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央下了马车，涛涛河水就在近在眼前，流势汹涌，隐约有发水的预兆，已经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此刻岸边都是湿漉漉的一片，两岸跪了一地的百姓，黑压压望不到头，不仅凰城，就连其他城郡和村落的百姓都赶到了渭水祭祀，毕竟凰城动荡，必然会波及四方。

    皇帝站在一个露天的祭祀台上向天地祷告，又向渭水祷告，他的目光环扫四周一圈，威仪八面，用中气朗朗如洪钟的声音道，“昨日先生再一次向朕禀明，河神向各位半仙托梦，用平阳公府大小姐祭祀，河神颇为满意，必会保佑凰城平安，百姓无忧，从此朕的天下子民都不必担心受洪灾之苦，可安心享盛世之福。”

    百姓脸上都浮起了激动之色，一片欣喜，不断叩拜。

    “皇上英名，皇上英名……”

    “大姐，我可怜的大姐啊。”

    平阳公府的马车正好停在二皇子府的旁边，老夫人推迟身体不舒服，就没有来，月任馗面无表情，月芊音朝月绯央跪行两步，眼圈泛着红，“我们都舍不得你，可这是上天的旨意，为了天下大义着想，你千万不要怪府内不为你求情，你这一去功德无限，下辈子苍天一定会眷顾你的。”

    说着又用帕子按了一下眼角。

    柳氏也紧跟着一番倾诉，“母亲昨夜没有睡好，心里头想的都是央姐儿你，母亲多么希望陪你一起去，可是平阳公府离不开母亲，母亲只能今后日夜为你祈福，下辈子投生在一个寻常百姓家吧，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就不会遇到这些事儿了。”

    月绯央心头不由得发现，没睡好是因为激动吧，她勾起嘴角，“二妹都说上天会眷顾我，我当然还要投生在王公贵胄之家，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多好啊。”

    柳氏被怼，脸上很不好看，这个小贱人马上就要被渭水吞噬，等下她倒要看她还怎么嘴硬。

    祭祀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只要更漏滴至，姬凤凌就会下令把月绯央扔进河里。

    “绑上石头。”青鸾吩咐，手下立刻将一块三倍于月绯央体重的石头搬过来，姬凤凌眯起眸子，快了，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一年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娶芊音，这个不顾一切救他的女人，那一次走进了他的心，成为他血液的一部分……

    她是狠辣，是虚伪，可那又怎么样，她命不由己，做那些事也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他陪她狠，也可以为了她而虚伪，他爱她，愿意为了她改变一切。

    墨风二皇子，原本不是这样的，可那又如何？

    “慢着。”月绯央忽然出声，抬起头，看着皇帝，“臣女有话要说。”

    皇帝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没有一丝畏惧和退缩，反而平静得可怕，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早就料到，以月绯央的性子，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当祭祀品。

    “噢，你说。”

    既然她快要被献祭，众目睽睽，疏而不漏，皇帝也不怕发生什么乱子。

    “皇上若对算命先生的话有十足的信心，将臣女献祭之后可以保证洪水不来临，臣女自然愿意为皇上和天下百姓分忧，若是臣女献祭了，洪水依然来临呢，到时皇上又该如何向百姓交代，臣女也是一条人命，是皇帝的子民，若无辜枉死，又有谁来挽回这一切。”

    声音琅琅，许多百姓都听到了，面面相觑，是啊，若是洪水照来不误呢？

    皇帝盯着月绯央，眼眸一派复杂。

    他早就想好了计策，如果洪水还来，就把责任推到那些半仙身上，杀十来个半仙示众总可以平息民愤吧，当然，这样的话现在他还不能说出口。

    “算命先生们自然知道欺君的下场，他们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先生们与你无怨无仇，也犯不着口头一致地来针对你，能够被上天挑中献祭，是你的福分，你就认命吧，安安心心地献祭，朕会为你修一座功德碑，每年清明，都会有人来祭奠你。”

    皇帝说着，看一眼更漏时刻快到了，“绑上石头，扔下去。”

    柳氏和月芊音对视一笑，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她们幸灾乐祸地看着月绯央被绑到石头上，等待着令她们最激动的那一刻的到来。

    月绯央手指叩紧了掌心，依然不慌不忙。

    高声道，“臣女有办法，让渭水永不发洪水，凰城永远相安无事。”

    自信，笃定，皇帝再一次一愣。

    仿佛她真的有能力做到。

    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了治洪水，工部想了无数法子，建造了大量工程都无果，甚至还导致上游崩溃，洪水更是来势汹汹，所以人们才把希望寄托在安抚河神上，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居然说她有这个本事？

    月芊音求救似地看向姬凤凌，那表情仿佛在说，千万，千万不要让皇帝放过月绯央啊，不然他们的机会就毁掉了。

    “父皇，月小姐不过是为了保命，才说了胡话，眼下还是尽快祭祀，以免河神动怒。”

    姬凤凌赶紧开口，“这片土地与鸿蒙共生，经历了无数朝代，工部和工匠前仆后继，都没有办法治服洪水，不可听信月小姐一面之词。”

    月绯央坚定地看着皇帝，“若臣女治不了洪水，愿意一死谢罪。”

    皇帝犹豫着，瞳孔松动又缩紧，月绯央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本事，他前面也是见识过的，说不定她真的有良策——

    “这不过你想要逃脱祭祀的借口，缓兵之计而已，天下百姓都看着你，希望你为他们解除灾难，你怎么忍心置百姓的生死存亡于不顾。”

    姬凤凌幽幽道。

    是啊，这无非是小丫头狡猾想要活命罢了，这样一来，百姓更是偏向于靖王，不知道是谁带头，高呼了起来，“祭祀河神，祭祀河神……”

    其他人也纷纷举起手又放下，“祭祀河神，祭祀河神……”

    声震苍穹，空气都在颤抖。

    更漏停在刻好的时分，时候到了！

    皇帝没有了退路，心念一狠，开口，“把人扔下去。”

    月绯央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她终究对抗不了这个世界的愚昧。

    罢了，罢了。

    下游，一队快马迅速驰骋而来，气势汹汹，冷意和肃杀弥漫，百姓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当先枣红色大马上的人一身白色狐裘，墨发如稠，羊脂冠玉所束，气质高华冷贵，妖魅俊美的脸上如凝了一层冷霜。

    手中的折扇马辔利落甩出，在半空打了一个优美的旋儿，竟连石头带人地缠住，借着余势收了回来。

    月绯央跌在地上，好在石头是垫底，不然非要把她碾碎不可。

    不过好在，因为姬凤翼甩鞭子的动作太优美，她跌下来的姿势竟然带上了两分美感。

    “父皇，儿臣有急事禀报。”

    做完这件事，姬凤翼立刻下马跪下。

    皇帝见他扰了祭祀，立刻沉了脸色，“有急事回朝禀奏就是，月大小姐正在进行祭祀，你为何要阻断？”

    “因为儿臣所说之事，与月大小姐有关。”姬凤翼说着，长风立刻从马上扔下来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认出那个人是其中一个半仙，眉心一蹙，眸中弥布怒意，“若是你所说的事情，没有十足的理由解释你方才的举动，朕不会因为你是皇子而宽恕你。”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对月绯央有些上心，便将他派去罗郡平乱，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若儿臣做错了，愿听任父皇惩罚。”姬凤翼道，“今晨儿臣回到凰城，忽然听到宫中传来一阵巨响，却见天现白云苍龙，腾出数道雷电，朝万灵殿劈下，儿臣立刻率人进宫，只抬出十具尸首，还剩下一位先生，大叫着乱传河神旨意，造谣生事，误人性命，被上天惩罚，罪有应得，因此儿臣认为，以月大小姐祭祀的做法不当，特来阻止，以平苍天之怒。”

    皇帝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眸子冷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可姬凤翼修背挺得很直，神色恭敬，似是真的为皇帝的江山着想。

    听到这个消息，百姓都懵了，先生们的话是假的，还受到了上天惩罚？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一个乌龙？

    “草民错了，草民知错了，没有什么用至阴时刻出生的女子来祭祀的说法，这些都是草民等编的啊，都是编的，不过是为了向皇上讨一点赏赐，赢得一点名声，草民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被雷电劈死，只留下草民半条命，就是为了让草民来传达这个消息，草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草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谋财害命，求皇上绕了草民一条贱命吧。”

    那个半死不活的“半仙”磕头不已，眼中盛满了恐惧，他眼睁睁的看着姬凤翼当面屠杀了十人，地上都是血，早就吓飞了三魂六魄。

    百姓一片哗然，被他们无比敬畏的大活人祭祀，竟然是假的，看来月小姐一开始就是无辜的，不少人将同情的目光投到了月绯央的身上，可月绯央表情始终淡淡的，像是完全不受影响，这又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冷静。

    而实际上，没有谁不怕死，月绯央只是不想那么狼狈而已，手指缓缓松开，风一吹掌心凉飕飕的，有什么在往下滴落。

    看向姬凤翼，眸子浮起点点如星辰的光芒，唔，他比先前要顺眼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