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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疯了)

    “告诉冯都尉,蹴鞠球手已经遴选,我们准备启程回京。”

    元璟立在窗前,吩咐道。

    梁知节脸皮抖动了一下,“这么急?公子,是不是再等等?”

    元璟转身,端起案上的药碗,面无表情地道:“这两天药里加了宁心安神的茯神,你怕我突然发疯。”

    肯定的语气,不是疑问。

    梁知节冷汗涔涔。

    这几天元璟喜怒无常,情绪波动太大,大白天的就按着枝枝小娘子**,他确实让阿吉添了几味静气养神的药。

    元璟脸上并无愠怒之色,一口气饮尽汤药,“我也怕我会发疯。”

    梁知节怔了怔,不知怎么,感觉到了几分酸涩之意,抱拳道:“属下明白了。”

    在元璟发疯之前,他们得先办好差事。

    他问:“那要怎么安置枝枝小娘子?”

    元璟望着窗外:“先让她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梁知节面色有些犹疑,不知道怎么开口反对。

    元璟淡淡地道:“我不想分心。”

    梁知节躬身应是。

    他忽然明白,这是元璟深思熟虑后最理智的选择。

    元璟命人叫来阿吉。

    “她昨天去坊市了?”

    阿吉现在知道元璟不点名道姓的时候问的是谁了,点点头。

    这两天元璟许了假,球手们上午训练,下午可以回家料理家事,收拾上京的行李包裹。妙英下午无事,也被允许和阿吉他们一起去坊市游逛。

    “她见了什么人?是不是送了信出去?”

    阿吉摇头,“小夫人晓得轻重,没和闲人瞎扯攀谈,只打听了几句马萨部的事。”

    元璟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一块黑色铜符,“小夫人?”

    阿吉挠挠脑袋,“枝枝小娘子。”

    元璟抬眸,“你这么叫她的?”

    阿吉脸上发红:“那小人该怎么称呼小夫人?”

    元璟嘴角微扯,眸中荡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波澜,出了一会神,问:“打听到什么了?”

    阿吉答道:“马萨部的头领是羌人,部落里羌人、汉人、吐蕃人、回鹘人……什么人都有,听说他们以前是西戎部落,后来一直在西戎和大梁之间游荡,不算西戎人,也不算我们大梁人,没有冯都尉的手令,部落的人靠近城门会被一箭射死。小夫人什么都没打听到。”

    “球场上如何?”

    阿吉答:“小夫人熟知规则,判罚公正,球手这几天都心服了,没有闹事。”

    “她下场了吗?”

    阿吉一愣,摇头,小夫人是场边执事,而且是个女子,怎么会下场打球?

    “她没碰过鞠杖?”

    阿吉道:“拿起过……贺老二打球的姿势不对,小夫人拿着鞠杖教他怎么击球。”

    说完,补充一句,“除此之外,小夫人没碰鞠杖。”

    元璟嗯一声,抬手,示意阿吉接过铜符。

    “你跟着她。”

    阿吉神情激动,收好铜符,挺直胸膛:“小人一定不离小夫人左右!”

    ……

    冯都尉得知元璟要回京,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挽留了几句。

    梁知节推辞道:“北地严寒,天天狂风怒吼,能把一匹肥马卷到天上去,公子身体孱弱,恐下雪封路,还是尽早出发的好。”

    冯都尉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留九郎了,免得耽误他的事。不过九郎不能就这么走了,待我设宴为九郎送行!”

    都尉府遍发请帖,邀请流沙城有头有脸的豪贵名士为天使送行。

    阖府又为一场大宴忙乱起来。

    妙英找到梁知节。

    “宴会后,公子可以见我吗?我有要紧事和他商量。”

    她曾被迫缠足一段时日,身体大不如前,她知道元璟发现她脚上的伤一定会很生气,小心掩饰,还是让他发现了。

    梁知节想了想,道:“我会为小娘子通传。”

    宴会当天,都尉府长达二里的长街支设起灯楼,明亮的烛火将坊墙里外映照得恍如白日,车马拥挤,红尘阵阵。

    府内人头攒动,声浪滚滚。

    冯都尉领着衙署官吏、军中将官和本地富户,先遥祝京中帝后、朝中宰执,再为元璟一行人和球手祝酒。

    元璟脸色苍白,不时咳嗽。

    众人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能饮酒,劝了两杯,转而去灌梁知节和那些被挑中的球手。

    妙英头裹黑巾,穿了一身亲随的衣裳,和阿吉一起立在正堂内室的屏风前,视线落在元璟身上。

    他一身黑色道袍,道簪束发,倚着隐囊靠坐,黑眸望着堂中几个曼声咏唱的女伎,偶尔侧过头,心不在焉地和旁边的冯都尉交谈几句。

    阿吉碰碰妙英的胳膊,指着那几个女伎:“小夫人,你听,她们正在唱你和公子的故事!”

    妙英回过神。

    女伎歌喉婉转:“照见负心人……”

    妙英:……

    忽听得门外惊声四起,一匹飞骑直接穿过长街,冲进正院,“将军,羌人来了!”

    语惊四座。

    杯盘碗盏摔落一地,酒宴上的宾客面面相顾,酒意全飞。

    正席上的冯都尉搂着两个女伎喝酒,没反应过来,典吏文士扑上前,哆嗦着禀报:“将军,阵前来报,羌人率军袭扰!”

    冯都尉大惊失色,放开女伎:“怎么可能?”

    大梁忙于应付北狄,怕西戎趁机来犯,每年除了给西戎大量岁币外,逢年过节还赐给珠宝、布匹、茶、盐,足够养活西戎贵族,两国这两年相安无事,无缘无故的,西戎怎么又生事了?

    “将军,千真万确。校尉马骁带兵巡视的时候,亲眼看见羌人带着人马冲阵劫掠,抢夺商旅财货。”

    “羌人马上要攻打定北关了!”

    众人惊恐万状。

    丝竹音乐声停了下来,报信兵丁的喘息声在正堂回荡。

    这时,一阵一阵急促的钟声飘进正堂,夹杂着人群的尖叫惨嚎和马匹嘶鸣。

    那是示警的钟声,坊市外的百姓知道羌人南下了,已经开始仓皇奔逃。方才人语喧闹,宾客们只顾享乐,没注意到长街外已经是风声鹤唳,人仰马翻。

    羌人真打来了?

    冯都尉汗出如浆,起身朝元璟看去。

    元璟也是一脸惊骇,站起身道:“军务要紧。”

    冯都尉簌簌发抖,撇下满堂宾客,急匆匆召见军中将领。

    将领们喝得脸皮通红,一脸恍惚,走路都在打晃,其中两人还是被搀进房的。

    冯都尉急得顿足,问左右:“蛮克烈呢?叫他速速领兵迎敌!”

    典吏嘴角抽了抽,答:“将军,李副将在银州。”

    冯都尉晃过神,心焦如火,他坐掌兵权,懂点兵法,但是没有领兵应战过,只带兵剿过山匪,听说羌人个个猛如虎豹,熟知羌人脾性的蛮克烈又被他打发去了银州……不能让那些人打到流沙城来,误了榷场互市!

    “传我军令,尔等速点齐兵马,分三路前去迎敌,务必把羌人拦在定北关外!违者斩!”

    众将得令,各自散去。

    众典吏安慰冯都尉:“将军,羌人兵马不多,想来不过是劫掠点财货罢了。”

    冯都尉阴沉着脸,满地打转。

    宴席上的宾客早就散了,城中已经开始戒严,各处城门紧闭,豪富大族也都龟缩在自己修筑的坞堡内,街巷上但凡出现一个人影,士兵可以不问缘由,就地射杀。

    军令一道道发出去,各处关卡增派铁骑,从定北关到流沙城几乎是每隔三十里就有重兵驻防。

    将领们带兵奔赴各处关卡,布置好铁马、挖设陷阱,派飞骑回城报讯。

    随着一道道平安无事的军情送回流沙城,冯都尉渐渐冷静下来。

    “一伙流匪罢了!”

    冯都尉长吁一口气,想起元璟还没走,领着部属过来,“九郎,让你受惊了!”

    元璟站在阶前,面容平静,仿佛方才宴席上羌人南下劫掠、众将领兵迎敌的事并未发生过,“将军沉着应敌,庇佑全城百姓,我何来受惊之说?”

    冯都尉笑笑。

    元璟抬眼看了看,面有愁色:“明日我就要启程,刚才听说城中戒严……”

    冯都尉摆摆手,“九郎不必担心,愚兄这就与你写一道手令,保你畅通无阻。”

    他巴不得元璟早日离开,命人取来笔墨,写好手令,交给元璟。

    元璟接过手令看了看,递给亲随,看向冯都尉:“将军,我此来流沙城,临行之前,官家写了封密旨,要我亲手交给将军。”

    冯都尉一愣,“密旨?”

    元璟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敕旨在,冯信听旨。”

    元璟此前从未提起过密旨,此刻突然说出来,冯都尉惊诧莫名,跪了下去。

    他的护卫、下属、死士也都跟着跪下。

    元璟展开书信,让亲随朗声念出来。

    “……骄奢淫逸……收受贿赂……把持榷场贸易,侵吞税钱……勾结西戎,里应外合……”

    密旨还没有念完,院中数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冯都尉阴沉了脸色,直跳起来,面容扭曲,“元明正,你这个疯子,你血口喷人!”

    元璟负手而立,“官家亲笔,金口玉言,你敢抗旨?”

    冯都尉浑身直颤,汗如雨下。

    今上的密旨措辞极为严厉,把他这几年的罪状一一道出,他确实任人唯亲,打压异己,谋财害命,贻误战机,杀良冒功,利用榷场互市侵吞税钱……

    但是他是冯家人,靠着宗族来流沙城敛财,怎么可能勾结西戎?

    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冯都尉看向元璟,双眸沁出血色来。

    元璟面不改色,念出密旨最后一句:“冯信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即刻收押回京,择日问斩!”

    众人心惊肉跳,还没等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藏在院墙各处的身影遽然冲出,拔刀飞跃而下,手起刀落。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飞溅,紧跟着冯都尉的护卫、死士、典吏、文士还来不及挣扎,已经身首异处。

    一具具失去头颅的身体倒在血泊里抽搐。

    冯都尉身边的文士被一刀砍成两半,迸射而出的血溅了冯都尉一脸。

    亲随踢开文士的半边身子,抽出卡在文士骨缝里的长刀,朝冯都尉举起。

    冯都尉认出眼前的猛士是那个一刀把壮马剖成两半的汉子,骨寒毛竖,委顿在地,身下传出一股刺鼻的尿骚味。

    “将军!”

    “来人啊!”

    院子里人头滚滚,血流一地,院外的都尉府豪奴察觉到异状,大喊大叫着召集人手,很快将小小的院落重重包围。

    梁知节喘着粗气奔到元璟身边:“公子,刘叟带着兵符拦在城门关卡处,城外的人马不清楚城中情况,进不来,城内已戒严,无人敢闯都尉府,不过都尉府的几百护卫都是冯家家奴,恐怕不会束手就擒。”

    瘫倒在地的冯都尉闻言,狞笑:“元明正,我乃先太后族孙,当朝皇后族侄,冯宰相是我叔父,你今日使计害我,他日回到京师,我叔父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劝你识时务一点,速速退去,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乃皇亲国戚,问罪必须由朝中宗正亲自审问,你以为就凭你这个疯子,能奈我何?”

    冯都尉癫狂之下,哈哈大笑。

    院外脚步声、喊叫声嘈杂,已经有人搬来弓|弩,架设在矮墙之上,预备强攻。

    元璟面色如常,走到冯都尉面前,一身黑色道袍,清冷如玉。

    他示意汉子。

    汉子举刀落下,冯都尉赤红的双眼瞪大,笑容凝结在脸上,瞳孔慢慢散开。

    一声轻响,他的脑袋滚落在地,骨碌碌直转。

    元璟望着道袍下死不瞑目的头颅,淡淡地道:“我杀的就是皇亲国戚。”

    嗖嗖几声,羽箭破空而至。

    元璟一动不动。

    “当心!”

    “哥哥!”

    汉子举刀相迎。

    元璟低头。

    利箭被长刀拍开,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道袍裂开。

    他没有看伤口,双眸低垂,望着突然冲出来扑在自己面前的妙英。

    妙英抬头,和他对视,脸色雪一样白,不知道是被这一箭吓的,还是被刚才他大开杀戒的模样吓的。

    头顶天穹沉黑。

    元璟立在血泊中,脸上、身上、衣摆长靴上溅满了冯都尉和其他人的血,宛若鬼蜮修罗。

    他带血的双手抬起,捧住妙英的脸。

    血珠顺着他的手掌滴淌而下,他俊朗的五官、黑沉的双眸也浸在猩红鲜血里,唇角轻扬。

    “妹妹。”

    一地血肉模糊的尸首里,漫天的喊杀声和箭雨中,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柔和。

    “这世上,只有你觉得我不是疯子。”

    元璟低头,和妙英额头相抵,血沫从他发间脸上淌下,很快染红了妙英的脸。

    他贴着妙英,闭上双眸,轻轻地笑:“可是你走了,发生了太多事……哥哥真的疯了。”

    妙英抬手抱住他,心中大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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