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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话

    陈述厌回完这些话,就收起了手机,接着遛狗。

    遛狗回来的路上,他顺路买了份早饭,回到家时已经八点来钟。

    在家草草吃过早饭以后,陈述厌就在书房里架起了画板,开始干活。

    但活干了还没半小时,门就被人敲响了。

    陈述厌抬手抹了下脸,又一次成功地把手上的颜料蹭到了脸上。

    他放下手上的家伙,去开了门。

    守在门口的警察已经换了人。一个陈述厌很眼熟的警察站在门口,对陈述厌说:“不好意思陈先生,钟老师让你去一趟警局,说要做笔录,顺便告知你一下那件案子现在的进展。”

    陈述厌:“……”

    那就去呗。

    陈述厌换了身衣服,把脸上和手上的颜料洗干净,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就拿着钥匙出了门。

    警察开着车,领他到了警局。

    警局是一个自带庄严气场的地方,兴许是因为和法治挂钩,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觉非常严肃公正,陈述厌总觉得在这儿笑都是个很没脑子的事情。

    开车带他来的警察又带他走到了询问室前。

    询问室前有一排长椅。陈述厌还没走过去,就看到一个男人低着头坐在那儿,两手交在一起,看起来很是失魂落魄。

    看起来有些眼熟,但陈述厌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那是方韵她老公,叫韩泽。”警察在他旁边说,“今天也被叫过来问话了。你放心,他不是嫌疑人,有不在场证明。钟老师在里面问别人,你先等会儿吧。”

    陈述厌这才明了,于是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准备坐会儿。

    韩泽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这个男人比陈述厌记忆里老了许多,看起来十分憔悴,黑眼圈浓得无法忽视。

    韩泽扯了扯嘴角,很尽力地朝陈述厌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陈老师。”

    陈述厌被他这十分勉强的笑刺痛了眼,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

    那时候方韵还没死,她拉着韩泽,搂着他的胳膊,和陈述厌说,陈老师,这就是阿泽。

    她那时候笑得很开心,紧紧贴着他,韩泽被她拉得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很腼腆地朝着陈述厌笑,说陈老师你好。

    和如今判若两人。

    陈述厌叹了口气,走过去,隔着半个座位坐在了他旁边,说:“好好睡个觉吧。”

    韩泽苦笑:“睡不着啊……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韵韵。”

    陈述厌不吭声了。

    他很有体会,也知道这种情况别人说什么怎么劝都不会好用,干脆就不再作声。

    韩泽又轻轻喃喃着自言自语起来:“为什么要杀她呢。”

    “……韵韵没做错什么啊。”他说,“她教人跳舞,带女儿去公园玩,会带孩子去舞台演出,失踪前天还跟我说要给那些小孩做跳舞的衣服呢……她那么努力生活,没干过什么害人的事……怎么她就……被人杀了?”

    陈述厌:“……”

    “前些天……警察跟我说啊。他们说……可能是因为韵韵当年离开舞台,隐退做老师了,所以……有狂热粉接受不了,就杀了她……现场才会是那个样子。”

    “……她做错了?”韩泽轻轻问,“她不该那么选的吗?”

    陈述厌默然,转头看向韩泽。

    韩泽红着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刚刚的问题不知是在问陈述厌,还是只是自言自语。

    陈述厌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他说,“选择是人自己做的,她什么都没做错。”

    韩泽闻言,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了他。

    他依然目光呆滞,满眼通红,看起来吓人又可怜。

    “原因永远不在被害的人身上。扭曲的是害人的一方,被害的人没道理要给自己找一个被害的理由,别人也用不着给他们找。生而为人,用不着斯德哥尔摩。”

    韩泽:“……”

    “我前男友说的。”陈述厌摊了摊手,道,“他有时候还是会说点人话。”

    韩泽:“…………”

    询问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陈述厌没见过的人。他伸手扯着衣领,目光凉凉地看了眼长椅上的两人,然后抬脚缓步离开了。

    钟糖跟在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书写板,上面有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的纸。

    他一看长椅上的两人,就笑了下,伸手打了招呼:“来了啊?那陈老师先来吧。你先进去,我去拿点东西。”

    陈述厌站起身来,和韩泽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询问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子和三四把椅子,一个白板挨着墙放着,上面的字被人擦了个干净。

    陈述厌随便挑了把椅子放下,然后点开了手机,打算玩点什么消磨时间。

    他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连一行字都没办法完完整整看进去。

    见过韩泽以后,他满脑袋都是方韵,一时有那么点抑郁。

    方韵选择放弃舞台这件事,陈述厌当时也确实是觉得有点不值。

    两人在线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韵就对陈述厌说自己要放弃舞台,下个月就和男朋友结婚,然后去附近的培训机构做老师。

    陈述厌当时也非常不解:“没必要一定要放弃舞台吧?跳舞和结婚不冲突啊。你跳舞很好的,而且你还不想放弃跳舞吧?”

    “谁说我要放弃了啊?”方韵笑了起来,说,“我要是放弃跳舞,都不会去做培训老师啦。”

    “你听我说啊陈老师,我确实是离开舞台,但是并没有想要放弃舞台。我很喜欢跳舞,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但是我要结婚了,生命里也不会只有跳舞——我很佩服那些一生都在舞台上一心一意跳舞的演员,但是我并不是这一种,我想去……多方面发展着生活吧。”

    “我从舞台上下来了,我离开了,但我没有放弃。我会去教那些想要跳舞的小孩,我会做通往舞台的路。”

    “可能这确实算是没出息吧,但这是我的选择。我还是会跳舞的,只不过是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而且啊,这样在最美的时候退出,看我的人就只会记得我最绚烂的这一刻了,像不像烟花?”

    “转瞬即逝,但是永远最美。”

    方韵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得特别开心,洋洋得意。

    陈述厌看着她笑,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说,你可想好了,以后不要后悔。男人都是禽兽,说的话都不能信,你可别被你男朋友说的鬼话骗了,千万想好。

    方韵就笑了,说好好好。

    陈述厌没有过多劝她。

    毕竟选择因人而异,没有绝对的正确。但如果方韵觉得这样最好,那一定这样最好。

    因为这是她的人生,没人能给她打分,下值不值得的定义。

    只有她自己能。

    杀了她的人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陈述厌心不在焉地沉在往事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而入。

    陈述厌转头一看,就见到钟糖一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一手拿着两个棕色文件袋,笑着走了进来。

    钟糖笑着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啊。”

    钟糖一边说着笑着一边走到陈述厌对面,把咖啡放在桌子上,递给了他。

    陈述厌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这不是咖啡,而是一杯热水,大概是钟糖特地拿来招待他的。

    陈述厌伸手把热水拿了过来,抿了两口。

    温度还行。

    钟糖坐在他对面,又慢悠悠地打开了文件袋,没急着说正事,反倒扯起了闲淡:“听说你昨天见到徐凉云了?”

    “……是。”

    陈述厌双手捧起热水,很不愿意提这事,眉头都无意间皱到一去了,道:“跟他吵了一架。”

    “你那不叫吵架。”钟糖抬起眼皮,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叫单方面碾压。”

    陈述厌:“……你怎么又知道了?”

    钟糖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轻轻一笑,说:“徐凉云没跟我说,只说见到你了。之所以知道你会单方面碾压,只是因为我是亚丽莎海洋大学犯罪心理学专业本硕连读。”

    他说罢,就伸手轻轻敲了敲自己太阳穴,以示自己智商超群,道:“大一的课是基础心理学——也就是说,我不仅仅只了解犯罪者,我了解全人类。徐凉云也好你也好,我都看得很清楚。”

    陈述厌:“……”

    那你还挺牛。

    钟糖轻轻一笑,从文件袋里抽出来了一个东西,推到了陈述厌跟前。

    陈述厌低头一看,就见那是一张装在塑封袋里的照片——只不过这照片上的人没有脸,只有一个清瘦身形隐约可见。

    人脸的地方是一个丑陋的大洞,周遭还溅上了一圈鲜血。

    看起来有点渗人。

    陈述厌伸手把照片拿了起来,尽管照片上的人没有脸,他却觉得这清瘦的身形有点眼熟。

    钟糖问他:“认识是谁吗?”

    “……这怎么认识。”陈述厌说,“脸都没有。”

    钟糖:“这是你。”

    陈述厌:“……”

    “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徐凉云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你。”

    陈述厌心头一哽:“…………”

    钟糖似乎很喜欢陈述厌这种一时心头悸动不知道该心动还是该恶心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说:“这就是杀人犯留在现场的照片。根据他的言辞,这是留给我们的,他下一个目标的线索。”

    然后,钟糖又把他和方韵的一张照片拿了出来,说:“这是在方韵家里找到的。”

    陈述厌又拿过这张照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张留在案发现场鲜血淋漓的照片是从这张照片上裁下来再进行了再加工的:“……”

    “我这儿还有案发现场的照片,但怕你晚上回家做噩梦,就不给你看了。”

    钟糖把双手交叉到一起,嘴角噙着浅笑,说:“新闻上应该也说了,方韵死得可以说是非常美,美到了足以被称为艺术的地步。不过我倒觉得这个现场一点儿不美,反倒一股心理变态的味儿。”

    “……是个人都会这么觉得。”

    “也是。”

    钟糖抿嘴一笑,低了低头,把另一个文件袋打开,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堆纸,来回翻了一会儿,慢慢悠悠地接着说:“这几天我们一直在查。在收集到各种信息之后,我前几天就做了一个犯罪侧写出来,但在你们两个人的交际圈没有找到类似的人。”

    “所以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在已经断绝联系,或者也并不是那么熟,只有两三次见面之缘的人里,有没有这类人——毕竟杀人犯都挺变态的,可能你一个眼神就会让他想杀人。”

    陈述厌:“……”

    钟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纸给他递了过去。

    纸上是一些中英文互相交杂的信息,信息之间用横横竖竖的线相连,最后连到中央,成了几个组成性格的形容词或名词。

    钟糖指着纸上的信息,简洁地为陈述厌总结:“现场布置得很严谨,方韵脚边的玫瑰的血珠有被擦拭的痕迹,甚至有断裂层,因为血洒的角度不如人意而更换过几朵玫瑰,甚至拔除花瓣,还有许多根本没必要的细节都有被刻意调整过的痕迹。是一个有点病态的完美主义者,推测有一定程度的强迫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对方韵的爱太过浓郁而导致的高程度还原——不过不论哪一种,这类人的控制欲都会比较强。”

    “方韵脸上的妆容和三年前的谢幕演出时基本一样,但是把定妆喷雾当成补水喷雾了,应该不太了解化妆品,但也不是完全不了解。”

    “所以,是一个经受过高等教育,对艺术有一定了解,性格比较孤僻,非常严谨,控制欲很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完美主义者,或极度爱恋方韵的某人。既然化妆品使用有错误,那平常应该不是特别讲究自己的脸。我个人更偏向是男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女性的可能。”

    钟糖问:“有人选吗?”

    陈述厌歪了歪脑袋,仔细想了片刻,道:“没有。”

    “你仔细想想。”钟糖说,“疑似也行。”

    陈述厌:“疑似……硬说的话是有两个,完美主义者,高等教育的。”

    “谁?”

    “一个是吴夏树,一个是杨碌。”陈述厌说,“吴夏树肯定不算了,他半年前就死了。”

    吴夏树就是那个因为癌症治疗得不尽人意,自暴自弃在家里自杀的人。

    他死得轰轰烈烈,一把火把自己家烧了,煤气直接让他烧炸了,凌晨三四点里轰隆隆,楼上楼下都被吓出了心理阴影,大家都得用一生来治愈。

    等火灭了以后,吴夏树就成了客厅里一具黑乎乎的煤炭。

    钟糖肯定也查到了这件事,他直接把吴夏树划出了名单,道:“我记得杨碌不在你给的名单里?”

    “不在,他不认识方韵。”

    “他是完美主义?”

    “是也不是——他自己的事上不会完美主义,但一画起画他就能抠死自己。”

    陈述厌说:“一般画画都是画整体,但他很能抠那些小细节。笔触、明暗交界线、亮面不够亮暗面不够暗过渡太粗糙,每一块细节他都总不满意,一直在抠,总说细节决定成败,不过画得也是很好看,我觉得这应该也叫某种完美主义。”

    “他很孤僻吗?”

    “不,他不孤僻,很温和的一个人,人缘不错。他儿子是早产儿,身体特别不好,刚出生就被查出了好多病,心脏和肺都不好,有先天性的病,医生说难治好,一直在治。”

    “治病要花钱,他钱花得不少,一直在卖自己的画,画展上的画都明码标价了,还自己去推销,网上买推广,这些年画画有点流水线作业的味儿,很商业,倒也没空抠细节了。”

    “是吗。”

    钟糖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在纸上记了两行字,又问:“他不认识方韵?”

    “……不认识。”陈述厌说,“你不是刚问过一遍吗。”

    “有的问题要问好多遍的,以防故意编造错误答案。”

    钟糖笑着解释了一句,又问:“你跟杨碌怎么认识的?”

    “画展。我开画展,他拜托我帮忙挂几幅他的画上去帮忙宣传。”

    “你挂了吗?”

    “挂了,我记得那几幅都被人买下来了。”陈述厌说,“杨碌很感谢我,前几年来往还算频繁。但是最近几年他太缺钱,画得太多了,结果都不太精细,卖不出去,就总有人说他水平下滑,也拿不到钱了,那时候他特别难,一直有人骂他,他老婆也在外面挣钱,累得不行。可能是看他俩太辛苦了吧,儿子突然就在医院跳楼自杀了,还给他俩留了封信,写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那以后他就不再做画家了,老婆也辞职换了工作。我好久没联系他了,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

    很可怜。

    但不得不说,更可疑了。

    钟糖在纸上记了两笔,咂了下嘴。

    陈述厌问了句:“韩泽说,可能是狂热粉干的?”

    “是啊,几天前我怀疑有可能是方韵的狂热粉丝,粉着粉着就恨之入骨了的那种。脑残粉的脑回路嘛,每一个都把粉的人当成提线人偶,一旦不朝着自己理想方向走他就不干,他自己就是全世界,控制欲强到离谱,你懂的。”

    陈述厌:“……”

    “至于你,可能是觉得你给她画的画不好,有爱屋及乌就有恨屋及乌嘛。但我们前几天一查,方韵退出舞台三年,平台粉丝没多少了,过年的时候他们都在家里,没有一个可疑的,所以这条路暂时不通了——杨碌这边我查查,以后有消息了再通知你。”

    “今天就先回去吧,送你过来的那位刑警还在门口等你,让他送你回家。”

    钟糖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起了桌子上的东西,又在陈述厌起身到一半准备离开时,很欠地补了一句:“想让徐凉云送也可以。”

    陈述厌心头一跳,昨天徐凉云那张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的脸再一次浮现到了他眼前:“……”

    “要吗?”钟糖笑眯眯地抬起头,“他肯定很乐意。”

    “不要。”陈述厌冷声道,“让他滚。”

    “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厌厌:男人都是禽兽

    云:我是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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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很多架空捏,糖糖的大学是我随便起的名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