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这话说的夹枪带棍的，一环套一环。

    她先是质疑赵氏为了梨花扯谎，而后看似退了一步，承认梨花脸红是因为晒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就更不好听。

    表面上是说梨花身娇体贵，她家杏花皮糙肉厚，但是话都是反着说的，杏花顶着太阳在路上走一天，不舍得坐木板车怕累到他爹，那是能吃苦又有孝心。

    梨花呢？在路上走半个时辰都晒得脸通红，不是一般的人家养不起她。

    偏偏他们家还就是那一般的人家。

    孙氏又嘴毒的很。最后一句“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简直是把她的嘲讽技能开到最高了。

    这年头良民里的后代为奴为婢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丢脸的事情，一般的乡下人家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都不会卖女儿送去当下人丫鬟。

    林村长家现如今虽然是在逃荒，但是远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孙氏这话，说严重一点儿，那就是在羞辱林梨花了。

    别戏文听多了，以为当了丫鬟就能成了小姐身边的“副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就是吃喝玩乐，那是做梦。

    平民之家要是卖身为奴那是要跟人牙子签订卖身契的，这卖身契一签，生死就不由自己了。

    不管是人牙子把你买到那烟花之地，还是以后的主家对你打骂用刑，就算是打死了你，有这张卖身契在，官府至多让主家赔偿些银子，也就罢了。

    而且那高门大户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上到王公贵族，家里有几辈子都进府当差的“家生子”，再不济还有那庄子上的佃户家的孩子，这些人都是七八岁上就进府被专人调教，专门学着怎么伺候人，优中选优，最顶尖的才能到主子跟前伺候，剩下的厨房院子花园子分下去，干的也就是粗活。

    这样的人家除了那突然暴发的，不然根本就不会出现缺下人跟外面的人牙子买奴婢的情况。人家自己家里的还用不过来呢，哪里会买那外面不管是忠诚度还是素质都不如家里的下人。

    再往下，那小官之家倒是可能从外面买下人，但首要选择也是一家子卖身为奴的这种。

    到时候母亲去厨下或者干杂活，父亲去给男主人或赶车或看门，家里的小子跑腿，家里的女儿伺候夫人或者小姐。这样的比那外面单蹦着买来不知根底的划算多了。

    退一步讲，真的买你进去了，那也离吃香喝辣远着呢。这种小官宦之家的下人，绝对没有每天吃干饭不用干活的。就是那在夫人小姐身边伺候的，也得打扫屋子做针线。

    你要是问，不为做奴婢，奔着做主子去的，成不成？

    成。

    大户人家里面，妾啊姨娘啊通房这些，不稀奇。妾分两种，一种是从外面的正经人家聘来的，这叫良妾，地位最高。这是正房夫人没有正当理由不能随意欺辱处罚的妾室。

    另外一种，就是那丫鬟上位或者外面的什么花魁啊戏子被赎身之后抬进来做妾的，这种人在官方的户籍记录里面都是奴籍或者曾经是奴籍，这样出身的妾，按照礼法来说，主家有权利随意发卖，生了孩子都一样。

    林家村以前有一户人家，当家人是个赌鬼，闺女长得算是水灵漂亮，到了说人家的年纪，他爹直接就把她卖给人牙子了。

    这姑娘随后就被卖到了县上的一个财主家里。没过多久，爬上了男主人的床，成了小妾了。

    一开始还给家里捎银子呢，本来被戳脊梁骨的一家子老小立马就嘚瑟了起来。

    不到一年时间，那当了小妾的闺女怀了孕，家里更是就差放鞭炮大张旗鼓的庆祝了。

    结果呢，十月怀胎，生了个男娃，那赌鬼一家正做着能靠着这财主家的小公子外孙搬到县里去住的美梦呢，那个当小妾的闺女没等出了月子，就被主母给发卖了。

    孩子也抱到了主母跟前儿养着，又找人牙子来，给那男主人新买了两个丫鬟，财主立刻就把那被卖了的小妾给抛开了脑后。

    眼瞅着要攀上富贵，结果闺女转眼间就被卖了，赌鬼一家哪能甘心，去财主府上闹了好几回。

    一开始人家懒得搭理，去第三回的时候，主母烦了，直接把人扭送到了官府。

    到了那里，连县太爷的面儿都没见上，赌鬼就被吓尿了。

    那办案的老官差说了一通，意思就是你女儿已经是签了卖身契卖给人家了，户籍上是奴籍，从律法角度上讲，跟你们家完全没有关系了。主家把她发卖了，完全不用通过你家的同意。

    这家人平时再跋扈，那也是村里横一横，依仗的就是不要脸皮。到了外面，自己就先怂了，本就不占理，谁还买他家的账？

    最后那被卖了的闺女也没了音信，想也知道，生过孩子又遭了主母厌恶被发卖的，那接下来能卖到啥好地方不成？

    赌鬼一家子又灰溜溜的回了村里。

    林家村的村人们早就受够了这一家子，最后族里面做主，以伤风败俗，给族里蒙羞为借口，把赌鬼一家都从族里除名了。

    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惩罚。被族里除名的人家，在村子里是没法子立足的。

    饶是赌鬼这一家子脸皮再厚，当全村的人都避着你家不与你家来往时，那日子也过不下去。

    偏偏那赌鬼的毛病一直没改，几次赌场去下来，不到半年时间，就把家里的房屋田地给输了个精光。

    最后一家子黯然离开了林家村，后来的死活就没人知道了。

    这件事儿也就是大约十年以前发生的事情，那时赵氏和孙氏都已经嫁进了林家村，所以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

    从此以后，因着这事儿，林家村的村人们对于卖儿卖女这种事情更是避着了。

    孙氏这通话说的就跟那捅了马蜂窝一样，周氏那脸色已经严肃的不能看，厉声喊了一句“闭嘴”。

    赵氏气得手都在哆嗦，林梨花受此羞辱，眼圈立时都红了。

    孙氏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好，她也乖觉，被婆婆骂了以后也不回嘴，还马上就跟林梨花母女道起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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