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完自己的历史后我又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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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求

    意欲行刺、唾面辱君,楚枚所为惊天动地。

    是以圣驾尚未回宫,事情就先传回了宫里。楚倾楚休都大惊失色,楚休更是心底一片死灰。

    完了。

    他飘了几十年,看到江山的风云变幻,亦看到楚家的东山再起。

    楚家东山再起的关机所在恰是这位长姐。

    两年前楚家抄家入狱之时,她刚考入上舍院。

    那时京中人心惶惶,文武百官皆对楚家避之不及,所幸上舍院中有位先生与楚家是生死之交,冒着杀头的风险帮楚枚更名改姓,将她藏了下来。

    之后的这些年——准确些说,是上辈子的后来的这些年,楚枚就这样隐姓埋名地活着。楚休在天边看着她由最初的恨意横生一步步走到磨平棱角、潜心蛰伏,最终带着满腹才学离开了京城。

    离京之后她生了个女儿,叫楚玑,自幼教她兵法谋略。后来大应江山动荡,是楚玑凭着一腔孤勇死守不退,硬生生守住了国门。

    她班师回朝之时,皇位已换了人来坐——今上的女儿自认险些亡国,愧对列祖列宗,一条白绫吊死在了鸾栖殿中,将皇位交给了堂妹。

    新君并非出自今上一脉,便不再那样痛恨楚家。楚枚就借着女儿的功劳旧案重提,最终为楚家翻了案,荒废几十年之久的楚府终是再度门庭若市,楚家枉死的三百二十四条人命也终于得以享后世供奉。

    楚休就是在看到自己的灵位的那一刻重生回来的,将这一切惊心动魄都清清楚楚。

    也正因此,重新回到这个时候,对于楚枚在太学中的事他一个字都不敢提,怕楚家再也无法翻案,更怕她也白白搭上性命。

    却没想到,尚在愤恨之中的她会这样杀出来,犯下此等大罪。

    兄弟二人浑身发冷,木然半晌,久久无声。

    终是楚倾先开了口:“我去谢罪。”

    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安然待在殿里。

    楚休默然点头,上前去扶楚倾,楚倾却挡住他:“喊个人来,你回房去。”

    楚休懵了:“哥?”

    楚倾淡漠而平静:“我是元君,不论陛下现在怎么想,待得来日家中罪名定下,我总归是一死,早些时候也没什么差别。但你年纪尚轻,别去触这个霉头,或许牵连不到你。”

    “你这是什么话?!”楚休脸色难看至极,“你是我哥,要赴黄泉我陪你啊!”

    “有长姐陪我了。”楚倾面无波澜,“你多想想小杏。家中长辈来日恐怕没有几人能幸免,你再死了,她怎么办。”

    楚休懵然后跌了半步,无措之感令他浑身发麻。

    是,他们不能都去送死,楚杏还小呢。况且长姐此番必定保不住性命,楚杏就成了楚家翻案仅存的希望。

    大哥说的一点都没错。

    可让他如何眼睁睁看着大哥去送死,自己躲回房里苟且偷生?

    “哥,我们……”楚休欲做争辩,楚倾心下一狠,将他推开:“回去。趁陛下没回来,你回去!”

    楚休直被推了个趔趄,后背撞到衣柜才得以停住。再要开口,楚倾淡淡启唇:“滚。”

    楚休的声音噎住,紊乱的心跳声里,泪意弥漫开来。

    这么快,这辈子就又到头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什么忙都帮不上,一切重担都是兄长在承担。

    外人或许觉得兄长比他命好,因为他自楚家被抄家时就被没为了宫奴,在浣衣局一待就是两年,而兄长因为是元君,这两年依旧养尊处优。

    可他心里却清楚,兄长身为陛下的元君却受尽陛下的厌恶,哪里会有一天真正好过。这两年里,兄长必定比他更步履维艰。

    如今他明明重活了一遍,却依旧是这样,依旧一切都需要兄长挡在前面。

    如果可以,他真想替他或者替长姐去死,偏偏他并不能。

    他不够分量。

    楚休在眼泪将要涌出时将它狠狠忍回,跪地向楚倾磕了个头:“哥,我若能活下去……”嗓中哽咽了一下,他强自缓和,“我一定照顾好小杏。”

    说罢他便起身,转身离殿。

    楚倾在他离开后长长地吁了口气,扬音唤人,守在外殿的宫侍入了殿来,他撑身站起:“扶我去内殿。”

    女皇还没回来,内殿里安静无声。那宫侍知他是要谢罪,到了合适的位置就停了脚。

    楚倾紧咬牙关,屈膝跪地。腿上的冻伤尚未痊愈,剧痛顿时刺得头脑发木,他强忍着,犹是暗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些许。

    好在经了几日的悉心调养,总归是好了一些。再难受也不会比那天再雪地里更难受了。

    楚倾一动不动地跪着,心如止水。没有过多少时候,不远处响起声响,应是御驾已归。

    唾面之辱令虞锦缓了一路仍怒火中烧,是以连迈进殿门间落入眼中的俊逸背影都只让她更加心烦。

    她暴怒断喝:“滚!”

    楚倾尚不及回身下拜,便觉耳边风声一晃,她已衣袍带风地行了过去。

    楚倾屏息凝神,空灵心音倏然压下:“朕非把那个混账千刀万剐了不可!”

    “陛下!”楚倾嚯地抬头,声音出口才意识到那句话她并不曾说出来,后面的求情之语尽数忍回。

    “楚倾。”虞锦睇着他切齿,“你敢为她说一个字,朕这就杀你全家。”

    唾面之辱,漫说她正当着皇帝,就是在并不高谁一头的二十一世纪她都没受过!

    更何况楚枚还要杀她,她若饶她一命,那真是好大一朵圣母白莲花!

    楚倾面色苍白,无力地垂首:“臣知道长姐罪无可恕,但求陛下让她死个痛快。”

    “呵——”虞锦冷笑出喉,蔑然睃着他,心道你这话说的,跟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

    楚倾抬了抬头,遮着一条白绢的面容清淡平静:“陛下若想出口气,臣替她受。”

    虞锦眸光一凛,好笑地打量起他来:“朕打算凌迟了她。”

    没想到他面上毫无波澜:“臣愿意。”

    虞锦噎住了,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她心里一空,旋即火气更盛:“你别蹬鼻子上脸!”

    “朕容忍你两天你来劲了是吧!”

    “你知不知她干了吗,就敢来说这种话!”她气得抓起茶盏狠摔在地,他看不到,但清脆声响令他双肩一紧。

    她蔑然轻笑:“还想代她受过,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单凭今天这件事,朕大可以直接让你全家死无全尸!”

    一语既出,却令虞锦一噎。脑海中木了好一阵,许久才缓缓回过神。

    ——是哦……因为这件事,她可以顺理成章地杀了他了。

    楚枚所为,任意一条都已足以灭他满门,更何况两条加在一起?她已这样的原因杀了他们,满朝文武都不能说一个字,史家也绝不能为他们喊冤。

    想清楚这些,她却更懵了,心底一片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在抗拒这件事,她竟然在抗拒这个事。

    ……为什么啊?

    她茫然无措。

    楚倾也滞住了。

    他想探她心思如何,无奈三次已满,再听不到一个字。眼前无尽的黑暗便在安静之中将恐惧无尽放大,又一分一分地让他愈发清醒。

    是,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代姐受过。她若想要他的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他得以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她不在意。

    而他也知道她“在意”什么。

    神思凝住,楚倾无声缓气,俯身下拜:“陛下,臣求您。”

    “咚。”

    额头触地,一声轻响。

    虞锦浅怔,蓦然窒息。

    ——他这下拜,跟从前不一样。

    她是皇帝,满宫里的人但凡见过她的面的都拜过她,他也一样。可他一直一身傲气,下拜就只是下拜而已,是礼数、是规矩,别无它意。

    他,从来不肯求她。

    她因此而对他厌恶至极,觉得他的这份傲骨等同于楚家在与她叫板。

    所以她也与他较劲,一次又一次当众驳他的面子、逼他去雪地里一跪就是一整夜。

    最终,在她意识到他绝不会真正向她示弱的时候,便毒死了他。

    可现在,她看到他低头了。不再是简单的一拜,他以额触地,一下又一下地叩下去。

    许是因为殿里过于安静,这并不太重的声响听来也足够惊心。

    一下、两下、三下……缓慢、沉重,疲惫无比。他终是被逼进了绝境里,将姿态压到这样低,如她曾经所希望看到地那样,低下头求她。

    若不是别无办法,他绝不会。

    虞锦觉得心上像是刺了一根钉子,随着他的下叩一分分刺得更深,让她难受到窒息。

    她目光闪烁地看他,视线触及他下拜间覆于地面的广袖,又蓦地躲开。

    他穿衣向来素简,一袭银灰缎子的直裾上不见什么繁复纹样,只袖口处有一圈的金线绣纹。

    那圈绣纹极细,细得难以看清,此时她却觉得它刺眼灼目,堪堪勾勒出她刚被击成一片散沙的烦乱心事。

    怎么会这样呢?她终于逼得他低了头,她怎么并不觉得畅快,更没有哪怕半分成就感?

    她想硬撑着,冷脸以对,却最终还是撑不住开了口:“……够了!”

    楚倾停住,摒着呼吸,额头顿在地上。

    虞锦心里五味杂陈,别开目光,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楚枚所为罪无可恕,于公于私朕不能饶她。”

    楚倾嗓音嘶哑:“可陛下……”

    “等过了年关,朕会赐楚枚鸩酒,给她个痛快,也留个全尸。”她道。

    “谢陛下。”他身形蓦地松了几分,维持着拜伏的姿势,等她的下文。

    等什么,等她说让他替楚枚去受凌迟之苦么?

    虞锦感到一股说不清的压抑,紧悬在心的理智又在一遍遍提醒她,他姓楚,她不能给他太多余地。

    可她又还在抗拒可以杀他这回事。

    前所未有的矛盾感压得虞锦呼吸艰难,不知缓了多久,她才又能开口:“你先去宫正司,朕想想该怎么办。”

    他平静应声:“诺。”

    说罢他便起身,腿伤让他苦不堪言,他却硬是撑住,不肯在脸上显露分毫。

    这一刻,虞锦忽而将他的心情摸得十分明白。

    方才那样的乞求于他而言终是违心的,事情过去,他就想用其他方式挣回来一点。

    他趔趄着往外走,每过三五步总要停下缓上一缓。迈过门槛时终于还是一跘,索性反应够快,一把扶住门槛。

    “邺风!”女皇下意识蓦地站起,邺风一愣,抬眸看去,只见女皇怔怔失神。

    “送送元君。”虞锦尽量缓过神思。邺风应了声诺,赶忙去扶,却被楚倾反手推开。

    “不用。”楚倾紧咬牙关,竭力地缓着气,手指紧扣着旁边的朱红漆柱。

    缓了一会儿,略微感觉好些,他就复又提步,继续向外挪去。

    邺风一时左右为难,看向女皇,女皇犹自木然立着,忽而一把抄起奏章,啪地掷出去。

    “你硬撑什么啊!”她嘶声大骂,那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终是将她逼至崩溃。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发什么火,火气就已倾泻出来,“死要面子活受罪!妈的!”

    楚倾没有理她。

    酸痛蔓延向四肢百骸,让他的神思渐渐放空,只靠一口气硬生生悬着。

    他头脑昏花,什么也顾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逼着自己拼命回忆,回忆很多年前认识的那个女孩子安慰他的时候说的话:

    “别难过嘛……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人活一口气,自己觉得怎样是对的,便按心意去做就是了!天塌下来碗大的疤!”

    是啊,人活一口气,天塌下来碗大的疤。

    那时他们都还太小,他其实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早已忘了,却还一直记得这两句话,和她当时活泼却不失真诚的口吻。

    只是人活一口气,真的很累。

    “楚倾,你不识好歹——”虞锦酝酿的破口大骂,出口却外强中干,带着轻颤,险些连眼泪都惹出来。

    怎么会这么难受。

    她无力地坐回去,扶住额头。

    “陛下?”邺风恐她被气到,赶忙上前查看。

    她摆手示意无事。抬眸复又看了楚倾一眼,她道:“备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