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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仙君

    “人间的风月,我总归比叶剑主见得多,”那描金的画扇又展开来,露出正面锦绣河山滚滚红尘,“我看陆姑娘不过双十年华,少女心性,想来是好哄的。”



    “像叶剑主这种,无欲无情,心如霜雪,才是真正无计可施。”



    “她一心向道,焱帝此事是经年执念,与风月无关。”



    “这样一说,反倒是该让和尚过去,劝她四大皆空才好,”公子的眼睫微微垂下来,“虽然无关风月,可一旦执念生出,是劝不回来的,若是自己挣不脱,便无法了结。即使叶剑主进去,也是别无他法,唯有我才有一线生机。”



    “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和尚慈眉善目,“叶施主,随他去吧。”



    陈微尘得了大师首肯,笑眯眯提起碎昆仑,割破手腕,将自己鲜血滴上。



    宝剑连主人心神,以血为引,可引他人入幻境。



    “叶剑主,放心。”陈微尘对他道。



    “你故意扰乱骖龙君心境,引她入幻境,以何来要我放心?”叶九琊淡淡道。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盘算,叶剑主见笑,总归不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来。”



    陈微尘说着,便放了心神,意识入幻境。



    鬼魂既执念于倏忽而逝的盛世,幻境所呈现的亦是入幻之人最怀念最深刻的记忆。



    姑娘的幻境却不是盛世喧嚣,亦不是清宁淡和。



    既无如画风景,又无万里河山。



    是火,绵延不绝,屋宇倾塌。



    尖叫声与痛呼声已经渐渐没了,只剩下风刮着大火的猎猎声。



    还是豆蔻少女的姑娘在房间里蜷着身子,倔强又不甘地咬着嘴唇,眼里除了绝望,还有恨意。



    她半边脸被灼伤,露着伤口,挣扎着要从窗子里爬出来。却不想横梁着了火,烧透了连着屋壁的榫卯,沉重梁木迸溅着火星砸下,正挡住往窗边去的路。



    又一根屋梁松动,要砸向她。



    她无处可逃,绝望地闭上眼,发着抖。



    却有一道剑气劈开火梁,硬生生为她留了方寸容身之地。



    姑娘抬头望,看见一只向自己递过来的,好看的手。



    她眼里燃起绝处逢生的火来,拉住那只手,被一股力道带出火海。



    惊惶间看见,是个容色俊美的男人,穿着黑衣,衣袖有暗金的纹。



    那人把她放在一处大榕树下,不言也不语,转身便离开了。



    明月远,夜风起,不似尘世中人。



    姑娘跌跌撞撞跟上去,要牵那人衣角,却怎么也够不着。



    “你是谁?为何救我?”她忍着痛,一边艰难小跑着跟上,一边问。



    那人不回答她。



    姑娘也不管,她就像溺水人抓住浮木一般,跟着这人出了火海中的庄子,他翻山,她便翻山,他涉水,她便涉水。



    她得以看见,这人容颜冷漠,不论看往何处,都是一片冷淡的寂静,高高在上如天边月。



    她害怕看见这人的眼神,因为在那眼里,她像一只蚂蚁,或是一粒尘埃,总之和路旁一棵草一块石头没有什么差别。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靠着树坐下,揉着淤青的脚踝,不敢就这样脱掉鞋袜,害怕磨出的水泡化成血水,粘住布料,揭也揭不下来。



    “你是修仙人,对不对?我家也有修仙人,我看得出。”她与男人说着话,即使一直不被理睬。



    她半是倔强半是乞求道:“仙君,你带我修仙好不好?”



    那人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终于望向了她。



    “为何修仙?”



    “求长生,得法力,报我陆家灭门之仇!”姑娘一字一句,锵然落地。



    “执念过重,”那人的声音与为人一样冷漠,说话的内容也一样,“非道中人。”



    姑娘咬了牙,问:“那你为何救我——既不渡我,为何救我?”



    “救便救了。”



    一句“救便救了”轻描淡写,姑娘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一瘸一拐走到月下溪边,脱下绣花鞋,把双足泡进去,开始小心脱掉沾了血的罗袜。



    她疼得嘶嘶抽气,还要小心翼翼看向一边树下,免得那人走掉,把自己落在荒郊野岭,再跟不上。



    那人倚着树,阖了眼,被月光映着,不看那周身漠然之气,像在画里一样。



    她偷眼瞧着,猝不及防回头,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个锦衣的公子,尘世的打扮,将饰金的扇放在秋日深绿的溪边草地上,握过她纤细洁白,带着淤痕与烫伤的脚踝,揭着白锦质地的、带着血色的罗袜,动作轻柔,比她自己弄时的痛楚减轻不少。



    “你......”她犹疑地问。



    公子眉梢点染了一丝笑意:“跟我走?”



    她警惕地从他手里挣出来:“你是谁?”



    “过路人。”他答道,“跟我回家,当我妹子,还过富贵平安的日子——不好么?”



    姑娘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要修仙。”



    “修仙寒苦。”



    “那我也我不跟你回去!”姑娘是倔强的性子,“他救了我,我就跟着他。他厉害,我要跟他学,我要报仇。”



    “跟着他有什么好,”公子的声音是在淡淡叹息,“那是天下第一薄情人。”



    “他救我。”姑娘重复着这句话。



    “他虽救你,可也不搭理你。”公子为姑娘理了额上的乱发:“他这人,看什么都是蚂蚁虫豸,浮云尘埃——只不过路上抬脚救了一只蚂蚁,难道还要管那蚂蚁被救后会走回到哪个窝巢去么?”



    “我没家了,”姑娘道,“他不管蚂蚁死活,可也管不了蚂蚁要跟着他——何况他看着让人害怕,实际是心善的,不然早就走开,把我扔在这里!”



    “他们修仙人,最爱讲命数气运,”公子给她解释,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他一时意动搭救了你,是你命不该绝。你的命就此背在了他身上,若把你丢下,让你被这山里恶狗野狼分食,就欠下了因果——故而才允你一路跟着。”



    又笑:“不过到了他这个境界,早不惧这点人命扯出来的小小因果,,兴许只是懒得理你罢了。”



    “我不信,”姑娘梗着脖子道:“他不理我,我理他,他把我看成蚂蚁,我就练一身功夫,和他一样厉害——我不信他还会这样看我。”



    姑娘看着水里自己倒影,半边脸容颜尽毁,尖刻道:“我也不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只不过识几个字,会绣个花,没了父母,除了他,又有谁会要我?就算卖去青.楼——也只怕我吓跑了客人!”



    “为何不跟我?”



    “我家做生意,是要看人的。他虽不近人情,却没有坏心思,也懒得害我。”姑娘牙尖嘴利,“你笑得好看,却不知有什么暗地里的盘算。”



    陈微尘猝不及防被戳破心思,一时间很是拿她没有办法。



    他忽然问:“你很高兴?”



    “当然高兴——我起先被困在房子里,只能等着被活活烧死,却被路过的仙君搭救,不仅保住了命,还有望修仙,查出真相为全家报仇,为什么不高兴?”



    “若他怎么也不教你修仙呢?”



    “我就跟着他,他总会走到些有关修仙的地方,我把他的恩情记在心里,另择他路,等有了**力,自然能够报答他的恩情,找到我哥哥,为家人报仇。”



    “你哥哥?”陈微尘颇有些意外。



    “他自小就被仙人带走,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只要我能修仙,他没有死,总有一天能团聚。”



    “陆姑娘,计划周密,精打细算——你实在聪明得很。”公子在秋夜里摇着那毫无作用的扇子。



    姑娘诧异:“你知道我姓陆?”



    “当然知道,”月下溪边的公子神神秘秘道,“我还知道那个人姓陈,是仙道的帝君。”



    “你也是仙人吗?”



    “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梦外人。”



    “梦外人?”



    “陆姑娘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最欢喜最怀念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醒不来,我们外面人别无他法,只好让我入你梦来,把你带回去。”



    “我不信,”姑娘道:“我平生最好的事,莫非就是这荒郊野岭里苦不堪言的一路不成?那人又不给我好脸色看,为何不梦到我爹妈我哥在时?”



    “大约是有什么事情不愿忆起,再或者此处执念过于深重——不然你为何敢那样对他说话?为何敢跟着他?那人十分不招人喜欢,就连仙道中人,也是不敢这样对待他,这样与他说话的。”



    “我想修仙,我想报仇,有何不可?”



    “若执意修仙,翻山越岭时,途经清净观,为何不入?”



    “那里都是些道姑道士......”



    “既着急于报仇,当然不择手段,哪管仙佛道魔。说到底,你就是想跟着他,你怕跟丢了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担心——他怎么了?让你这样执念?”公子看着她。



    “他......”姑娘张了张嘴,眼中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