绊了一跤,直接滚了下来。

    陆不言强撑着站起来,还没走出几步,眼前一晃,终于双腿一软,跪着倒了下去。

    .

    因为胡离的偷袭,所以众人伤亡惨重,只得暂时留在驿站静养几日。

    “我看那胡离伤得也不轻,起码这些日子是不会再过来了。”朱肆坐在陆不言床边,看着大夫替他包扎伤口。

    陆不言伤得不轻,不只是外伤严重,连肺腑都被震伤了。

    男人躺在床上,身穿白色素衣,身上盖着玉红色的被褥,一头青丝松落,搭在颊边眉宇,在此等嫣红的被褥之色的映衬下,平日里的傲慢之气消失无踪,配上这苍白却依旧艳丽的容颜,平添几分柔弱之态。

    如此模样,让正在说话的朱肆都忍不住温和了几分语气。

    陆不言欲起身与朱肆回话,却不想一动,就牵扯到了内外伤。他捂住心口,咳嗽了几声。

    若非知道陆不言是个男人,朱肆还真要被他如今这西子捧心,楚楚可怜的模样吸引了去。

    “快躺回去。”朱肆起身,将陆不言扶回去,然后问那大夫,“如何?”

    大夫刚刚替陆不言包扎好伤口,把完脉,此刻站在一旁,脸上神色有些古怪。

    朱肆了然,站起身,“跟我出来说吧。”

    大夫立刻如获大赦,赶紧拎着药箱跟朱肆出了房间。

    大夫只是一个普通人,临时被人请到这里看诊。床上躺着的男人虽然身负重伤,但那股子凌厉气势和置在枕边的绣春刀,让大夫一踏进房间就浑身哆嗦。幸好,出了房间后的大夫终于恢复了正常,也能正常交流了。

    “什么情况?”出了屋子,朱肆脸上笑意一收,面容虽依旧温和,但眸中却带阴冷之色。

    大夫一愣,觉得自己这怎么刚出狼窝又进虎窝?

    “这,里,里面那位公子右手的手筋被挑断了,下手之人太过狠毒,这右手怕是废了。”

    朱肆眉头皱得更紧,“不能用了?”

    “也不是,”大夫摇头,“虽不能提重物,当然,更不能用刀剑之类的兵器,”大夫想到陆不言枕边的绣春刀,多提了一句,然后才继续道:“但平日里端个碗,拿个筷子还是没问题的。”

    “呵。”朱肆低低笑一声,然后摇头。

    大夫不明白,面前这位气质温和,容貌姣好的公子到底是不是在伤怀。若是在伤怀,那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里面的人,你若不让他拿刀,比杀了他还不如。”朱肆话罢,抬手招过东珠。

    东珠一直候在门口,他是看着朱肆和大夫出来的,因此两人说的话他也都听见了。

    “公子。”

    “你的腿怎么样?”

    “无碍。”

    “让大夫看看吧。”

    “是。”

    大夫头一个看的是名女子,听说是从二楼的阶梯上摔了下来,所幸被人接住,并未伤到,只是吸了迷药,需静养。

    第二个看的就是躺在屋内的,那个枕边置着绣春刀的男人。

    大夫以为这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这还有第三个。

    大夫赶紧取了药箱,替东珠将大腿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好,并叮嘱,“幸好不深,并未伤及筋骨,不能碰水,也不要多走路……”

    大夫还没絮叨完,一旁屋内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大夫呢!大夫呢!我的膝盖骨不见了,啊啊啊!”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一名黑衣人走出来,分明就是刚才带他来这间驿站的黑衣男人。

    “快去看看我家公子。”

    “马上,马上,这边就好了。”大夫替东珠弄好,便随黑一进了屋。

    杨彦柏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残废了。

    大夫揭开被褥一看,杨彦柏双膝红肿,红中带紫,紫中带青。大夫用手一摸,脸上沉色顿消,“只是皮外伤。”说着,他拿出药油,立刻开始给杨彦柏活血化瘀。

    大夫手法老道,且半点都不留情,显然是将方才所受之惊吓,尽数都发挥了出来。

    被好好按摩了一阵的杨彦柏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只余哀嚎。

    .

    屋外,朱肆被杨彦柏的惨叫声震得耳聋,正欲回房再去看看陆不言,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一位面色苍白的小郎君站在自己身后。

    朱肆打量了苏水湄一会儿,突然笑道:“是苏公子呀,怎么起身了?”

    “我来看看陆大人。”朱肆给苏水湄的感觉有点不太好,像是……笑面虎。

    “他在里面,请吧。”朱肆亲手替苏水湄推开房门。

    苏水湄面有憷色,她谢过朱肆,动作缓慢地走进了屋子。

    朱肆贴心的替苏水湄关上房门,往前走了两步之后突然一拍脑袋,啧,把平遥忘了。

    .

    陆不言闭着眼,身边有风过,他缓慢睁开眼,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苏水湄。

    小娘子面色苍白,双眸通红,也不知哭了多久,现在那红肿的眼眸之中还蕴着泪,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来,不过能看出来,她正在极力憋着。

    “身体怎么样?”男人唇角干裂,说话的时候十分艰难。

    苏水湄替陆不言端了水来,又小心翼翼的用软枕帮他把头垫高一点,再用帕子沾了替他抹在唇上。

    忙活完,苏水湄才柔声回答,“我没事。”

    陆不言视线往下,见小娘子只是脸色白了些,身上并无外伤,便也放了心。

    房间内静默半响,陆不言轻轻推开苏水湄的手,问她,“大夫怎么说我的?”

    小娘子眼睫轻颤,声音哽咽,避开陆不言的眼神,声音更低,“我没有听到。”

    陆不言无声笑了笑,嗓音虽哑,但十分温和,带着一股意外的平静,“你听到了的。”

    苏水湄攥紧手里的湿帕子,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她语气生涩道:“大夫说,好好养的话,就会好。”

    陆不言直视苏水湄,“我还能拿刀吗?”

    苏水湄抬眸,眼睫上沾着泪,眼眶通红,眸中蕴雾,她看着他,那积聚着的泪雾顺着香腮滑落,“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浸湿了一角被褥。她想告诉他,他可以,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来。

    陆不言努力扯起唇角笑了笑,然后道:“不能了,是不是?”

    苏水湄想说“不是”,可男人却伸出左手,按在了她唇上,“不要骗我。”

    男人的指尖很冷,这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就算是这么厚的被褥都捂不热他。明明这个男人前些日子还是一个在冬日里都热得跟火炉一样的人。

    苏水湄的泪落得更凶,看着面前这张脸,她没办法说谎,可她也说不出真相。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他的右手废了,曾经高傲不屈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废人。甚至于,他再也不能握上那柄绣春刀。

    “陆不言,你要好好活下去,好不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苏水湄倾身,扑到陆不言胸口,隔着被褥,她深深环抱住他,眼泪汹涌如泉,恨不能将一生的泪都在此刻流干。

    可悲痛到极致时,别说是眼泪,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水湄的嗓子嘶哑了,她红肿着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陆不言伸出自己的左手,按住苏水湄的头,“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不过就是废了一只手而已。”

    小娘子伏在陆不言身前,哭到双眸发干,再流不出泪来。她抬眸看他,指尖抚上他的脸,嗓音沙哑到不像样子,“陆不言,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陆不言躺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扯着唇,轻轻的跟她说,“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那,那你先说……”小娘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缩了回去,她睁着眼,面露心虚之色。

    陆不言嗓音微哑,带诱哄,“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苏水湄上前,将自己的耳朵靠了过去。

    男人开始说话,气息吹拂,略过她的耳垂。

    苏水湄听到他说,“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