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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客人

    南湾市城区最繁华的地界里有一条小巷子,歪歪斜斜向里伸了一百来米,有几座上世纪修建的小洋楼,住的都是南大的老教授,当年自己画的图纸,选的风格,亲手建起来的房子。

    初莹从小是在这里长大的,读书也没去过远的地方,嫁给谈朗前没从离过家。

    今日林家的气氛显得凝重,初莹的父亲林柏同坐在藤椅上,双手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立在两脚之间,嘴角下撇的厉害,染了白霜的长眉倒竖,和着怒气直插入鬓角去。

    “以为自己有了点小出息,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林柏同本就厚重的声音骂起人来格外可怖,院墙外若有小孩子经过,肯定是要哭着跑开了。

    初莹不好说什么,本来父亲让她做个中间人,劝劝谈朗答应选卫叔叔当供货商的事,结果被一口回绝,那天晚上还闹得不愉快,他可是像个没事人一样,还不忘给外甥女送草莓,这也就算了,左等右等,等他回了卧室别说哄她,竟是话也没说一句,初莹侧着身子背对他,心里寒了一寸,就这样同他生了气。

    恰巧谈朗这几日忙着项目,偷闲和她认了几次错,低声下气说自己的不是,初莹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回愣是没给他一个笑脸,一张脸冷冰冰,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僵到了现在。

    供货商的事自然没法再提,结果周末回了娘家,父亲问起来,赌气似的添油加醋说了谈朗不肯帮忙,顺带埋怨了几句,没成想惹怒了林柏同。

    林母跟着搭腔:“当初莹莹嫁给他,我就不同意的,那个时候看着人还蛮老实,单单图他对莹莹好,现在呢,开着一个小破公司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她一脸鄙夷,对自己的女婿从来不吝惜难听话。

    “妈,您就别在这儿瞎掺和了,谈朗这些年对您和我爸算是掏心掏肺了”,初莹纵使生着谈朗的气,心里对他积怨,可要让父母也跟着言辞激烈指责他,又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了。

    她这一开口,林母更来劲了,放下手里端着的时尚杂志,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老花眼镜,睁圆了眼睛,说道:“老头子,你瞧瞧,刚才抱怨的人是她,咱俩帮她说几句话,立马不高兴,行行行,以后你们夫妻两个的事情不要同我讲的呀!”

    林柏同仍是抿着嘴,鼻腔里哼了一声,一会儿倏地站起来,把老式电话的听筒重重摆在桌面上,“你给他打电话,就问他谈大老板有没有空登一登我这个糟老头的门!”

    “您这是干什么呀!他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要开,一早就告诉我了,您消消气成吗?”

    林母又动了动嘴皮子,想再插进来说几句,初莹用眼神按住她的话头后,坐下来故作轻松说些玩笑话,逗两个老人家开心以缓解气氛——自然没有人买她的账。

    早知道这样,就不图一时嘴快了,明明知道父母一向看不上谈朗,结婚快十年鲜少说他的好,亏得谈朗不计较,换得家庭和睦,初莹在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想着晚上回家主动找个台阶下,不与他闹脾气了。

    没一会儿到了饭点,林母不爱家里住着外人,几十年没雇过保姆,亲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还从架子上取了一瓶红酒,笑的红艳艳,脸上的几道褶子挤在一起,像是一团盛开极好的芙蓉花。

    初莹刚想问她有什么喜事,那边的门铃就响了。

    赶过去开门,是一张熟面孔——单位新来的博士生,梁卓诚。

    他见是初莹,愣了一下,才笑着喊了一声“初莹姐”,初莹点一下头,问:“你怎么来了?”随即明白过来,母亲自见过他一次,便时常请他到家里做客,这段日子初莹不知道忙些什么杂七杂八,没怎么回过家,也就从没遇见过梁卓诚。

    这时林母赶忙到门口招呼他进门:“小梁来了?来就来吧,你看你,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不好意思啊伯母,路上堵车,来得晚了”,梁卓诚一边进门,一边道歉。

    林母看见他高兴地不得了,哪里会怪他,一个劲的说:“不晚不晚,正合适的呀”。

    就连方才脸色铁青的林父也因为他的到来而稍稍缓和了情绪。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当吧?”饭桌上,林柏同问他,当年小梁在学校的时候他就看得出日后能有一番作为,本来想劝他留校做研究,不过人各有志,设计院也不错,他林柏同的得意弟子到哪儿都差不了。

    这还是初莹第一次跟梁卓诚在同一个桌上吃饭,在单位只是打过几次照面,不太熟,不过他人倒是热络,见着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再加上林母把他夸上了天,初莹对他印象还算不错。

    一整顿饭,老两口像是有问不完的话,跟梁卓诚聊得停不下来,初莹心里逐渐不是滋味,十年里每次谈朗上门,他们都是不冷不热敷衍几句,也就只有要他“顺手帮个小忙”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

    正想着,初莹被拉入他们的对话,林柏同吩咐她:“小梁他刚进单位,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地方,你多提点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常年倒挂的眉毛像是被春风抚顺了,嘴角也被轻柔地提拉成向上的弧度。

    初莹正替谈朗不平,语气不自觉带了点不情愿:“我们不是一个部门,爸,您就别瞎操心了”。

    眼看着林柏同的脸色又要转暗,梁卓诚赶紧打圆场,好巧不巧,门铃又响了。

    在屋子里待不下去的初莹起身开门,这回门外是谈朗。

    中午正是炎热的时候,洋房外面两排树上的蝉鸣个不停,更在空气中增了烦躁,谈朗还穿着板正的西服,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是说开会吗?吃饭了没?”

    “吃了,会议提前结束,想着很久没来看爸妈,正好顺便一会儿接你回去”,谈朗笑笑,抬手替她当太阳,“快进去吧,外面热”。

    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一句话,初莹突然心里委屈的不得了,眼泪很快在眼底蓄起来,她偏过头,把泪意逼了回去,在院子里抱住了谈朗。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的,也不该不理你,一切都是我错,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谈朗被她莫名而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轻抚上她的头发,“好了好了,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快别小孩子气了,爸妈看见了影响不好”。

    这让初莹更加难过了,谈朗任何时候都顾念着她的父母,可是父母却从没用正眼瞧过他。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林母不咸不淡一句:“来了?”就算是招呼了女婿,不问他吃没吃饭,便自顾自抱着碗盘去了厨房,“莹莹,过来帮帮你妈我,给你们端吃端喝,也不过来搭把手”。

    闻言,除了林父之外的三个人,都打算往厨房去,以前林家的家务活谈朗没少干,只要不让妻子为难,做些事算不得什么。

    “你们去客厅陪我爸吧”,初莹拦住两人,到了厨房,小声对林母抱怨:“妈,您能不能对谈朗态度好点?他开了一上午的会,大热天又跑来看您,您倒好,上一秒对着小梁笑嘻嘻,下一秒就给他摆个冷脸,到底谁是你女婿啊?”

    “我怎么冷脸对他了?你爸找他办点小事回回都推三阻四,虚情假意谁都会,我的傻闺女,你只看见他甜言蜜语,可你知道他心里真的把你放在第一位?”林母戳着初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别的不说,他那个姐姐找他办事,他有没有找过这样那样的借口,现在她人没了,留下个孩子得你们养,从市区搬到郊区,你上班不方便,他考虑过没有,多少次,就在这个家里,外甥女一个电话,他放下筷子就走,你自己想想吧,在他心里,只有他们自己家的人!”

    说完之后,林母拧开水龙头,唰唰洗碗,水珠子溅的到处都是,不过初莹却不认同她的歪理邪说,书慧求着谈朗的事情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无伤大雅,再说了,初莹没把谈朗姐姐一家的事情往外说,跟父母也只是提了一句出了意外,他们很难理解周沐一个小女孩子独自生活有多不容易,她看着也心疼,谈朗分出心思顾着些是应该的。

    “妈,你也太小心眼了,反正我不管,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嫌他没钱,现在他有钱了,你又嫌这嫌那,我跟着他没受过一点委屈,倒是您跟我爸天天恶意揣测他,您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回来了!”初莹把碗扔进水池子了,愤愤的转身走了。

    这下林母更气了。

    客厅里的氛围比厨房祥和不少,主要是梁卓诚对谈朗这个曾经的南大建筑系神话人物很是仰慕,同他讲话时眼里像放光一样,还一个劲夸林教授好福气,找了一个好女婿,还半开玩笑地说要是谈师兄有个兄弟,自己有个姐妹,一定要撮合成一对。

    林柏同听别人奉承自己女婿,虽然现在看谈朗哪哪不顺眼,心里却受用,面子上有光,自然也就暂时忍下不对谈朗发作。

    听得梁卓诚的趣言,初莹觉得好笑,母亲恨没有多一个女儿嫁他,他又遗憾没有多一个姐妹与谈朗做亲家,这大概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小梁,我一直强调设计做得再好,没在工地上待个三年五载,很多设想都是站不住脚的”,林柏同给他的爱徒传授经验,继而转向谈朗,“你谈师兄现在搞那个城西项目,我看就不错,你有时间就多去几趟,请教请教你师兄,当年他读研究生的时候一半的时间都在现场”,说完便呵呵的笑了起来,谈朗虽然不是他的直系学生,但也带过几门课,单论才学,他很欣赏,就是为人处世方面,太不上道。

    梁卓诚顺着老师的话满心欢喜应下来,虽然他读到了博士,但是大多时间都在学校里待着,正如林柏同所说,经验不足。

    初莹听见后,放在以前她必然是高兴地凑上去,要和梁卓诚大赞特赞城西项目如何如何艰难,谈朗如何如何厉害了,可现在初莹只觉得对谈朗愧疚,不想让父亲沾着他一点便宜,哪怕让梁卓诚去学习这种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爸,你就别误导人家小梁了,再说工地上那么危险,万一出了意外谁负责啊”。

    “没事的,我也确实想去学习学习,当年我们同学还开玩笑,谁要是能跟谈师兄合作,就不算白活”,梁卓诚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不过这倒是真的,当年谈朗在学校的风头初莹是见证过的,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南大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谈朗握住初莹的手笑笑,“你想来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为“于嫂”,顿时,五脏间仿佛有一口钟“梆”地敲了一下。

    “喂,于嫂,怎——”

    “谈先生!你快回来吧!家里乱了!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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