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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逾明要求见嫮云

    慧仁宫逾明的寝殿,逾明病重,多半是许昭仪陪着,逾明后宫妃嫔虽不少,但大多身份低微,位高者如夫人、昭仪者,如今也就剩下了许昭仪与惠昭仪二人,而陛下一向不喜惠昭仪,她倒也识趣。

    许昭仪出了寝殿,恰见太医令端了汤药进来,便轻声问道:“陛下如今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每日也不过才有三四个时辰是醒着的,陛下的病是不是又重了?”

    如今太医令也不敢瞒着,径直言道:“其实如今陛下的病已谈不上重不重了,就是在耗着而已,且……”

    许昭仪不耐烦,“有话直说。”

    太医令这才又开口:“且陛下每日醒来也不肯静神休养,不是跟宫人们置气,就是与自己置气,有时……有时还骂尚王,有好几次陛下都气的吐血。”

    “陛下他,还有多久?”

    太医令一怔,低头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许昭仪闭上眼睛,心中的悲痛无法言说,转而进了寝殿,陛下已然醒来。许昭仪却见有俩宫人跪在地上,而陛下神色很不好看,许昭仪心下一叹,堆起笑容走上前去,“宫人们若不合陛下心意,随陛下怎样处置都行,还请陛下不要跟自己置气啊。”

    逾明冷着脸,宫人们赶紧连滚带爬的出了寝殿,许昭仪扶起逾明,柔声道:“陛下,太医令说您该好好休养,少动怒才是。”

    逾明靠在榻上,并未理睬许昭仪,反而盯着寝殿外看,许昭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有些隐隐作痛,陛下已有一个多月未曾出过慧仁宫了,每次艰难的从榻上下来,走不了几步便摔倒在地。

    “陛下,今日天气尚好,不如坐在御辇上到御花园走走?”

    许昭仪本是好意,逾明却倏地瞪她一眼,“你想让昭华小儿和那些朝臣们笑话朕?”

    许昭仪慌忙跪在地上,“妾不敢。”

    逾明冷哼,许昭仪索性破罐破摔,“如今没有什么比陛下的身体更为重要的了,陛下何须去管尚王和朝臣们怎样想?只要能让自己舒心一些,不比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重要?”

    “你、无知妇人,滚出去!”逾明声音不大,他也没有力气大喊大叫,但许昭仪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如今的陛下性情越来越差,惠昭仪不肯来侍疾便是这个原因。

    许昭仪跪坐在地上,从没觉得这样累过,她与陛下相守十余载,她尽力做好宠妃的本分,他也很少同她讲重话,纵然逾明待她没有情,她却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尚王对待她们也算礼数有加,可宫里人惯会见风使舵,就算不会明着苛待,私下里也少不了白眼,贞公主和毓公主年纪小不懂事,都被宫里的老嬷嬷揶揄过好多次了,两位公主跟母亲哭诉,她也只能耐心劝着,实则心里比谁都痛。

    陛下又这番态度,她真觉得当初跟着逾明去比干,后来又入了宫,竟是错了。

    “你出去,传旨让昭华来见我。”逾明冷声冷语,许昭仪未再言语便出了寝殿。

    门外寺人为难道:“昭仪娘娘,小奴去请过很多次了,尚王说朝政繁忙不肯来啊。”再多去几次,万一尚王迁怒于他可怎么好。

    寝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许昭仪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尚王来不来不该你操心的,既然陛下有旨,你去传就是。”

    纵然再为难,小寺人也不敢不去传旨,只能心中忐忑的往广阳殿而来,令他庆幸的是,今日尚王殿下似乎心情不错,处理完手中的朝政便起身去见陛下。

    昭华入慧仁宫,一路走到逾明寝殿,逾明方才还背靠在榻上,现下又躺了下去,有些昏昏沉沉,但他心里记挂着事情,昭华的脚步一响起他便醒了过来。

    毫无意外,是问一些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昭华倒也耐心,事无巨细只要他问的,昭华都会作答。逾明听着他对朝堂的把控、对局势的分析,心中既震撼又生气。

    语气怪怪的言道:“你自幼便聪慧,又勤奋好学,从前有你母后教导,如今又有她在身后辅助,才不过两个多月,你便早已得心应手,可怜朕登基一载,却始终做不好。”

    该说的话,早在一月之前已经说尽,此时昭华也不愿再指责逾明的过错,日后父皇和逾明没有做到的,他都会做到。

    “华儿,你心中始终在怪我是不是?”

    他总是这样,性情阴晴不定,一会儿阴阳怪气,一会儿又来以亲情感化。开始的时候昭华还会动容,如今却不愿多言:“臣不敢。”

    一句“臣不敢”,将逾明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口中,是啊,经历了诸多种种,他们二人哪还有亲情可言,他当初要置昭华于死地时,也未曾想过昭华是他的亲侄子,是他兄长唯一的骨肉。

    因果报应,古来如此。

    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信不信,我是想做一个好君王的,我也想给百姓谋福,也想让燕国强盛,可我连皇位都坐不稳啊。”

    他不再自称“朕”,他只想与昭华平等的交谈此事,他太闷了,慧仁宫中无人与他交谈,朝臣们没有一个与他谈论时政,昭华也不来见他,这和软禁有何区别?

    他强撑着身子半起身靠在榻上,虚弱道:“如今你已是燕国至高无上的摄政王,我求你一件事,我已时日无多,你若想登基,能不能、能不能等我……”

    昭华皱着眉头,因为逾明几乎是在用求,可正是这样,才让他很不舒服,他的善心不该被人利用。且,这个皇位对逾明而言就这么重要?

    他忍不住言道:“可摄政王毕竟只是摄政王,并非帝王,有些事帝王能做而摄政王不能做,比如外敌入侵,摄政王有权抵御外敌,却不能主动挑起战事。”

    逾明一惊,“你想对他国用兵?”

    “不,我只是想调整三境防线。”

    “为何?边境有什么问题?”

    昭华似有些不可思议,“为何?难道陛下认为如今镇守三境的将领都担得起这个重任?”

    逾明神色一僵,边境离他太遥远,除了北境外,西、南两境一向安稳,他并未过多关注。

    但还是嘴硬道:“从你父皇执政时,他们几位将领便分别镇守三境,除北境柔然来犯,这么多年不是也没出什么问题吗?”

    “没出问题不是他们的功劳,而是其他两国没有来犯,若是来犯呢?李林和赵玉能守好西境和南境吗?还有北境,大将军在邺得陛下忌惮,秦明也被陛下召了回来预备留作己用,如今北境镇守边关的大将竟然只是个四品建忠将军?”

    “姝公主……”

    昭华气的打断:“姝公主嫁去了柔然是不假,但姝公主嫁去柔然,北境防线便可如此松散?若嫁一个公主就是万事大吉,自古以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战事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朕!朕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被你逼的?”逾明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固执的指着昭华不肯放下。

    昭华心中嗤笑,他是笑自己,事到如今还指望着逾明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啊,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没有人能逼迫陛下做有违良心道德之事,君不重民则民不重君,历史长河之下,任何东西都逃脱不掉,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判。”

    后人评判……逾明冷笑,若昭华登基,又怎会允许史官记录他一丁点的好?在昭华心中,他不过是个逼宫篡位、德行有失的昏君罢了。

    “若陛下没有什么吩咐,臣便告退了。”昭华躬身请辞。

    逾明见他要走,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感伤,他轻声道:“我想见她一面。”这也许就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她?”昭华望着逾明,可他看到逾明的眼神,心中却一慌,不安道:“阿难?”

    见逾明没有否认,昭华的眉头越蹙越深,逾明与阿难……

    难怪,难怪嫮云诈死之后敢孤身见逾明,难怪逾明没有杀她反而将她送去桐县,难怪嫮云被带进宫逾明没有真的对她下死手,难怪逾明弥留之际最想见的人竟是她。

    可怎么会?这不合理啊,嫮云与逾明也不过是在去年的家宴上见过几面啊。

    “陛下为何要见她?”

    逾明见他疑惑,心思一转,竟言道:“华儿还不知道吧,其实这些年,我每年都会偷偷回邺,每一次我与她都会在城外湖心亭中见面……”

    昭华握紧了拳头,“这不可能……”

    “事实如何你大可将她找来当面对质。”看到昭华怀疑的神情,逾明竟觉得如此痛快,什么姐弟情深,也不过如此!

    昭华努力平复心绪,“陛下若要召见,臣自会通传,只是她的性子固执,肯不肯来,臣便没有把握了。”

    昭华说完这话,转身便出了逾明寝殿。

    出宫回府的路上,逾明的话一直在他耳边盘旋,“华儿还不知道吧,其实这些年,我每年都会偷偷回邺,每一次我与她都会在城外湖心亭中见面……”

    每一年,他们都会在湖心亭见面,而这些,嫮云从未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