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那几个皇子占卜会出来讼卦真是太有道理了, 讼卦往浅了说不就是一定会有摩擦争执冲突，这个卦象建议他们三思而后行，不要草率行事, 因为很容易鸡飞狗跳一番之后达成了只有自己受伤的世界, 迎来惨败结局。
看如今这个走势，是不是正好对应了当日投出来的那个卦象？
他们想要先联合起来解决了六皇子再各凭本事, 结果稀里糊涂把算盘打到周鹤延那里，想以利益诱导挖他走，却发现轻易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去打听只说人生病了不舒服需要静养……直接挖人眼看不得行了, 又听说周鹤延和戚敏有故事, 他很迷戚敏。皇子们又懂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要挖他先策反他心上人，遂派出自家皇子妃, 一波白给, 气疯了进宫来告状, 好家伙，一番这样那样之后他们最初的梦想都葬送了。
这就是, 我为了增加自己上位的可能性，锐意进取，把能想到的手段全用上了, 结果提前终结自己。
这可真是……
不如啥也别干，干得越多冲突越多，打击越大。
这个时候, 他们之中还有不相信觉得里面有问题的，可是没用, 老皇帝信了她，本来没有明确倾向的，现在倾向老六了。
了解到这个情况的都得叹一句——
六皇子殿下天命所归，不得不服啊。
虽然说出生那会儿难产差点送走了皇后，之后很长时间都被认为不详，不怎么讨皇上皇后的喜欢，这何尝不是他的保护色？作为皇子越得宠越容易遭遇危险，你在排除对手的时候也会找拦在前面机会大的下手，谁会对怎么看都没可能的使用毒计？不受宠最大的坏处就是伺候的人可能没那么上心，吃穿用度会来得慢一点，一些东西会先送去给其他皇子看过，挑剩下了才是他的……
这在老六身上其实也不成立，主要是，他这人会说。
他是不生闷气的，被针对了会说出来，要脸的碰上这种不怎么要脸的，结果可想而知。
你不怕丢丑就刻薄他去，不怕人尽皆知就欺压他去。
他肯定不替你藏着掖着，绝对找机会宣扬出去，那时候他虽然不讨皇上皇后喜欢，和太子还过得去，太子这个同父同母的哥哥还挺照顾他这兄弟。
有这一层关系在，他虽然感情上受了点冷待，苦头其实没怎么吃过。
不受重视还有个好处，上面不会天天盯着他，和背负着巨大期待的兄长相比，六皇子可以凭自己喜欢做很多事。搞砸了了不起听几句责备，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的。
这人为什么敢下人脸面，怎么得罪了那么多大臣，其中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毕竟你想……
他连亲爹的期待都没背负过，都不怕父皇失望，还怕听你们大臣叨叨？你能做个什么？你说破天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们这些做皇子的，只要少想点有的没，日子可好过了。亲爹当皇帝的阶段根本不需要担心，除非闯下大祸，性质严重无法宽恕那种，才可能被囚禁起来。那种错一般不可能犯，比较危险是亲爹驾崩兄弟登基之后，要是同兄弟感情不好就很可能被清算，可一直以来太子的储君地位稳固至极，且不说太子本就宽仁，退一万步说，他可是六皇子同父同母的亲哥，只有他们是最亲的兄弟。
现在亲爹当皇帝，以后是亲哥……一直以来六皇子就没在怕的，这种心境之下他过得有滋有味，舒舒服服到现在，亲哥完蛋了，亲侄儿跟着一起，储君之争又有了悬念，本来要是被别人夺去位置他搞不好要倒霉，便当此刻，姚大颠颠儿跑来举荐了戚敏，戚敏和她那个天赐良缘一起上京城，挂逼命格的周鹤延一来就为他解决了被构陷遭皇帝误会的问题，戚敏帮得更彻底，两次进宫把老皇帝安排得明明白白。
结果就是，六皇子自己还没认真做什么，都没来得及招兵买马去对抗其他兄弟，其他兄弟已经金乌西坠日近黄昏离沉下去不远了。
你说皇帝不应该那么简单就相信了……
是啊，当然是这样，怎么可能因为戚敏几句话就相信了呢？
作为疑心病的代表，看不到铁证他不可能轻信，尤其在这么要紧的事情上。这老皇帝就很绝，他做了一件很多人不敢或者说敢也没做成的事——他反反复复让戚敏占卜那一件事，搞了很多次，还采取了各种手段确保她没有操纵铜钱正反面的机会，比如说一早就让戚敏蒙上眼，让她在蒙眼状态下起卦象。一把不是要摇六次组合成上下卦吗？中间戚敏都没机会拆掉蒙眼布亲自看，不看怎么知道每次是什么表现？没关系，这有办法解决，老皇帝从钦天监拉来一个也懂六十四卦的，这位的懂就和周鹤延差不多意思，知道怎么操作，能准确说出每一卦代表什么时好时坏，可以根据卦象分析事件给到建议，唯独就是仍不准，占卜需要灵感的，他这方面灵感不行。
总之，有人搞来绝对厚实的布条给她蒙眼，有人在旁边辅助操作，有人看她占卜记录并且解读卦象。
戚敏就只需要把卦象排出来。
敢提出这种搞法，他要不是皇帝戚敏没可能配合。
蒙眼睛、反复占卜同一件事、还另外找人监督解读，每项举措背后都透露着浓浓的怀疑，老皇帝根本还没完全信任。
搁以前，在禹州那会儿，谁要她做到这种程度戚敏肯定撂挑子了，请对方另请高人指点，看得上谁就找谁去。
碍着面前这家伙是皇帝，看他也没两年好活……就行吧。
蒙眼就蒙眼，多几次就多几次。
人都命不长了为什么不满足他呢？
反正戚敏只是觉得有点麻烦，是麻烦，不是担心害怕，对于出来的结果她从来不会怕的。别说再来三次五次，就算三十次五十次好了，也不可能砸了招牌。
这点，在最早点亮抽签业务的时候，就已经和哥哥试验过了。
她私下也研究过，发现短期内，在前提改变不大的情况下，占卜同一件事，出来的结果不能说每次都一样，可哪怕卦象变了，这个变化也不会是从吉到凶或者从凶到吉，如果之前占卜出来是下下卦，重来一次卦象强调的方面可能变了，对应的卦象也有变化，但肯定也是下下。
大前提不变，当事人的应对方式不变，结果不可能有大的改变。
只会说前一卦强调了财富，后一卦可能稍微偏移重点，说到了地位或者家庭关系的方面。六十四卦里面既然有需卦和讼卦这种完全相对的表现，也有意思相近的，在意思相近的几个卦象里摇摆是件非常正常的事。
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以前对铜钱占卜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有着一种方式而已。
他比较多接触到的是紫微斗数、相面、观星这些。
就这次，他意识到铜钱占卜的厉害以及方便之处了，眼见戚敏安排了五把，五把之后她无论如何都不干了，说精神消耗太大要歇歇，哪怕嫌不够还想再反复几次也得另外换个时间。
总之就是要罢工。
戚敏罢工走人了，老皇帝倒是没为难他，不是说他脾气好容易说话，而是钦天监这个全程旁观，记录了不少东西还没开始解读呢，现在老皇帝还不知道今天这五把是什么情况。
戚敏退出去后，他问了。
只见被问到这位一直以来深受他信任的玄门高人满脸的怀疑人生。
“观天啊。”
钦天监的杜大人，玄门高人，表字观天，为表亲近老皇帝一直以表字称他。杜观天缓了一会儿，方才叹息道：“老臣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在修行玄门秘法上，年头长短果然不如灵感悟性重要。”
“怎的忽然这么说啊？”
“……”杜大人幽幽怨怨看向知己皇帝，还能怎的？“今儿个您让臣见的这位姑娘，戚姑娘，非凡人也，她有通天之能。”
杜大人将自己记下来的内容呈给皇帝：“您看，这五卦，乍一看均不相同，传达的意思实则大同小异。能够连续五次占卜同一件事成这样，您再回想一下，她方才完全是镇定从容的没有任何忐忑不安在……结束之后甚至没问我这五把分别对应什么卦就退下去了，这说明什么？”
老皇帝想到了：“说明她心里有数，且极度自信。”
“是的，戚姑娘相信自己不会出错，在起卦象之前她就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不外乎在那表达相近意思的几卦之间摆荡。”杜大人照顺序为皇帝说明了，皇帝听着听着就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问他哪里不解？
老皇帝道：“朕只是觉得，铜钱占卜还真不错，随时可以弄，方便，快速，出结果直接，有卦象摆出来表达意思都很清楚，以前听你们说这些，十次有五次朕都不甚明白，还有两三次直接得不到结果，能有明确指示的少之又少。”
老皇帝只差没直接问他铜钱占卜这么方便你们以前咋不用呢？？？
是不是故意为难我？
生怕出结果太明白让朕听懂了？
杜大人一脸便秘，被迫解释说：“哪怕在我们之中，绝大多数都不具有这个才能。”
“这话从何说起？朕看观天很懂这个嘛。”
“……皇上换个人问，只要是有资格来面见您的，干我们这个的，都知道六十四卦，应该也都知道每一卦是什么意思，这个书我们有，都研读过，可书上也只是告知了占卜的方式以及怎么看卦象，每一卦又作何解，它没教我们怎样才能占卜准确。对占卜来说，解读这个过程不值当什么，读过书的都能说上几句，有没有本事看的不是这个，是投出来的卦象有多精准。
不怕皇上笑话，臣最早接触时，也曾经在沐浴焚香之后起过卦象。
就像您今天以重复占卜的方式验证她的能耐，臣同样用这种方法验证过自己。”
……
……
行叭，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的太透，懂了已经。
老皇帝又有了新的疑惑，怎么说搞铜钱占卜不行，搞别的就行了？
杜大人哪敢有所隐瞒，直说有些东西是注定的，注定的事情考验的是分析阐释的本领。占卜是一种会变化的短时间内的预言，能看到的事情多并且细致，给人的帮助极大，自然就难。
“根据老臣的经验，一般说来，会看命格的未必就会占卜，但是能把占卜术用到这种程度，如此准确的，应该也精研过其他方面，戚姑娘恐怕还有保留，同我等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不同，她或许已将天下大势看得清楚明白，选在这时现身，助六殿下，六殿下恐怕很不简单。”杜大人只差没直接拿历史记载来举例，让皇帝睁大眼睛看看，历史上的奇人异事会出山是不是都有说法？人憋了那么久，选在这时候出来，站在六皇子身后，能没有顺天而行的意思？
要是这么想，很多事情好像就有解了。
别说杜大人本来就是搞玄学，日常神神叨叨的，哪怕老皇帝自己都不禁复盘了老六不算很长的人生，从他出生开始。
之前觉得他胎位不正是倒着生出来的，当时难产大出血差点害死皇后，这是不详的征兆。
现在把思路打开，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不是不详？
是他背负了很大的命运，故苍天给了他更多的考验和磨砺？在过去成就了伟业的很多人，早年都很艰难，有的开国皇帝最早比普通人还不如，是普通人所看不起的……那时候有几个瞧得上他，谁能想到后来人能夺得江山坐上龙椅？
成大事者必经磨砺。
这么想，出生的艰难就有解了，他早年被误会冷待就有解了，甚至就连太子太孙意外去世……搞不好也是老天爷觉得时候到了他该让位了呢？
他一直觉得太子是不二人选，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
可能老天爷觉得老六才是唯一人选，是苍天眼中的正统，是下一任天下之主。上天眼见人间的皇帝搞错人还没有要纠正的意思，索性就把人带走了，一并将太孙带走没准是怕他没了太子之后直接越过儿子们让孙子继位……
就这段……戚敏都没想过的，老皇帝自己想了。
别管靠不靠谱吧，反正他自己觉得很像那么回事，现在整个人陷入自闭，也不知道该怪自己没一早理解老天的意思，还是怪老六不知争先一出生就是个弟弟。
按照祖宗礼法，弟弟确实没有越过哥哥去的，太子还那么出色。
真搞不懂。
心里有太多一言难尽的结果就是，后来见到六皇子时，皇帝没绷住露出了复杂眼神，特别复杂像是吃饭吃出苍蝇那种。
六皇子是个淡定人，通常都很稳得住，但不代表他就没有好奇心。
人回去就去见了人性大师周鹤延：“今日，父皇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周鹤延心说你是在为难在下，我都没见到皇上是个什么眼神。又一想，好像确实不需要见，只要想想他老人家最近的行动，连续两次见了戚敏，还问了那种问题……肯定就是恍然大悟了意识到六皇子不简单，至少应该比其他儿子都有出息。
“那得恭喜殿下。”
“你知道他如何看我？就恭喜了。”
“确实未曾亲眼见到，但可以想象，大抵不是打量，就是感慨，就是费解，就是一派复杂。这都指向同一处：皇上已经意识到您是他的上上之选。”
……
六皇子直接死鱼眼。
父皇意识到他是对的选择，然后露出便秘表情，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老人家还在费解，没搞懂这个儿子凭什么居然是上选……虽然并不意外，但还是会感觉到噎，周无恙这声恭喜属实是噎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