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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心系君兮君奈何 1、渡河

    滹沱河位于饶阳之南,激流奔腾,宽约数百米的河面终于将我们这群精疲力竭的亡命者挡在了河边。

    寸步难行,王霸奉命前去探视,回报的结果让人心寒发抖——河水湍急,河面上没有一只渡船。

    邯郸的追兵已然逼近,自从我们的行踪在饶阳曝露,已经完全处于挨打被追的境地。要想活命,逃亡

    的脚步就一刻都不能停留,哪怕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想死,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一刻也不能停!

    然而……

    滹沱河!

    绝情的滹沱河将我们硬生生的堵在了河岸。

    身心皆疲的众人接受不了这么残酷的打击,逃亡的士卒日渐增多,这些逃散的人一旦遇上邯郸的追兵

    ,我们的行踪便会被立即发现。

    在风雪中昼夜兼行换来的代价是惨痛的,蒙霜犯雪,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冻裂生疮,尤其是脸上,每

    每张嘴说话牵扯到脸部肌肉,都会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这一日我随王霸再探滹沱河,仍是一无所获,无法找到船只就无法渡河,无法渡河就意味着我们只能

    等死。

    “大司马!”

    “元伯!”见到我们回来,刘秀等人立即一拥而上,“如何?可找到船只?”

    我刚想摇头,王霸却突然说道:“用不着找船只了,河面已结冰!等雪再下个一夜,把冰冻实了,明

    晨即能渡河!”

    “真的?太好了!”刘秀如释重负,众人难掩欢愉之情。

    我死死咬着唇,直到舌尖舔到一股腥味。

    王霸撒谎!河面根本未曾结冰!但是,如果他不这么说,人心离散,不用等到明天天亮,所有士卒便

    会逃得一干二净。

    这一晚,躲在避风的破草庐内,我含着眼泪默默的依偎在刘秀怀中,听那北方呼啸了一夜。

    “秀儿,还记得昆阳之战么?”

    “嗯。”他抚着我的长发,低喃。

    身旁躺着一干将士,鼾声此起彼伏,我们两人独自小声耳语。

    “那一日我曾祈祷上苍有灵,能出现神迹,结果……”我涩涩的吸气,“你说我背上有纬图,那是不

    是代表着我的心愿,上苍都能听见?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纬图真的有那么神奇,我希望……神迹能够再

    一次……”

    我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他用力抱紧我,粗重的呼吸激荡在我耳畔:“我知道……其实滹沱河并没有

    结冰……”

    我捂着嘴恸哭流涕,呜咽的憋着气,泪如雨下:“秀儿……我要你活……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哪怕得

    用我的命来换……”

    他重重的吸了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我抱在怀里,恨不能将我揉入他的身体,融入他的骨血。

    北风,凄厉的尖啸了一夜。

    这一夜,我在绝望的心碎中沉沉渡过。

    身畔紧紧相拥的是我的夫!

    秀儿……我愿拿命来换你生的希望!

    只因为……我爱你……

    雪,漫漫飞舞。

    众人欢愉的笑脸绽放在这雪花飞絮的寒冬,唯一没有笑的,是刘秀与王霸。

    后者震惊,前者沉默。而我,则漠然的倚在岸边的石壁上,静静的望着停止咆啸的滹沱河。

    神迹再次出现!

    滹沱河一夜冰冻,虽然河面上的冰层还不算太厚,然而从我站立的地方一眼望到彼岸,耳边已再无任

    何河流流淌的水声。

    滹沱河结冰了!

    邓禹与冯异指挥着士卒挖来细沙撒在冰面上,先把马匹、车载陆陆续续的运到对面,看着冰面上一步

    三跌,小心翼翼的犹如企鹅般的笨拙身影,我心里却是带着一种难言的苦涩。

    刘秀与冯异交代了几句话后,转身向我走来,看着他一步步接近,我不禁一阵紧张,双手交叉,十指

    拢在袖管内不住绞着。

    他在我面前站定,目光平静,脸上殊无半分笑意,这样严肃的刘秀是十分骇人的,长期沉淀的气势像

    是陡然从他微笑的面具后面喷发出来,牢牢的罩住了我。

    我无法动弹,屏息低头,不敢去看他。

    打从昨晚承认自己的心事后,我便不敢正面面对这个男人。

    他是我的丈夫,也是我喜爱的男人!

    我爱上了他,在无知无觉中竟让自己放下了如此深沉的感情,这在以前是我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我爱上了一个古人!一个两千年前的古人……而他正是我的丈夫!

    妻子爱丈夫,天经地义,然而……我们两个的相遇,命里注定相隔了两千年。

    我该放弃,还是该继续爱下去?又该如何继续爱下去?

    我很迷惘,对他,对我……对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将来,迷惘得看不到下一站在哪?

    我从未体现过如此疯狂深刻的感情!但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我是……真的爱着他!

    可是秀儿,你呢?你对我……可也……

    胳膊一疼,刘秀使劲攥住我,将我一路踉踉跄跄的拖下河。结冰的河面滑得站不住脚,即使事先已经

    撒了黄沙,在两脚已冻得发麻,根本无法再有良好的抓地感时,也很难保持平衡。

    更何况,刘秀根本就没让我好好的找到平衡感。

    他头也不回的使出蛮力硬拖着我在冰面在滑行,这么粗鲁的行为简直一点都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刘秀

    。

    滑到河中央时,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声:“痛……”

    攥着我的那只手猛地一震,他终于回过头来,并且松开手:“对不起。”

    我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可是他眼中强压的怒意与懊恼,却像根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我不明白他

    为什么动怒?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算他当真还在生气,至少我刚才已经提醒了他,他也意识到

    了,所以他的情绪很快便收敛起来,瞬间恢复如常。

    嗒!嗒!嗒……

    脚下踩着的冰层微微振颤,沿岸的地平线上陡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邯郸的追兵犹如天降!

    我和刘秀面面相觑,在下一秒骇然失色。

    “快跑——”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俩扶持着向对岸狂奔,脚下一路打滑,我们连滚带爬的跑完这说长不长,说短不

    短的一百米。

    身后金鼓齐鸣,我喘着气回头,却见身后的追兵也已下了河面,摇摇晃晃的开始踩着冰面追击逼近。

    离对岸还剩七八米远,岸上的部将声嘶力竭的呐喊尖叫,邓禹急得跳脚,若非王霸、铫期死死拽住他

    ,他早纵身跳下河来。

    心跳如雷,脚下一滑,“啪”的声,我摔了个狗啃泥,刘秀急忙拽着我的胳膊拼命拉扯。我趴在冰面

    上,手掌刚刚撑起,只听一声清脆的“噼啪”声响,掌心下的冰面居然裂出一道白色的缝隙。

    我魂飞魄散,刘秀拦腰将我抱起。

    就在那个霎那,噼啪声如爆竹般接连响起,不等我反应过来,身后一阵巨响,滔天水声震动,激浪溅

    起的水滴淋到了我头上。

    惨呼声,尖叫声,怒吼声,马嘶声,各种各样恐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滹沱河面如同一座濒临崩溃的死亡之谷!

    刘秀抱着我冲向对岸,脚下的冰面迸裂速度惊人,转瞬来到脚下,就在离河岸一步之遥的距离,我们

    脚下踩着的最后一块冰面崩塌了,我的身子一沉,直觉得往下坠去。

    “秀儿——”我嘶声尖叫。

    右手一紧,我的两条腿自膝盖以下没入刺骨的河水中,刘秀右手五指抓住了堤岸旁一块凸起的石块,

    左手紧紧与我右手相握。

    湍急的河流将我的身子冲激得左右摇晃,刘秀赖以支撑的那块石头随时有松动的可能,我仰头凝望,

    岸上的人趴在地上,试图从上面去抓刘秀的胳膊。

    可是,他的右臂有伤……两个人的重量无论如何也不是一条伤臂能够负载得起。

    “放手……”我低低的说。

    右手一痛,他拼尽全力的抓握,捏得我五指剧痛。

    “放开我……”那一刻心里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居然一丝恐惧也感受不到了,我坦然的仰望着他淡

    淡的笑。

    昨晚说过的话犹自回荡在耳边:秀儿……我要你活……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哪怕得用我的命来换……

    我愿拿命来换你生的希望!

    我放弃的将五指松开。

    他似有所觉,瞋目裂眦,眸光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决绝:“你若放手,我亦放手……你若上天,我必上

    天,你若下水,我必下水……你在哪我在哪……”

    心猛然一颤,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

    右手五指最终重又握拢,十指交缠,牢不可破。

    上游河面上冲下大量碎冰,不时与我的身体撞击在一起。我咬紧牙关,屏息强忍住双腿撕裂般的疼痛

    ,大约撑了五六分钟,岸上的冯异终于想办法够到了刘秀的手臂,众人齐心协力的将他拖了上去。

    我全身麻木,牙关叩得铁紧,刘秀的左手始终与我的右手紧紧缠连在一起,等到大家一把我拉上岸,

    刘秀猛地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又结实,我打了个寒噤,飘散的意识稍许清醒,浑身发冷,牙齿开始咯咯打颤。

    河面一夜结起的薄冰层负载不起邯郸大批的追兵,尽数崩溃,半数以上的士兵全部落入水中,惨呼挣

    扎,水面上扑腾一片。岸上剩余的追兵除了忙着救人外,只能隔河破口大骂,以泄愤恨。

    “我们走!”刘秀将我打横抱起,起身时右臂一颤,无力的垂下,险些将我摔落在地。

    “给我!”邓禹从旁伸出双手,“我来抱她!”

    刘秀面无血色的冲着邓禹柔柔一笑,手下却没任何动作表示要把我交出去。

    两人目光胶着,雪花飞舞间似有一层虚幻的迷离,阻隔住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冯异低着头走了过来,用那独有的磁石般的天籁之音叹道:“我来吧。”说着,伸臂过来接我。

    这一次刘秀没有拒绝,他将我移交给了冯异。

    冯异的怀抱比刘秀的还要柔软温暖,我不停的打着冷颤,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所有的热量。

    “别担心,一会儿就好!”冯异抱着我上马,敞开麾袍将我紧紧裹住,牢牢的拥在怀里,“我保证不

    会让你再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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