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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之三

    韩家姐妹真不是聪明人。

    韩二竟然出现在徐显长女的满月酒上, 徐家人当天就不大高兴。尤其徐老夫人被褚韶华当面讽刺徐显“山珍海味吃多,犯贱去吃臭豆腐”,当真脸孔灰灰。徐老夫人出身豪门, 嫁入豪门,体面了一辈子,第一次叫人刺个脸面无存。心里虽有些恼褚韶华太过刻薄, 可听徐家三婶子说过韩二当天做出的事,徐老夫人都觉着, 褚韶华没当场给韩二个大嘴巴,真是给徐家面子了。

    你韩二是个什么东西啊, 你一电影小明星,那是说的好听, 你拍过啥电影啊, 你不过是出卖青春**让我儿子开心罢了,你觉着你跟长三堂子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你叫我儿子花大价钱养在长三堂子里面, 而那些人住在长三堂子里面。

    你要是觉着你姐跟了那位公子你就成上海名媛,你这脸可真不小啊!

    以前做小伏低看不出蠢,穷人乍富,立刻露出这不识好歹的嘴脸。

    我们徐家可是不能留你了!

    徐显当天送走宾客, 就被母亲着人请过去说话。

    徐显今天喝的不少, 脸颊微微泛红, 脚步倒还稳当。徐老夫人先让人给他上盏醒酒汤, 徐显不急不慢的喝着醒酒汤,听母亲说了韩二的事, “安安分分我不会管,你媳妇和咱们慧姐儿大好的日子,谁也没请她,她不该来。再退一步讲,就是来了,低眉敛目还能叫人说一声懂事,她去攀着市长夫人认姐姐,莫不是她觉着自己有这个身份去做市长夫人的妹妹?”

    徐显尚不知此事,陡然听母亲一说,当时酒便醒了。徐显陡然大怒,砰的将手里雪白瓷盅的醒酒汤重重的放在手畔几上,醒酒汤骤生波澜,琥珀色的液体飞出壁沿,泼洒在几上,沾湿红木几面后又顺着光亮的漆面缓缓流淌,滴滴嗒嗒落在深色的地板上,流溅出一小块脏污。

    “这自作主张的贱人!”

    “你立刻把她打发了,不能再留这样人在身边。”徐显咬牙,下巴微抬,下颏骨的线条绷的笔直锋锐,他双眸微眯,漆黑的眼珠里浮动着一丝决断。

    这女人的确不能再留了!

    徐显是个风流人物,但绝不傻,端看他娶妻姜亚,就知道这人心里明镜一般。他为什么娶姜亚,姜亚自身的素质真没在徐显眼里,大学虽好,成绩平平,硕士虽在巴黎读的,读的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出身也一般,自自也没有特别能干。

    姜亚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她是闻市长的表妹。

    徐显是看中闻知秋的政治前途,才向姜亚求的亲。

    若是闻知秋还有未嫁的嫡亲姐妹,徐显真不一定会娶姜亚。

    在徐显心中,闻家人才是这场婚姻最重要的联合。韩二这贱人竟然去撩闻夫人的虎须,这位夫人可实打实是一头猛虎,工商协会副会长,不论经商还是辅佐闻市长的政治前途,都是一等一的能干。

    别看徐显娶了姜亚还敢在外照样风流,可他心中清楚,他这些风流韵事不能传到外面去,不能让姜亚没面子,更不能令闻家没面子。

    今天韩二跟着韩大过来,徐显碍于场合,没发作她,倒不知这么点功夫她就把褚韶华给得罪了。

    你这效率还真不低。

    那么,打发你的效率也不能太低。

    徐显办这事干净俐落,经验老道,褚韶华听闻风声时,韩二已经拿钱走人,至于韩二生下的那个孩子,被徐家人安排到乡下养育了。

    徐显又不缺儿子,原配嫡出的已有长子次子,姜亚也能生,以后要多少有多少,真不差韩二生的这个。

    把人打发后,徐显还特意过去和褚韶华赔了个不是,褚韶华拂开一枝斜逸而出的红枫枝条,笑着说,“看来我真是误会了,我还以为你是想与那位公子作个连襟哪。”

    徐显何尝没想到这个,徐显苦笑,“我要是真这样想,再如何也不能打发了她。”

    “所以我说误会了呀。”二人漫步在褚韶华庄园的林荫小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落叶在脚下发出脆响。既然徐显打发了韩二,便仍可视为姻亲,褚韶华说,“徐兄你对田家水电厂的事怎么看?”

    徐显如实相告,“韩大小姐先前倒是曾与我提过,水电厂虽是块香饽饽,不过我不差这一桩生意。现在么,韩大小姐定是恼了我,再不与我来往的。”徐显微微笑着,神色轻松。他哪怕先时有想在那位公子那里下一注的意思,可韩二太蠢,绝非上好人选。两头不能讨好时,徐显自然要选腿最粗的这个。

    徐显表示对田家水电厂无意。

    尤其,徐显今天带来了一个要紧消息,韩大小姐与田大在联系日本商人。褚韶华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先前尚是轻松的神色仿佛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霜,以至于她的笑也变得冰冷起来。褚韶华的镇定一如冬日冰雪,严冷无情,她优雅的欠欠身,“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徐兄,恕我失陪,我得立刻通知闻先生。”

    田家要卖水电厂,和田家要把水电厂卖给外国人,这完全是两件事。

    徐显颌首,表示理解。

    这是他今天带来的诚意。褚韶华领情,再好不过。

    褚韶华转身回书房,电话直接打到市政厅,闻知秋当天便让中央银行开始清算田家在银行的贷款,同时启动税务司对田家税务的调查,商务司通过田家若干生意经营不善,资不抵债,进入破产程序的通知。

    田家现下生意的所有权在三天之内以破产清算的名义移交到政府手里。

    田家破产,大宅查封,一大家子无处可去,只得暂且住到闻大奶奶娘家陈家的一处闲宅。

    田家兄弟直接找上闻家要一个说法,闻家早今非昔比,市长本身就有保卫,褚韶华对安全事务一向重视,且有她私人雇佣的保镖,宅前的一段路都是私人用地,田家人想踏入闻家大门都没可能,还想到闻家撒泼,完全白日发梦。

    褚韶华早与田家翻脸,当初住在闻家时,她就不答应让田家踏进家里一步,何况现在这是她的宅子。

    田家进不了闻家门,便去市政厅堵闻知秋。闻知秋让田家三兄弟到会客厅略坐,面对三兄弟的怒火,闻知秋文雅无奈的叹口气,“银行说你们资不抵债,现在中央银行的宋行长是什么来头,你们都清楚。我不能无视他的意见,不过,你们放心,有我看着,总不令你们吃亏的。”

    田大急道,“这消息你不早同我们说,我们已找好大买家!”

    闻知秋强压心中怒火,正想顺势套田大的话,看他是否真与日本人有勾连,要将水电厂卖给日本人。田二已迫不及待,“是啊,田中先生已经答应出大价钱。”

    田中先生!

    闻知秋眉心不受控制的一跳,仍是温言安慰,“事已至此,急也没用,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田三见闻知秋过来后茶都没喝一口,话里虽带安慰,却并没有实际的表态。田三双手将茶递给姐夫,说,“姐夫,田中先生是极有实力的日本大商人,您看,您要不要见一见他?”

    闻知秋接过茶,慢慢喝一口,茶是温的,他却觉着心肝脾肺都冰冷彻骨,闻知秋面不改色,“我这里千头万绪的事,哪里有空。宋行长那里,我还是要与他说一说。放心吧,也同岳母说,莫要担忧什么,这也只是暂时的。陈家那里若有什么不便宜,也只管与我说。我总不令你们委屈的,岳父待我如亲子,我没有亲兄弟,你们就是我的兄弟。”

    田家三兄弟听这话当真有几分感动,闻知秋当年高攀他家,他们不见得多瞧得起这位在政府任职的妹夫(姐夫),如今田家落败,闻知秋官场得意,仍说出这么暖心的话,令兄弟几人都不禁心头暖和。田大是做兄长的,当时便道,“妹夫,那就都托付给你了。”

    闻知秋起身送舅兄几人出门。

    家族落败让田家兄弟学会了些礼数,出门便请闻知秋留步,兄弟三人由乔立代为相送。

    闻知秋望着几人轻松下楼的身影,转过楼角,便消失不见。闻知秋收回视线,唇角几抿成一线,心中的腾腾怒火险些压抑不住,他猛的将手掌击在廊下护栏,发出一声木质闷响,五指紧紧一扣,抓住围栏,指节因用力过大而泛白,才能按捺心中要破口大破的冲动。想到当年岳父之人品性情,如今竟有这样的不肖子!竟是要把水电厂卖给日本人!

    畜牲!

    你还知不知道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