嫮云抬起头，面上却是迟疑的神情，只是一瞬却没有躲过皇后的眼睛，“你不爱他，却为何这般帮他？”

    嫮云凄苦一笑：“人的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又突然间命运相连，想分都分不开。”

    从秋阑宫离开后，嫮云一直在想，她这一生是不是真的就这样了，老死凉国，霸占着淑尤正妻的身份，可是这样对淑尤是何其不公？

    三皇子府是淑尤封王时重建的，因着淑尤没有生母扶持，府中建筑陈设自然比不得两位皇兄的府邸那般华丽，不过凉王私下倒是给过他一笔不小的数目，让他私添府宅，他一直留着没用。

    嫮云嫁进来后，曾半开玩笑的说起府中建筑中规中矩一点稀奇的玩意都没有，像他人这般无趣。淑尤便动了改造府宅的念头，如今府里好歹有了女主人，且他与嫮云大婚时，府中也没做过任何改动，如今正好重新改造一番，他知道嫮云平日里不说，但是极想家的，便在府中后院开辟出一个空地，另建一处院落，风格就按燕国贵族府宅那般，算是他送给嫮云的礼物。

    淑尤先将一切都规划好，如今冬日里不宜动工，明年开春倒也快，他没有告诉嫮云，想着过完年可以让她惊喜一番。

    自然如今还不到腊月，说年节还早了些，宫中有桓度暗中替凉王尽心医治，如今凉王的身子要好许多，只是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病情加重的样子罢了。

    “桓神医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朕这几日确实觉得身上轻快了很多。”晨光殿中只有二人的时候，凉王不再病怏怏的躺着，反而自己坐了起来。

    桓度将凉王喝剩的药渣收好，才恭敬说道：“陛下放心，每日的药渣我都会处理干净，不会让舒贵妃起疑，您只管好好养病便好。”

    话音才落，殿外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凉王拧眉，但很快躺了下去，桓度也安静的坐在案前整理脉案，心里却在疑惑谁在殿外喧哗？要知道凉王养病，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殿外这般吵吵嚷嚷。

    “你去看一眼吧。”凉王懒懒的声音传来，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桓度应了声“是”，便起身走出寝殿，一直在寝殿内侍奉的婢子此刻正挡在殿外，与她站在一起的还有两名侍卫。而在他们对面则是一个小寺人，神态拘谨、卑卑怯怯。

    桓度说陛下打发他出来问一下何事，无事不得在晨光殿外喧哗，婢子便将起因与他说了，原是外面这个寺人想进去求见凉王陛下，她说了陛下不见任何人，可这寺人一直赖在门口，还说什么奉了皇后娘娘之命。

    “小奴确实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请、请陛下前往秋阑宫用膳的。”这话说出来，连小寺人自己都觉得荒唐，可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还说务必要将陛下请来，他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来求见。

    “真是荒唐，陛下病着，需要静养，怎么可能去秋阑宫用膳？”婢子皱着眉。

    “兰姑娘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荒唐？”寺人虽然害怕胆怯，但还算个聪明的，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婢子气的瞪着他，竟说道：“舒贵妃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打搅陛下休养，若要进晨光殿，去请了贵妃娘娘的旨意再来吧。”

    “放肆！”殿门前一顶暖轿落下，暖轿外站着个有些年纪的婢子，这句呵斥便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难道皇后娘娘要见陛下还要去请舒贵妃的旨意不成？”

    兰儿怎想到皇后娘娘会亲自来晨光殿，低着头不敢回嘴。暖轿帘子掀起，走下个高贵端庄的美妇人，正是中宫皇后。

    “怎么？本宫许久不出秋阑宫，竟不知道这后宫里的规矩都改了？如今本宫想要见陛下一面，竟还要看她人脸色不成？”皇后缓缓走来，声音温雅却气势逼人。

    “奴婢不敢。”兰儿跪在地上，也不明白此刻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可有十多年不来晨光殿了吧？如今怎么……

    “让开。”不等她多想什么，皇后身边的婢子便到她面前冷冷说道。

    兰儿不敢让，却也不敢不让，身子止不住发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是舒贵妃派人看守晨光殿的，没有贵妃娘娘的吩咐，她不敢随便放人进去，可面前之人不是旁人，是皇后娘娘啊，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后会突然冒出来要见陛下，是以舒贵妃也并没有告诉她，皇后若是来了该如何。

    她跪在地上，寒凉刺骨，偏偏此时此刻她也来不及去通知舒贵妃，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身子便被人重重的推倒，她跌坐在地上，眼见着皇后娘娘进了寝殿，颤巍巍的想要起身去通知舒贵妃，身后却传来那婢子的声音：“皇后娘娘让你在这儿跪上半个时辰，然后再去找个年长的姑姑好好学学规矩。”

    又听对那两个侍卫言道：“还有你们，好好守着晨光殿，别让人进来打搅陛下与娘娘说话。”

    皇后踏入晨光殿那一刻，莫说旁人，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十多年不曾来过了，最后一次来晨光殿是哪年哪月，早就记不清了。

    抬眸时，见一旁杵着个年轻男子，想了想便问道：“你就是那个燕国医者？叫什么桓度来着？”

    桓度进凉宫三个多月了，从未见过中宫皇后，也从未听人提过，“桓度拜见皇后娘娘。”

    他躬身行礼，却见皇后盯着他看，他有些窘迫，耳边便传来皇后懒懒的声音：“嫮云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桓度一愣，不等反应过来，皇后便已经走了进去，他不好再进去，便与婢子一同等在外间。反倒是皇后喊了他一声：“你也一起进来吧，本宫有话要问你。”他这才跟着进去。

    “朕还以为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闯晨光殿，原来是皇后啊。”世人都以为皇后无宠，必定是得凉王厌恶，可谁都不知道，是皇后的心思不在凉王身上，凉王便也懒得在皇后身上费心思了，这一来二去，情意越发淡薄，但却没到交恶的地步。

    皇后在秋阑宫中懒散惯了，行礼之后见陛下不反对，便在一旁坐了下来，二人一向没什么话，她也不是真心来探病的，便言道：“打扰了陛下休息，是妾之罪过，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想主动为她做些事情罢了，陛下便当我不存在吧，我坐一会儿就走。”

    若说后宫中哪个敢对凉王这般说话，便是皇后了，就连舒贵妃独宠多年，也不敢当着凉王的面这般放肆，可凉王并不在意，反而好奇道：“哪个还能请动你？这倒是稀奇了。”

    皇后莞尔一笑，“说起来，陛下给淑尤那孩子选的王妃还真是不错。”

    “原来是她呢……朕见过一面，是个好看又机灵的孩子。”

    “何止如此，有勇有谋，关键是对淑尤上心，陛下也可放心了。”她今日来闯晨光殿，无非是让朝臣们意识到，凉宫中还有个中宫皇后，并非只有舒贵妃一人，她从前不管事，舒贵妃又有陛下的宠爱，难免给世人一种错觉：这后宫是舒贵妃说了算的。

    说到底，那也只是因为她不想管罢了。

    “你竟然肯帮淑尤？”最令凉王惊讶的，不是十年不踏入晨光殿的皇后突然来了晨光殿，而是她的意思似乎是在帮淑尤，要知道当年齐妃陷害过皇后，还害她差点失去皇后这个位子。

    皇后却幽幽一叹：“都快二十年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淑尤是淑尤，齐妃是齐妃，且齐妃早逝，淑尤也不是在她膝下长大的，我从未怪过齐妃，何况是淑尤？再者，我今日来一趟晨光殿，也并不是为了帮淑尤什么，是嫮云那孩子讨喜，我还她相伴多日的恩情罢了。”当初嫮云说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让朝臣们、让舒贵妃一党明白她的心是向着宁王府的便够了，可她却还想做的多一点，一个无能的皇后心向着谁实在没多大用处，若是她在后宫开始活跃起来，应该对那孩子有帮助吧。

    “你啊，总是这样宽容，这份心性该生在山野林间，实在不该束缚在宫墙之内，说到底是朕对不住你。”当初若不是他为了给世人一个知恩图报的明君形象，也不会娶她为皇后，自然也就不会将她束缚在宫中二十几载。

    皇后懒懒坐着，似乎也想到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唇边淡淡笑着，却终是摇了摇头：“当初送妾入宫的是阿父，与陛下何干？且妾身居秋阑宫，虽说无聊了些，但衣食无忧又自由自在的，没什么好不知足的。”

    凉王本是躺在床榻上，似乎这样子讲话很不自在，便自己坐了起来，只听皇后笑道：“妾许久不曾踏出秋阑宫，外人都传陛下病重起不了身，原来是吓唬人的？”

    凉王指了指一直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桓度，“是他一直在偷偷为朕医治，外人哪个能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