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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之三

    褚韶华不是位好继母, 她在亲女继女身上,很好的体现了母性自私的一面。

    闻老夫人隐约闻了些风声,自姜达死后, 闻老夫人对褚韶华意见极大,忍不住说了一句,“把你这份心放一半在雅英身上也好。”

    褚韶华淡淡的看闻老夫人一眼, “我再如何也不是亲的,不比老夫人您是亲祖母, 闻先生是做亲爸爸的。”言下之意,你们有心你们自己去管, 我亲闺女也不劳你们操心。

    闻老夫人气煞。

    闻先生头疼。

    好在,平时闻老夫人不招惹褚韶华, 褚韶华也没心情与她一个老太太斗气。褚韶华现在的心思都在陈萱身上, 一个星期后与容扬搭乘军部飞机去北京。这一次见面是在北京韩市长家的酒会上,这一场酒会, 闻雅英也有参加。

    闻雅英那仿佛挑衅一般的邀请魏年到舞池跳舞,褚韶华正好单独与闺女说话。这孩子性格终有些拘谨,不是非常适应舞会,不过, 并不要紧, 大家交际是看各自实力, 待你有实力, 莫说你不适应酒会,你便是不适应交际也无伤大雅。别人看得起你, 不看你舞跳得多好,话说得多妙,是看你有无本领。

    陈萱自有本事,褚韶华提议两人用日语交谈,这孩子果然很有兴趣。陈萱专注、认真,褚韶华会纠正她的读音,问她的日文是同谁学的,都会哪些语言,平时读什么书。说起学问时的陈萱神采飞扬,褚韶华很骄傲她的孩子自强自立。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醒。

    至于她的傻女婿,魏年与闻雅英一曲结束过来休息,陈萱特意同侍者要了杯清水给魏年,倒是闻雅英竟还要请魏年一起跳舞。她这傻继女要做什么?褚韶华并不在意继女与女婿之间发生点什么,反正只要她闺女出众,不愁没有更好的。

    倒是她闺女一瞬间脸色就不大好看,好吧,这傻孩子还挺中意自己这傻丈夫。褚韶华立刻制止闻雅英,略有深意的瞥了傻女婿魏年一眼,魏年倒也识趣,婉拒了闻雅英。

    褚韶华接着就收到了闺女送她的草莓,褚韶华当然明白这兴许就是那孩子客气,或者想同她搞好关系的意思,她仍十分喜悦,立刻令下人把草莓洗了,自己一个人吃。草莓送来前肯定经过挑选,既大且甜,种的时候不知要费多少力气心思。握住那孩子的手时,那孩子掌心至今有未褪的老茧,她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她是怎样长大的?

    每想到这些,褚韶华心如刀铰,草莓酸甜的汁液似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

    褚韶华起身去书房整理那些从南京运来的书,过去的时光我永远无法弥补,你的将来,我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你很喜欢看书吧,真正的学识比任何人都可靠,你经历过那样艰难的生活,你会无比坚定的抓住这条通往成功的道路。

    希望你能学有所成,成为你领域里闪光的那个人。

    希望你能不负你这一生,你这样优秀,真的非常遗憾我没能陪你长大。

    我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来看你,思念你,其实我明白,我能帮到你的地方真的很有限了。褚韶华的指尖从一排排书脊上划过,问阿芒,“你愿意留在北京一段时间吗?”

    阿芒是褚韶华的心腹。

    褚韶华的助理,留在身边一段时间后都会派到外面去主持商务,阿芒却一直留在褚韶华身边。褚韶华的事,阿芒大都清楚,阿芒说,“我愿意。如果小姐有什么事,我会立刻通知夫人。”

    褚韶华点头,神思却忍不住飘远。待一时,她方道,“那孩子很稳重,别去打扰她,她现在生活很好。你留心雅英一些,别让她捣乱。还有魏年,如果他不老实,及时告诉我。”

    阿芒正色应下。

    再次见面的机会很快到来,这次是在书店,褚韶华望着陈萱从书店老板那里拿到书后喜悦的模样,情不自禁的一笑,主动与陈萱打招呼,褚韶华许多年历练出的交际手腕,没费什么力气就顺便请陈萱到家喝咖啡,听陈萱很实在的同她抱怨了一回闻雅英请魏年跳舞的事,还有闻雅英要拆散他们与容扬合作的事,陈萱很单纯,说起来都气乎乎的,一幅要褚韶华评理的模样。

    褚韶华不禁好笑,越发确定闻雅英的确是知道了她与陈萱的关系。

    这个蠢笨的继女在想什么,打击做为继母的她,难道能让她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光辉顺遂?这个蠢货!有本事把自己的人生过好,而不是把你有限的智商都用到嫉妒别人,拆别人台的事情上。

    褚韶华喜欢与陈萱谈学业上的事,这也是陈萱感兴趣的话题,听这孩子说话就知道她多么的向学。褚韶华请陈萱上楼去看她的书房,陈萱果然惊叹不已,褚韶华告诉她以后可以随时来这里借书时,这孩子简直惊呆了。

    褚韶华笑,这原就是为你准备的,我只是没有理由直接送给你。

    褚韶华确定,这孩子对她的感觉如同她对这孩子一样,她们彼此之间有着天然的好感。她多想听这孩子叫她一声妈妈,可是,说破真相是否还能有现在的融洽?

    饶是素有决断的褚韶华,面对此事时也犹豫了。

    她更愿意等等看,她想与自己的女儿有更多的了解,至于相认之事,可以待她们的感情更好些无妨。

    褚韶华开始频繁的来往北京与南京之间,尤其是陈萱有身孕后,褚韶华同闻知秋感慨,“一不留神就要做外婆了。”

    只阿芒在北京,褚韶华有些不放心,她到北京后特意又把陈萱托给容臻。容臻听褚韶华说此事后都觉不可思议,容臻感叹,“你应该早些告诉我,我会当她自己的女儿一样。”

    “也不要骤然太近,会让阿萱觉着奇怪。我只是有些不放心,我不能在北京久留,也不好去魏家看望她,她如今有身孕,生孩子后没有娘家人在身边,会觉着孤寒吧。”

    容臻笑,“你真是关心则乱,阿萱这样优秀,她有许多朋友,婆家难道会怠慢她?他们夫妻非常恩爱,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的。”

    褚韶华点点头,容臻都与文先生说,“从未见韶华这样慎重,她现在都不敢告诉阿萱她的身份。”

    文先生沉默片刻,“在我们看,魏太太小时候跟随母亲更好,但在一些农村宗族,寡妇改嫁已经不容易,孩子更要留在夫家。闻夫人当年,怕是不得已,不然,凭她的性情能力,养育自己的孩子并不困难。”

    “是啊。”容臻道,“阿萱这种向学的心性还是很像韶华的。”

    文先生笑,“当然,闻夫人虽是商人,学识堪比大家。”

    褚韶华在七月成为外婆,这个消息是容臻打电话告诉她的。褚韶华托容臻给魏家送去给产妇的礼品,不能太出格,按照北方习俗稍多一些就好。闻知秋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笑道,“什么时候到北京去看望阿萱和孩子吧?”

    “你怕是没空,我自己去。”褚韶华神采熠熠,“得同阿萱说,月子里虽没什么事,可不能看太多书,会伤害眼睛。哎,我打电话让容姐姐告诉她。”又匆匆打电话去了。

    褚韶华对女儿表示了巨大的关心,闻老夫人越发不满,私下同儿子抱怨好几遭。闻知秋也想向褚韶华请教一下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他可不敢说褚韶华对闻雅英不尽力,这话一提,褚韶华必然翻脸。就是闻知秋委婉着来,褚韶华也冷笑三声,方道,“我早说过,只要智商没问题,我希望她成绩能好一些,家庭教师难道没请吗?是她自己不肯用心。阿萱连个佣人都舍不得请,自己要做家事还要管生意,怀胎好几个月还要扶着肚子写商业计划,每天照样学习到深夜。我一句劝她用功的话都没说过,她自己知道用功,因为她吃过很多年的苦,知道一切得来不容易。”

    “哎,阿萱这孩子是很不容易。”闻知秋给妻子递杯冰水灭火,“阿韶他们成绩也很好,就雅英一个,总是不顺,我心里也很为她操心。”

    褚韶华喝口水,心下畅意不少,打开衣柜里收拾到北京要穿的衣服,一边道,“雅英一直对我有敌意,我不好多管,可让她好好学习的话,家里长辈哪个没说过。她不信我们,她就信田家人的话,这有什么办法?你要舍得,只管让她折腾,把她手里的产业折腾干净,栽个大跟头,她就能睁开眼睛看世界了。你总觉着,女孩子出嫁,找个可靠人家一辈子安安稳稳,可你看她,她连婚姻都经营不好,有什么办法?她不是我亲生的,我不下这个手,要是我的孩子,当头一棒,自然能让她学个乖。”

    闻知秋长叹,深觉这个长女是他人生中的磨难。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当时虽有些遗憾不是儿子,他心中也是极喜悦的。前妻偏爱带着孩子住娘家,他家里有母亲,也不能总与妻子住到岳家。这孩子在妻子过逝后,也一直是住在外家,后来才接回家来,何况女孩子总要娇宠些,结果,娇宠到最后,这样的家境条件,这孩子没到及格线。

    尤其是有陈萱做对比,陈萱有啥啊,这孩子什么都没有,自小受苦,却是这样的自强自立,嫁了俊俏女婿,夫妻关系融洽。如今孩子也生了,夫妻做些小生意,日子过的美美满满。就凭人家陈萱的用功,以后也不像没出息的。现在只是个开始,走着瞧吧,多少人便是凭借用功读书改换了门庭。闻知秋当年就是走这条路重振家声,要是陈萱真能做到一级教授,闻知秋都恨不能这是他亲闺女了。

    偏自己亲女是那样的不成器。

    闻知秋不能去北京,却有自己做为继父的心意,让妻子一并带去。

    褚韶华这次未能成行,关外形势有变,闻知秋拦下妻子,让她暂且不要去北京。褚韶华担忧不止,“要不要让魏家迁到南京来。”

    “你多心了,若是败坏到这地步,我会提前安排。”

    褚韶华轻叹,“我就盼着这孩子平平安安的。”想到闻雅英也在北京上学,褚韶华问,“雅英那里要怎么办?”

    “没事,继续上学就好。”闻知秋道,“老秦家的闺女不是现在跟阿萱在一块儿么,上回老秦过来,同我说他家闺女终于开了灵窍,要继续读书了。”

    “秦殊这几年颇吃了些苦头,看来算是明白过来了。”

    “老话说,近朱者赤,跟阿萱在一起,是阿萱爱读书影响了秦家姑娘。”

    “你这可太过奖了,秦殊自己想明白,跟阿萱有什么关系。”

    “是老秦同我说的,秦殊打电话同她母亲说的,很受阿萱的影响。不然,老秦怎么放心他闺女一直在北京,他也说秦殊是遇到了真正的好朋友。”闻知秋一向喜欢出众的孩子,眼神中透出喜欢,“阿萱这孩子真的很不错。等局势稳定,我同你一起去北京,还没正式见过这孩子。”

    褚韶华只得把送给陈萱的礼物托人带了过去,待再一次北京之行,这层窗户纸却是被闻雅英捅了个窟窿。闻雅英的心思很复杂,褚韶华其实一直不清楚,闻雅英到底恨她什么。她是在闻知秋丧妻后才与闻知秋认识,至于田家破产,那更不关她的事。甚至,她自觉对田家宽宏大量,田家好几次谋害她,她都不是田家破产的最主要原因,她顶多是推了一把而已。

    闻雅英到底恨她什么?

    她又没虐待过闻雅英,也没仗着继母的身份欺负过她,一直要什么给什么,偶尔对闻雅英有所要求,也是为了闻家的脸面。

    可是,闻雅英一直恨她,恨到不顾脸面在闻家的晚宴上泼妇一般指出她与陈萱的关系。

    不,这并不能令褚韶华失去颜面。

    褚韶华的强悍不会连这样的场面都控制不了,何况,这对夫妻有着坚固的地位与实力。既把话说开,褚韶华顺势把陈萱引荐给自己的朋友,请朋友多照拂着些。至于陈萱,这孩子那错愕的表情不是假的,好在,这孩子明白,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这孩子很得体的没有失礼,神色亦由错愕到从容再到坚定,非常懂事的随着她的介绍同朋友们打招呼说话。

    这孩子顾全了她的脸面,以及闻家的脸面。

    褚韶华已经足够了解自己的女儿,陈萱不是非常有心机的性情,陈萱坚定善良,这孩子大约是真的并不深怪她。只是,当宴会结束,她想留这孩子说说话,这孩子挂念家里的孩子。是啊,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褚韶华看她面色尚好,就让他们夫妻回去了。

    闻知秋给闻雅英气的不轻,想责骂闻雅英,闻雅英撒泼后就离开了闻公馆。闻知秋要派人去找,褚韶华劝他,“还不够折腾哪,早些睡,什么事明天再说。”

    闻知秋脸色阴沉,“这个混账!”

    褚韶华的心都在自己闺女这里,她能感觉得到,孩子总是有些怨她,但也没有到怨恨的程度,这孩子心善,不像她,更像这孩子的父亲。

    哎,她何其有幸,有这样好的孩子。

    褚韶华在床上翻了个身,闻知秋在被子里握住妻子的手,轻声问,“在想阿萱么?我看她还好。”

    “嗯。”褚韶华轻轻应一声,她不能同丈夫说,她想到前夫,想到与大顺哥在一起的岁月,那个男人待她,也没有半点不好。

    “事情既然挑明,咱们补给阿萱一份嫁妆,另外,亲家之间也要见一面。虽离得远,这也是实在亲戚。阿年很不错,很机伶的小伙子,我问问他可愿在我身边做事。”原想着,魏年倘是寻常人,他可代为安排个肥差。不过,魏年比他想像中的更好,虽没有大学文凭,却是精通三门语言,人也精神机伶,带在身边会是个帮手。

    褚韶华睁开眼睛,在夜色朦朦中望向有些模糊的丈夫,随着丈夫的话,神思回归理性,“嫁妆的事我来办,其他的,让他们自己决定。阿萱一直在坚持学习,她是想到国外留学的。小夫妻感情好,魏年没什么志向,他一门心思跟着阿萱走的。这小子真平庸,阿萱配他,有些低了。”

    “夫人,是您这丈母娘要求太高了。阿年这还算平庸?他谈吐交际都好,尤其待阿萱好。”

    “没志向就是平庸。”褚韶华叹,“罢了,谁叫阿萱中意他。我阿萱自小就好脾气,你不知道那小子,小时候就爱欺负阿萱,讨厌的很。阿萱有个娃娃,他每次过来都要抢阿萱的。这事儿我都记着哪。有一回把我气坏了,叫我揍了他一顿,这才老实了。”

    闻知秋哭笑不得,这种打小孩儿的事,褚韶华真干得出来。闻知秋问,“魏亲家性情如何?”

    “魏老哥当然很好,就是魏嫂子刁钻,我们以前就吵过架。哎,还有她家那大闺女,简直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家小闺女很好,跟阿萱一起做生意,姑嫂处的姐妹一般。”褚韶华没什么睡意,“其实魏家挺厚道,娃娃亲没定多久,陈家就败落了,我们都回了乡。我没想到,魏老哥这样信守承诺。”

    “这也是好人有好报。”倘不是魏家守诺,一旦褚韶华与陈萱相认,魏家是绝无可能给儿子寻到这样好的亲事。

    “我以前怀阿萱时做过一个梦。梦到一片极广阔的原野有一片萱草田,我见一株萱草开花,心中极喜,伸手去摘那花,我的手刚一碰到那朵花,花立刻枯萎。我心中十分难过,可转眼,地上又生出一株萱草,转眼开出硕大花朵,那花开得极大极好,宝光莹莹的,我心中一喜,梦便醒了。”褚韶华轻声说,“现在想想,这梦真似有深意一般。”

    静寂的夜间说这样的事,饶是闻知秋也不禁心下多思,闻知秋问,“阿萱的萱字便是由这梦而来么?”

    “是啊,做这梦未久,我就诊出身孕,我每想到这梦就觉奇特,与家里人说后,他们都说必是应在这孩子身上。就为她娶了个萱字。”

    闻知秋对胎梦一向有些信的,他道,“可见阿萱或者命里要经一些坎坷,你与她,大概注定要有这一段分离。不过,结果是极好的。”“我也这样想。最后我见到的那朵花,漂亮极了,会发光,不是凡品。”褚韶华深信她闺女必是有大出息的人。

    第二天的见面,褚韶华有些紧张,早饭后竟有些神思不属。好在,小夫妻二人也来的很早,没令褚韶华久等。褚韶华单独和自己的孩子说话,她坐的笔直,望向孩子的目光并不自信,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她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多年不见,最终只能拉过这孩子的手,抚摸着她掌中未褪的老茧,自责又心疼的说一句,“我不是个好妈妈。”

    可这个孩子,竟一句令她为难或难堪的话都没说。她为她着想,她说不怪她。

    你这样懂事,我真的很心疼。

    我也,真的很欣慰。

    我们可能一生都无法成为亲密的母女,可是,你已经长大,懂事有益于你的人生前行。只要你愿意与我相处,愿意叫我妈妈,我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