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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神说,不该信你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接下来的几天贺峤都没有再回自己那间公寓,而是一直住在家里。不是怕见方邵扬,只是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不如不见。

    悟空因为生病太久身体素质差了许多,所以前几天他将它寄养在宠物公园加以锻炼,今天下班后才去接了回来。

    从后视镜见他带着淡淡的笑意逗狗,周培元忍不住调侃:“你这是把它当你的狗儿子了,自己的病都不上心倒安排它天天跳圈跑步……”

    狗的寿命再长也就十多年,贺峤总希望它能陪自己久一些。他让悟空坐在自己腿上,低头与它碰了碰鼻,感觉它鼻子湿湿的但很干净,周围一圈绒毛蓬松又柔顺。悟空哈着气,伸出舌头要舔他的脸,他噙着笑躲开:“脏兮兮的。”

    悟空也咧着嘴笑,摇起来的尾巴打得车窗砰砰地响,机灵又顽皮的样子把周培元都给逗乐了:“真是个活宝。”

    夕阳西下,云霞绵延万里。

    快到家的时候意外接到戎跃的电话。大概因为平时工作要争分夺秒,所以戎跃这个人比起发文字更喜欢打电话,简单直接节省时间。

    “在忙吗?”

    “没有,已经下班了。”贺峤轻拍悟空的头让它不许捣乱,坐好,“你呢?”

    许久没有联络,再说话莫名有些生疏的感觉。戎跃笑了笑:“本来是要值夜班的,同事临时提出换个班,换完忽然不知道能去哪儿,就打个电话问问你在干嘛。”

    “我刚把悟空从公园接回来,晚上打算带它去洗个澡。”

    “介不介意我陪你去?”

    他一时沉默。

    戎跃也不催,就在那头很耐心地等。恰好到了别墅门口,周培元把车停稳后下去了,留他一个人在车里打完这个电话。

    “难得休息,何必跑这一趟。”

    “休息时间就是用来跟朋友联络感情的。”戎跃今晚意外地很坚持,仿佛这一面非见不可,“再说我孤家寡人一个,平时老是窝在家里看书玩手机,出去跟你见面也算是活动筋骨。”

    贺峤推脱不过,只好说:“那晚上八点见吧。”

    “你在家?到时候我过去接你。”

    “我在我爸妈这儿。”

    挂断电话,他静静坐在车里,想自己跟戎跃之间的事。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戎跃都是个不错的人,值得相伴终生。但他始终对戎跃缺乏那种心动的感觉,好像彼此之间永远是四平八稳的,没什么火花,更不可能发展出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

    哪怕在一起也只是合适,这不是他想要的关系。想清了这一点,他决定今晚跟戎跃把话说得更清楚些,不让对方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忽然叩叩两声,周培元敲了敲车窗。贺峤回神,见旁边驶过一辆黑色奔驰,前行两米后稳稳停在别墅门口。

    天色已经暗下来,淡而朦胧的月光把大门口填满。方邵扬当着他们的面推开车门,抻了抻西服,大步朝他们走过来。

    贺峤避无可避,只好出来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我来拜访伯父,事先约过时间。”

    看来爸爸已经兑现谎言,同意给他一次见面的机会。他扭头往楼上亮灯的书房看了眼,然后回头嗯了一声。方邵扬见他一点也不惊讶,问:“你早就知道了?”

    “算是吧。”

    留在后排打瞌睡的悟空醒了,脑袋伸出窗外欢欣地叫唤。方邵扬过去抱着它的头一通揉搓,两人额抵额无比亲热,真是好久没见过它这么有活力的样子了。

    贺峤立在一旁,心中百感交集。耳边传来周培元促狭的低声:“人家才是亲父子,你养得再好也就是个后爹,比不过的,明白了吧?”

    方邵扬径直把它从车里抱出来,仔仔细细检查它的牙口跟毛发,确定哪哪都特别健康以后满意地薅它发顶。悟空依偎在他腿边,尾巴都快摇上天了,喉咙里还一直发出那种舒服的呼噜声。

    “走吧。”贺峤转身。

    周培元在后面追:“诶、诶!这就不看了?它后爸你等等我……”

    这次来方邵扬还带了许多补品,什么海参、燕窝、冬虫夏草应有尽有,不像来谈公事倒像来串门子的。关上门他跟贺立先单独密谈,很长时间没有出来。

    夜越来越暗,直至墨色的深黑。几盏昏黄的路灯远远地立在马路边,灯下有蚊虫绕着飞,偶尔行人的影子斜斜掠过,从三楼的阳台眺望出去很有种岁月安稳的感觉。

    周培元走后贺峤就一个人在阳台办公,悟空蹲在旁边一会儿眯眯眼,一会儿歪着脑袋汪两声,一会儿拿爪子蹭蹭他。

    “乖,晚一点再带你出去。”

    离八点还有一段时间。

    没多久,楼下传来刺耳的摔东西声,把悟空吓得脖子骤缩。他心一沉,合上笔电起身下楼,在门外撞见了同样来看情况的母亲。

    “妈。”

    “嘘——”

    贺母转身将手里两杯水递给他,示意他先别说话。

    一摔之后书房里却陡然沉寂,连说话声都很低,隔一道门什么也听不清。见母亲趴门上听墙角听得极其认真,贺峤表情尴尬,站后面走也不是留也不走。

    咯嘞——

    门猝不及防开了!

    “……”

    “你们干什么?”贺立先瞪眼打量母子俩。

    贺母花容失色一秒后旋即淡定,转身把端着水的贺峤推到门口:“儿子来给你们送喝的。”

    贺峤一时语塞,幸好从父亲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接过水低声解围:“谢了,正好觉得渴。”

    一抬眸,见方邵扬低头喝水,满脸意气风发,嘴角还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贺峤抿紧唇,有些懊恼。转身往楼上走,小臂却被人轻轻拉了一下:“送送我吧。”

    奇怪的是贺立先也开始默许。

    换好衣服,两人牵着悟空慢慢往小区外步行,贺家的司机在后面开方邵扬的车跟着。单从走路姿势看,他们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贺峤身形笔直,步伐沉稳,“君子端方,温文如玉”这八个字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方邵扬却双手插袋,阔步向前,自信张扬之感掩盖不住。

    “谈得怎么样?”

    “伯父没有明确表态,不过我猜他会投我。”

    “这么有信心?”

    方邵扬笑了:“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我趁早别混了。”

    事实上这次他是准备万全才来的。大到战略打法,小至人事任免,他把能想到的全都为荣信考虑周祥,熬了几个通宵熬出一份堪比招股说明书的未来三年企划。贺立先起初还对他带来的这份东西不以为然,后来越翻越觉得有点看头,两人讨论得有来有往,许多商业理念不谋而合。方邵扬看得出,贺立先对他是欣赏大于反感。

    微风徐徐。

    悟空一会儿跑到他们前面,用一种莫名其妙又掺点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俩,一会儿又跑到他们后面,屁颠屁颠地乖乖跟着。

    “中间摔东西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我惹伯父生气了。”他耸耸肩,“他给我提条件,我没答应。”

    贺峤目光转向他:“什么条件?”

    “他让我以后别再出现在你面前。”

    贺立先中间试探他,说投票支持他可以,但条件是让他离贺峤远远的,永远不许再见面。方邵扬没有跟他争执,只表示自己可以随时退出董事长的竞选,但这种条件不可能同意。

    猜想父亲也只是最后试一试他的人品,贺峤牵着悟空缄默地盯着前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接话。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绳子被人扯住。

    “我来牵吧。”

    交绳时方邵扬的指腹无意擦过掌心,贺峤轻轻一缩,躲开了。两人就在那颗树下停住脚步,树叶投下的阴影把他们笼起来,后面跟的司机没有靠近。

    贺峤低头看着地面,方邵扬低头看着他,悟空原地坐好,仰头望着他们。良久,才听见方邵扬低沉的声音:“今天伯父都跟我说了,是你帮我的。”

    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你,今天我见不到你爸爸,更不可能拿到你们鹤鸣的这一票。”

    原来是说投票的事。

    贺峤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

    “我明白,这件事上你没有掺杂私人感情。”方邵扬忽然向前一步,很有分寸地抱住了他,然而抱得极紧,“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贺峤本想推开他,但动作一滞,停住了。

    高兴?

    “你不恨我了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到想告诉全世界,我的峤哥不恨我了。”

    方邵扬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低低地呼吸,微微的哽咽。

    “你以后别再不理我。我不要求你重新喜欢我,你就把我当成你弟弟,偶尔见一面或者打个电话,这样不管我走到哪我都会觉得这里还有人关心我在乎我,我不是一个人。”

    没有谁会是谁永远的依靠,也说不出什么“你有我”之类的话,但此刻的陪伴已经弥足珍贵。

    从来都是男子汉模样的方邵扬,今晚忽然伏在他肩膀上哭了,虽然没有任何声音。贺峤的两只手停在身旁,半晌,终于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其实我想过恨你。”

    方邵扬身体微顿。

    也许是气氛使然,又或者积压太久终于到了倾诉的时候,贺峤手停在他背上,脸也轻轻靠上去:“我想过恨你,认真想过,因为当时真的太痛苦了。”

    “一想到你骗我、利用我,临走前还拿那些话来侮辱我,我就总是整晚失眠。试过换办公室,搬家,也试过把悟空寄养到朋友家,还是很难忘掉那些事。后来我就想,恨你会不会比较轻松一点。”

    失去一个人,最痛苦的往往不是一开始那种汹涌的难受,而是在你以为时间已经令伤口愈合时,看见他留下的领带,疼得蹲到地上,那时才明白还是放不下忘不了。那种无力,那种绝望,足以摧毁一颗刚刚痊愈的心。

    “但是恨你就得一直记得你,我不想那样,我想忘掉。”贺峤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选择不恨,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这才是他这次会帮方邵扬的原因。

    方邵扬靠在他肩上用力摇头,牙咬得极紧,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走到今天这里,其实已经不容易了,两个彼此爱过的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见面、说话,这也是一种“将来”。不是只有在一起才叫将来,对吗?

    但方邵扬想要的远不止于此,他不甘心。得到过的东西拱手让人,以他的性格怎么能甘心?他紧紧抱着贺峤,怎么样也不肯松手。风吹过一阵,滚烫的热泪无声无息地泅进衣服里。

    贺峤也抱着他,心底却渐渐平静。

    自己付出过那么多感情,教过他那么多东西,本以为再无回音,没想到峰回路转,终于还是用失去跟伤口教会他最后一件事:珍惜。

    从此以后,方邵扬大概真的不会再骗他了吧。因为他把伤口扒给方邵扬看过了,鲜血淋漓,深可见白骨,怵目惊心不足以形容。但凡方邵扬对他还有一点在乎,就不该再欺骗他了。

    过了许久,衣服里的手机低声震动。贺峤拍拍他的背,示意自己接个电话,方邵扬放开他后掉过身没让他看自己的脸。

    是戎跃。

    贺峤走开几步:“你到了?”

    戎跃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我就在门口,你出来就能找到我。”

    他什么都看到了。

    贺峤心微紧,挂断电话对方邵扬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方邵扬背对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你……”贺峤吸了口气,牵紧悟空的绳子,“你自己保重,董事会见。”

    没有回应,只有沉重堵塞的呼吸。

    贺峤渐行渐远。走到大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方邵扬还在原地。

    上了戎跃的车后,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直到必须确定路线了戎跃才问:“还是去上次那家宠物店?”

    “嗯。”

    “带手机了么?”

    “嗯。”

    “删了他吧。”

    “嗯。”贺峤心不在焉地答完,蓦地一顿,抬眸,“嗯?”

    戎跃目视前方:“删了他,别再跟他联系了,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贺峤眉心慢慢拧紧。

    将车停到路边,戎跃转头看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神中既有心疼也有纠结。许久,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从怀里掏出手机,“你自己看吧。”

    贺峤接过,见到一张合照。

    一男一女,在床上拍的。方邵扬睡着了,王可彧躺在他身边表情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