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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周进繁学英语的动力在于收集一些很少会用到的生僻词, 他最近买了软尖笔,买了彩墨,还在练习圆体,喜欢在本子上抄录一下原文书上的句子, 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写完后把满意的作品放在阳光下拍照, 配点高大上的文字, 发个朋友圈。

    他练书法算是家学渊源,外公米康自称米芾传人, 一手字确实写得不错, 是本省书法协会的副会长。

    被逼无奈的, 周进繁刚学会拿筷子就开始学怎么握毛笔。

    小时候他还拿过几个儿童书法比赛的奖项,大了渐渐不乐意学了, 没走这条路。

    外公给他晒的图点赞:“我们小烦英文写得不错[大拇指], 不过别总是写洋文,练练我教你的书法。以后毕业了我推举你来书协,继承我的衣钵[大拇指]。”

    周进繁嘴角一抽, 没有理他。

    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过年吃饭是什么场景呢?

    大概都像他们家一样,老爸顶着猴屁股似的醉酒脸, 跟国家领导人“称兄道弟”,谈论马云和马化腾:“小马我熟。”

    “海底捞老板移民新加坡了, 年轻人都不要吃海底捞了!”

    “就张勇嘛,他和他老婆……哎呀我熟!”

    周进繁可不爱听中老年人聊政治了, 吃完饭就回屋打手游、写作业。

    直到奶奶在楼下喊他:“小烦, 下来看小猫咪了!你四外公家的猫咪产崽崽了, 一窝小猫猫。”

    -

    而关作恒家里过年就冷清多了,先给牌位吃,敬祖先, 去世的亲人。

    他们一家就只有四口人,奶奶上次被冯川推了受伤后,也不爱往那儿去,过年也只是打个电话拜年,在电话里听说冯川偷试卷漏题被停职调查了,一家子鸡飞狗跳的,奶奶叹气:“你姑爷那个人吧……以前小泥小时候,三岁吧,你霞姑姑和姑爷一起回老家来,你那时候需要钱做手术,又没有钱。我厚着老脸问能不能借点,他给了三百块,说给小泥补补身体。”

    刚出生时,关作恒身上就有不健全的地方,并不严重,只是先天性小耳畸形,所以小时候他爱留着长发,像个漂亮的女孩儿,是为了把右耳朵遮住。

    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生,加上需要一笔钱去做这个手术,父亲关钧才会铤而走险,留下刚出生的小孩和坐月子的老婆返回缅甸。

    打记事起,父亲关钧就在牢里,每个月母亲背着他坐几个小时的车去湾甸乡监狱去看他,隔着玻璃摸他的手,关钧看见他总是爱笑。

    多年来,关钧上诉多次,他不服判决,他是冤枉的。但通通被驳回,直到十年刑期满,才出狱。

    奶奶想到这些就是满脸的愁绪:“小泥,也不知道你爸爸现在在哪里……你说,他还活着吗?我死前还能见他一面吗?”

    关作恒和关敏心两个人都没说话,给她夹菜:“奶奶吃鱼肉。”

    关敏心主动岔开话题,说自己离婚手续办完了:“存折上的二十六万给我,房子他留着。”

    两人也没有孩子,分得很干净,她不知道怎么处置这笔钱,在春城这点钱可不够首付的,在网上看了很久,看见有人晒大理的照片,突然生活就有了盼头。

    她说等春天过了,蓝花楹都开了,再看一次春城的蓝花楹,就带着奶奶和小叔关振去大理乡下:“在那边二十万租个小院,能租五十年,再养条狗,种满院子的月季花,在镇上做点小生意,卖点芙蓉糕,以后也不结婚了。”

    关作恒在桌上并未说话。

    吃完了,洗碗的时候才问她:“姐,你不想去学服装设计了吗。”

    “想啊。可我要走了,你奶和你小叔谁来照顾?”

    小叔情况稳定的时候还好说,情况不稳定的时候,加上奶奶又有点痴呆症状,有时候自理都困难,两个人无法互相照顾,要是有病痛和突发事故,甚至没有人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

    关敏心考虑得很清楚了,抱着水果篮子,叹息:“你去北京上大学,要是我也去读个成人教育,留他们在这儿自己过吗?我呢,不像你,我不聪明,学不出什么名堂,学完也难就业。”

    谁不想人生光鲜亮丽呢,她也想去看看首都,走走长城,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只是并非人人都有那个机会。

    她想,买个缝纫机在家自己看着网上视频学,也是一样的。

    关敏心开始笑,说:“小泥啊。你之前给姐那五万给你存着呢,昨天理财刚退出来,我把钱转给你,你的钱留着自己用。”

    关作恒摇头:“你留着吧,我卡里有。”

    她想了想:“那行,我帮你保管着,买理财,不花,给你存着。”

    他眉骨一压,冲掉手上的洗洁精:“存着干什么?你花。”

    “存着给你以后娶媳妇啊。”她仰着头,弟弟变成大人了,变得这么高了。

    “不娶。”

    关敏心知道是童年经历让他不信任男女关系,不信任婚姻,自己又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但她还是说:“你会遇见一个可爱的姑娘,会想和她在一起,以后生个宝宝。”

    他只吐出一个字:“不。”

    “你不要提这件事了。”

    把洗干净的碗放在碗架上沥水,把穿过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收到消息,周进繁:“表哥!!!这道题我不会!!!!”

    他便空出手来,把解题思路写在便签上,拍给他:“答案你自己算。”

    “你看一眼就会写吗?这是奥数题诶!”

    周进繁夸他:“你是天才!!!”

    关作恒打字:“洗衣服,等会儿说。”

    屏幕不停地亮起来,可以看见那边发来的连环消息轰炸。

    在认识周进繁之前,他连微信这个app都没有。

    他习惯于黑暗,黑暗对他并不可怕,原以为久违的光明和热闹会让人隔阂,以为阳光的刺眼会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可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能站在阳光底下。

    周进繁发了好多消息,大概扫了一眼,是说他在乡下,堂姐教他做了泡鲁达,泡鲁达做法好简单,说回头给他做了尝尝。

    还说,家里猫儿生了小猫崽,给他看看。

    点开图片,那小猫约莫刚出生不足月,只有巴掌大,眼睛都不咋睁得开,窝在周进繁怀里。

    周进繁说:“猫妹妹趴我身上睡着啦,不知道老猫半夜会不会溜进来把她叼走。”

    这种熟知别人生活点滴的感觉非常奇妙。

    关作恒的回复很简单,叫他早点睡。

    一句话把天聊死。

    第二天,关敏心给他打电话:“小泥,你们几号开学?”

    “14。”

    “哦,那天是情人节啊,我看看……奶奶今年八十大寿在13号,刚好在你们开学前一天。”

    她说要办个简单的寿宴:“有没有什么要请的人?要不请你那个学生吧,小繁,她喜欢吃我们家的核桃肉包是吧。”

    关作恒眉心动了动:“请他做什么。”

    “那请谁?邻居?”

    “随你。”

    “那不然你有别的认识的、关系要好的同学吗?”

    关作恒不言。

    关敏心继续道:“反正我挺喜欢那小孩的,他看着家里很有钱,但不骄纵,又有礼貌,长得也乖。”

    关作恒还是那两个字:“随你。”

    -

    周进繁来的时候,提了个生日蛋糕,写了一幅字: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当做给关家奶奶的生日礼物。

    他今天穿的蓝色短袖衬衫,套一个白色针织背心,深卡其色的长裤,穿小皮鞋。进门的时候模样很书卷气,像留学归来的小少爷。

    关敏心悄悄对弟弟说:“你这学生气质真好。”

    周进繁把蛋糕递给关敏心,又把字给奶奶。

    他这人很会挑礼物,知道该给什么人送什么礼物不突兀,有心意。周进繁身边好友多,也有这个原因。

    “好字好字。”奶奶其实不识字,但是看着字觉得漂亮,夸他字写得真好,说:“你怎么也给我买了蛋糕啊,小泥也订了个蛋糕。”

    “没关系,奶奶,我买的小,这个八寸的,放冰箱,明天还能吃呢。”周进繁觉得自己就能干掉一半,但是在其他人家里,怪不好意思这么干的。

    奶奶说提前做了核桃肉包,就等着他来吃了。

    周进繁是明天开学,今天也没带作业来,就陪着看抗日神剧。他出门前跟周昆说了,是朋友生日,大概晚上九点过回去。

    厨房,关作恒在处理活鸡,周进繁本来要去帮忙,进去一看太血腥了就出来了,关键是关作恒还穿着浅色围裙,围裙上全是鸡血,乍一看还以为是案发现场。

    他站在厨房门口探头,问:“关老师,今天有藕圆子吃吗?”

    “有。”出门买菜的时候买了点,还没复炸。

    “好哒。”他很礼貌地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关敏心把他推出来:“你负责吃就行了,去吧,去看电视。”

    周进繁就是不太想看抗日神剧,才到厨房门口转悠的,这套房子也不大,他转着转着,去看关家小叔画画,小叔的画是五彩斑斓的,看着很有童心,而且抽象。他的画里,永远在角落里、或者树上,在一些奇特的地方画个小男孩,没有脸,短头发,穿绿衣服。

    周进繁坐在他旁边,试探地问:“表叔,你画的这是风筝吗?”

    关振停下动作,扭过头来看他,眼神还是那样无机质,如果是在路上遇见,会吓哭小朋友的程度。

    “你的画笔快用完了,”周进繁看见蜡笔只剩一厘米了,说,“我下次过来给你买一点吧。”

    关振转过头去,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继续画,目光似乎落在另一个地方,好像那里有个人,两人在进行精神交流。

    周进繁挠挠头,也没辙了,就当他以为小叔不会理自己的时候,关振出声了:“小鸟。”

    “嗯?这是小鸟呀。”

    完全看不出来。

    周进繁:“真可爱的小鸟哈哈哈。”

    关振指着画里的人:“我,小一。”

    他问小一是谁,关振指着旁边:“他就在那。”

    那个角落里并没有人,只有敞开的窗户,和窗外被晚风鼓起的床单。

    周进繁知道这是因为他有精神分裂,不觉得奇怪,也不太害怕,正想和他继续聊聊,这时,拍门声忽然响起,周进繁以为是送蛋糕的,欲开门,厨房的关敏心放下葱段出来,先一步把门打开。

    谁知冲直接进来个坨红着双颊的男人,大概一米七五的身高,看着喝了不少,进来就大声喊关敏心的名字,然后一把揪住关敏心的围裙带子,把她抓过来。

    “你做什么!陈义!我都跟你离婚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把钱还我!把钱还我!!”那男人抓住她不放,眼神红得可怖,狰狞道:“都怪你!你把我的事闹到单位去,贱-人!你把钱还我!”

    周进繁马上去挡,男人喝了酒一身蛮力,把他打开,疯了似的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叫他还钱,奶奶在旁边吓坏了,去扶周进繁:“手机、手机……报警,报警!”

    关敏心痛苦地张着嘴,反手去抠他的眼珠子,嘴里吼道:“我杀了你,我真的会——”男人吃痛,猛地把她推到地砖上,让她只能张着嘴,出不了声。

    关作恒一身鸡血从厨房大步出来,手里还拿着刀,一脚踢他手腕上,男人吃痛大叫,松开手劲的同时,只听“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花瓶和头骨相击。男人双目剧烈扩张,直接歪着身体倒下去。

    世界安静了。

    关振双手拿着周进繁买的土耳其花瓶,居高临下地站着。

    时间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的慢,周进繁睁大眼睛坐在地上。

    过了三秒,关振面无表情地把花瓶放回原位,花瓶里插着的勿忘我干花,只落了两片花瓣。

    关作恒眉头皱得很深,蹲下摸他后脑勺,肿了,没出血,再探他呼吸,人没死。

    关敏心痛苦地咳嗽,惊惧到说不出话来,似乎想到了非常可怕的事:“小泥……”

    “晕过去了,可能脑震荡,等他醒了带他去医院照片。”关作恒平静地说完,看向有些被吓到,坐在地上睁大眼睛嘴唇微微发抖的小繁。

    眉骨在这时压得极低,站起身,关作恒把围裙摘了,看起来异常冷静。他背影很宽,回身在厨房洗手,抽纸擦干,站在周进繁面前弯腰,把手给他:“我送你回家。”

    周进繁看了眼地上的男人,胸口还有起伏。他抓住了关作恒的手,站起来时踉跄了下,撞在他怀里,关作恒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沉着声:“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