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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之六

    命运自有其轨迹。

    如陈家, 靠买办起家,之后开始涉足火油、棉纱,生意做的也不错。但是, 陈家几个孩子,比田家三兄弟强一些不多。

    当然,这是褚韶华的看法。褚韶华一向严厉些。

    可是, 子不肖父的话都能从潘先生嘴里说出来,可见, 陈氏子不出众也是真的。

    不论富贵还是权势,最终都要落在人的身上。

    子孙不肖, 田家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万一子孙成材,容家的东山再起也是标杆。

    容扬在初冬的季节回国。

    在上海港下船后, 他只是令一直在身边照顾自己的李伯把行礼放到提前租好的房子里, 容扬没有在上海停留,坐火车去了南京。在南京停留一日, 第二天才回上海拜访亲友。他亲友也不多,就两家,一家是姑妈姑丈家,另一家就是闻府。

    婚后, 容臻的课时安排少了一些, 文先生是专业作家, 自从有了儿子, 写作的事也不急了,现在改奶爸, 每天在家带儿子,只觉乐趣无穷,半点不觉乏倦。

    容扬多么细心,特意从欧洲带回的给姑妈一家的礼物,连小家伙的都有,还有一份也是婴儿用品,容扬笑说,“大宝已经大了,再过一二年就能上幼稚园,姑丈你们抓紧些再生一个。”

    文先生笑着给儿子剥虾,“我也是这个意思,希望能再有个女儿就更好了。”

    容臻给容扬夹菜,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看缘分,有了就要。”

    文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结婚迟,却是极喜欢孩子。

    两人都是高收入人群,虽未大富大贵,也已在租界置产,二层的洋楼很宽敞,容臻是想容扬住到家里来,容扬也给大宝剥个虾,一边说,“助理已经把房子安排好了,刚回上海,还有要开公司的事,多是杂事。来来往往的,肯定嘈杂。我找的房子也在英租界,离得不远。”

    既是这样,容臻也就没再多说,而是问起容扬的房子具体找在哪里,准备开什么公司的事。容臻道,“你刚回上海,待安置下来,是不是请亲友聚一聚?”

    “有这个打算,待把老宅赎回来再说这事。”

    “老宅不是已经盖公寓了么。”那处公寓全上海都有名,因为是上海第一家装电梯的公寓,价钱自然不低,卖的极其火爆。褚韶华为人精乖,还让容臻挑了两套,让她一年后卖掉,容臻发笔小财。

    “外滩的宅子。我是不记得了,在美国时听李伯说,咱家在外滩的宅子不错,后来卖给田家。听说田家破产,房产肯定要卖掉填债务,这回也是赶了个巧,不必另买宅子了。”容扬秀雅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倒像是缘分一般。”

    容扬虽生的俊秀,性情却偏内敛深沉,平时少笑,这轻浅一笑,如这初冬时节照入室内的第一缕阳光,让人有一种天亮了,今天是个大晴天的好心情。

    大宝小小年纪,特有审美,把手里的虾递给表哥,腆着殷勤巴结讨好的胖脸蛋儿,“哥,你吃。”逗得容扬一笑,“你吃吧,我会自己剥。”

    大宝一径滴,“哥,吃。”非要让表哥吃他的虾。

    表哥只好吃了,却是醋的他爹不轻。文先生心说,给你小子剥了二年虾,你小子也没对你爹这么孝顺过啊小子!你真是你爹的亲儿子?!养儿子有啥用啊!

    容扬第二站拜访的就是闻家。

    闻市长白天刚在市长办公室的电话里回绝了蒋先生的说情,闻市长非常强势的说,“卑职在其位谋其政,他日卑职下台,接任者如何做是他的事。卑职在职一日,只能按法做事,恕卑职不能答应。”

    遭受到这样直接的拒绝,军阀出身的蒋先生竟没有半点生气,声音里含着笑,“不要这么严肃么,知秋,是这样,广州的那笔款子里有一部分是大公子的私人资金。看在老先生的面子上,该退的给他们退回去算了。”

    闻市长继续铁面无私,“如果有金钱纠割,可先诉诸法院,待田家财产清算完成,补足政府欠款、税务罚金,我会按先生的吩咐,先退还广州的资金。”

    蒋先生亲自说情都无用,也只得如此了。私下对夫人说,“闻市长秉性正直啊。”然后同广州那里说一声,闻市长已经答应待田家清算结束,优先考虑广州退款。

    主要是,上海这里发一大笔财,蒋先生已经决定再买一笔军火,顺便思考是不是让闻市长连任的事了。闻市长多会弄钱啊,人还很正直。虽然听说田家两次被闻夫人下手,估计闻市长也忍他家很久了。可毕竟是姻亲,再者,闻市长下这样的狠手,是不希望田家的一些重要资产落到外国商人的手里。蒋先生想,我也不喜欢民族资产被外国商人经营,闻市长还很有原则,如果他一直保持,上海市长的位子,可以再做一任。

    蒋先生亲自说情都没用,胡先生写信过来劝闻知秋看在翁婿之情的面子上还是要留些余地云云,就更不管用了。此事既然公开,闻市长向来不做则已,做则做绝。他都铁面无私的让岳家破了产,找了可靠的商人接手水电矿业,你们竟然私下同田家签合约买工厂,你们不把我这市长的放在眼里,现在想抽回资金,吃下肚的东西,还有人会吐出来?

    闻知秋不知天下竟有这样好事?!

    闻知秋傍晚回家见到容扬,立刻心情大好。容扬正坐在沙发上和褚韶华、闻老夫人说话,一畔还有已经是亭亭少女的闻雅英,刚上学的小闻韶和会跑会跳会说话的小胖子闻歆,见闻知秋回家,小胖子闻歆跑过去迎接爸爸,容扬起身相迎。闻知秋一手抱起小家伙,对容扬道,“坐。”过去拍拍容扬的肩膀,四年未见,容扬较先前又高了些,旧时单薄瘦高的身量已经长成青年人的矫健结实,笔挺的西装穿在身上,青年犹如一头正年轻的猎豹,充满蓄势待发的力量。

    “长大了。”闻知秋喜悦欣慰。

    “姨丈更见风范。”闻知秋又拍拍他的肩,“坐下说话。”自己也抱着胖儿子坐了,问容扬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让厨下添几个菜,褚韶华笑着递上一杯温水,“妈都吩咐过了。我也让下人把你那坛三十年的绍黄取了出来,提前将酒温好。”

    “知我者,夫人也。”闻知秋笑着喝水。

    久别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说,一直到用过晚饭,闻雅英也没捞到同容表哥单独说话的机会,因为容表哥和她爸爸继母去了书房,这就是有正事要谈。

    容扬在美国一直与褚韶华有生意合作,如今容扬回国,他效仿褚韶华,国外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两家可以继续生意往来。这些事自有下面人操办,容扬主说些现在美国的情况,包括他所知道的美国政府对国民政府的态度,国民政府有分裂的泰势,大国的支持对于国内的军阀非常重要。说完这些事,容扬问起田家的产业清算,褚韶华以为容扬对舅家动了怜悯之意、要为田家说情,容扬接下来的话证明这孩子是多么的明白事理,不枉褚韶华一场看重。容扬如实道,“原本这点小事不该麻烦姨丈,姨丈也知道,外滩的那处宅子,最早是我祖父修建的。家父无能,变卖祖产,才到了田家手上。如今我刚回国,尚无住处,听到这消息,倒觉着,我同这宅子有缘。不管多少钱,我都买下。”

    闻知秋心里也认为,这宅子能回到容扬手里也算重归故主。闻知秋笑,“除了工厂之外,这些不动产我打算拍卖,这样价钱能高一些,对政府有利,对你们买家来说却不算好消息。”

    “这个主意好。我在上海刚成立一家拍卖行,我知道上海有许多拍卖行,有些拍卖行的背影也很雄厚,姨丈一意为公,我们拍卖行资历虽浅,但我可以降低佣金。而且,我们拍卖行的注册公司在租界外,我们正常纳税。”容扬毛遂自荐。

    身为上海市长,闻知秋最不喜欢的就是挂着外国旗子避税的公司了。容扬这几句话简直说到闻知秋心坎儿,闻知秋已对容扬的拍卖行充满好感,“明天把拍卖行的具体资料送到我办公室。”

    灯火璀璨的书房内,容扬扬起一抹笑,恭敬的应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