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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诉讼(一)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一共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个是应笑买车了,而第二件更为重要,是应笑以及思恒医疗合作完成的paper发表了!

    思恒医疗分享技术、提供设备,应笑设计实验流程、分析数据、撰写论文,充分证明人工智能可帮助识别、判断一个囊胚的质量,并且认为这项技术应该得到广泛应用。这篇论文发表在了一个有名的刊物上,科室里的几个大佬都说应笑“太能写paper了”。做卵巢组织冻存的苏主任还笑着说“后生可畏啊小笑笑!既会看病,又会做研究,在网络上还有热度!我女儿看小红薯说你简直是天使医生,特别理解准妈妈们。”应笑听了也巨开心,回答她“啊哈哈哈,其实看看最新论文对于看诊也有好处,能了解些各个国家各个医院的典型病例。另外,可能因为是同龄人吧,我能明白现代女性工作、生活的不容易~”应笑很喜欢苏主任,虽然,自打对方某回听见萧七七叫应笑“笑笑”,就每一回都要叫她“小笑笑”。

    第三件事是,之前秋葵那个官司再次有了新的进展。

    鉴定结果出来了。叶默、应笑并无过错。对三次人工授精之后依然没有成功怀孕的,试管婴儿就是目前国际上的通行规则。人工授精一次的成功率就只有10,三次是10-15,三次之后还没怀孕的成功几率就很小了。秋葵在流产之前虽然成功过一次,可那也许只是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同时秋葵流产之后年龄也又大了一点点,因此,专家认为,应笑出的“再做三次人工授精,然后试管”的方案是没有问题的,秋葵方面所主张的“既然人工授精就能怀孕,试管婴儿就不该做”没有什么医学根据,云京三院不可能月月死磕人工授精。何况,流产之后的这三次,考虑到了秋葵很有成功怀孕的可能性,应笑为了增加人授的成功率还提高了促排卵药的剂量,从每天一粒来曲唑调整成了每天两粒。而秋葵鲜胚移植之后的宫外孕以及休克是试管婴儿以及麻醉可能出现的副作用,秋葵就是太倒霉了,一连走了两次霉运。

    见到这个鉴定结果应笑长长舒了口气。她很清楚她们两个并未做错任何事情,无过错的鉴定结果或早或晚肯定会来,可这个过程着实折磨人。四个月前,云京市xx区人民法院委托了云京xx医科大学司法鉴定中心进行医疗损害的鉴定,交了委托函和病历等等资料,鉴定人对鉴定材料进行了审查。两个月后,司法鉴定中心又向法院发出了“补充材料函”,云京三院又补充提交了那边要的一些数据。之后鉴定中心才终于是慢悠悠地函告受理了,秋葵方面交鉴定费。

    此前应笑一直认为鉴定过程会很漫长。她听说过,司法鉴定基本都由高校附设的公立鉴定机构完成,鉴定人们分-身乏力——他们基本都是教授,既要鉴定,还要完成教学、科研的任务,根本就做不过来,不少人也不爱去。而且,因为法律明确规定如果“人民法院认为鉴定人有必要出庭”,鉴定人就必须出庭,不出庭的鉴定意见不能作为定案根据。这导致了鉴定人除鉴定之外,还要花上大量时间准备庭审的问答,因为怕被问倒。另外鉴定人也是一个不讨好的角色:如果鉴定医院有错,那医院常常安排很多专家出庭论战,如果鉴定医院没错,“医闹”往往化身“鉴闹”,又是人身攻击又是生命威胁的,非常可怕。因此,应笑一直都没指望鉴定结果能早出来。

    可也许因为这个病例比较简单,又也许因为应笑就是非常幸运,鉴定中心竟然十分迅速地就安排了鉴定会!至少三名临床专家去参加了鉴定会、撰写了意见书。之后呢,三名鉴定人审查、合议,并最终于六月末发放了鉴定意见书。应笑无过错。

    “给力!”应笑搂着叶默,“太他妈给力了!”

    而一向温柔的叶医生只是微笑,没跟着应笑爆出粗口。

    “哎,”应笑又颇遗憾地道,“可惜,还是只能明年申请咱们院的副高职称。”

    “一年而已,不耽误的。”已经是副主任医师+副教授的叶默道,“你才30岁出头吧?明年晋升也依然是最年轻的那批人啊。你看看别人,五年本科,三年学硕三年学博,再规培三年,当上主治就32了。”

    应笑做作地叹气:“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虽然,还是希望早点升职。

    应笑也是去年才知道,副主任和主治地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不仅有更多的收入,还有更高级别的手术、更大难度的患者,也有更好的课题和项目——很多国家级的基金根本不给主治医师,此外,还能参加会议、讲座,外面还有很多医院聘请他们去看诊和做手术,甚至说,连贷款的资质、信用卡的等级、额度等等东西都有区别。风风光光的。

    对于应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更高级别的手术、更大难度的患者还有更好的课题和项目了。她都已经跃跃欲试很长时间了。

    可现在也只能等待。

    …………

    应笑完全没有想到,到了周一,她跌宕起伏的升职剧本竟然再次发生转折!

    她觉得,她不是在坐过山车,而是蒙着眼睛坐疯狂老鼠。哐哐哐的,不知道在哪个时刻就突然转了个大直角。而接连遭遇两个直角就正正好好是转了180度!

    周一下午下班之前,云京三院派来代理秋葵官司的律师说,秋葵方面撤诉了!!!

    “应医生,”郝律师说,“秋葵方面撤诉了。他们应该是看见了无过错的鉴定结果后,觉得自己不可能赢,同时律师也告诉他们不可能赢,及时止损了。”

    “!!!”应笑“嚯”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座机话筒,声带都因为激动和兴奋而有些微微的颤抖,“秋葵方面撤诉了???是不是说,这个官司结束了???close了???”

    “对,”郝律师非常干练,“恭喜你啊应医生。这个事儿终于结束了。”

    应笑长长吁了口气:“是啊,没想到,一夜之间就结束了。不用上庭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应笑对于“上庭”这事还是有点紧张和害怕的,她害怕在那种庄重和严肃的氛围中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一句话都不能说错、一件事都不能做错,否则可能前程尽毁,这个压力太大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能搭上今年申请副高职称的末班车了!!!

    云京三院每年七月初启动职称评审申报,高级和副高级一起。之后答辩、评审、公示,整套流程全走下来大概要到十月初。据说,今年申请晋升的人至少会有二三百人,乌央乌央的,十分可怕。

    而现在呢,官司结束了,她来一个生死时速极限申报,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应笑简直有点痛恨自己前两个月完全放弃的状态了——那个时候她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赶不及。可是如果早早地准备好材料,包括申报材料、支持材料和答辩材料,她现在根本就不需要生死时速极限申报。

    “真是谢谢郝律师了。”应笑真诚地道,“不过,我希望咱们以后再也不要合作了。”

    郝律师爽朗地笑:“我也希望被迫改行!”

    应笑:“总之,谢谢啦。”

    经过这回的官司,应笑才知道云京三院聘了一家很有名的律所当法律顾问,律师平时回答回答财务、人事、行政等等方面的法律问题,审核审核医院合同,参与参与与合作方合同上的谈判,做一做法律培训,制定制定风险控制和患者管理等方面的规范流程,再处理处理危机公关。当医院遇到官司时,他们就担任诉讼代理人,收八折的诉讼费。她合作的郝律师本科学医硕士学法,从头到尾都很专业,医院也是煞费苦心了。

    …………

    挂断电话,欣喜若狂的应笑屁颠屁颠地奔出去,打算与叶默医生来上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普天同庆举国欢腾……!

    不过应笑没想到,她才刚红光满面地狂奔进办公室,发现了她的叶默医生便轻盈地走了过来,道:“应笑,嗯,那个秋葵……想见咱们一下。他们夫妻都已经到生殖中心的大门口了。”

    “啊?”应笑本能地害怕,她搂住自己的胳膊,装作抖了抖鸡皮疙瘩,说,“我不去!”该不会输了官司跑到医院报复医生吧?!这种事情可是有的!

    叶默想了想,说:“我还是去吧。我觉得,他们应该只想掰扯掰扯看能不能拿点赔偿。咱们医院有安检,危险物品带不进来。而且咱们医院的保安也可以一起过去,以防万一。医闹鉴闹防不胜防,今天不来明天也来,还不如现在就解决呢,至少可以准备准备。”

    “……好吧。”应笑也寻思了下,“那我也去吧。需要叫医务科的吗?”

    “看看再说。”

    听到这,一直以来喜欢叶默的冯延己主动站了起来,说一起去,知道应笑会申副高、神情一直有点复杂的邢天材也只好站了起来,表示要保护她们。他甚至还颇夸张地拎出一本大部头书,《实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递给叶默,又抽出一本《实用女性生殖内分泌学》,递给应笑,两本都是硬壳封面的。应笑觉得邢天材的脑袋瓜子确实灵光,这玩意儿至少能给她们加99的防御,再加99的格挡,同时减99的暴击,再减99的致死。

    出发之前,应笑还给穆济生也发了一条微信消息,穆济生立即回复:【原地等着。我马上过去。】

    接着,还没到三分钟呢,穆济生就大步进来了。

    应笑、叶默嘻嘻哈哈的,两个女生都抱着书,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凉。邢天材坠在后头,穆济生、冯延己一个在应笑左边,一个在叶默右边。

    因为已是下班时间,生殖中心的大门口不若平时人山人海,而是只有秋葵一人静悄悄地立在那里,四周都是空荡荡的。

    见到秋葵,应笑、叶默在几米外就小心地不再前进了。

    她们这幅谨慎样子让秋葵一下就明白了,她愣了愣,也没上前,只装作毫无察觉,两手叠在身子前面,说:“应医生、叶医生……鉴定结果昨天出来了,云京三院没有过错。我思考了一个晚上,决定相信第三方鉴定机构的鉴定结果,不再继续耿耿于怀,所以亲自来道个歉。”说完,秋葵轻轻鞠了个躬。

    应笑:“……咦???”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叶默明显也愣住了。她们两个手里头的《实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和《实用女性生殖内分泌学》一时之间有点尴尬……

    “我……”秋葵又道,“我老公也并非那种趁机讹钱的医闹。他就是……想弄明白试管到底用不用做,毕竟我当时切了输卵管,又进了icu,好几个月都很虚弱,刚出院时甚至不能与往常般上下楼梯,因为身体太虚弱了还生出了其他的病。他也查了很多资料,就想弄清楚这个事情,可是却没有找到相似的病人。他就是很怀疑,没法放下。既然xx医科大学妇产科的几个教授认为过程没有问题,我们两个决定接受。”应笑、叶默,加上教授专家和鉴定人,这个方案前后已经很多医生赞同过了。

    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应笑轻轻叹了口气,说:“算了,我没什么事儿。都过去了。”

    叶默也说:“……嗯。”

    秋葵说:“谢谢。再次说声抱歉。”

    “……好。”对着秋葵,应笑还是挺努力地笑了笑,说:“你们也别总想着了。”

    秋葵也努力地笑了笑。

    应笑想: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吗?其实,好像,这可以算是一个好结果了。她行医的好几年来唯一一次诉讼经历,算有一个好结果了。秋葵夫妻不是那种想讹一笔钱的患者。绝大多数撤诉的人要么依然抱有怀疑,要么觉得尴尬,总之,一部分人纠缠不休,另一部分人就消失了。

    对于治疗的副作用,对于那些极小概率的严重不良事件,患者总是不能接受。他们知道一部分人会摊上这个概率,可不能接受“一部分人”包括自己,不能接受自己是个倒霉的人,于是,他们常常希望得到一些赔偿一些安慰,而不是单纯地承受老天爷的这份“大礼”,所以,他们经常试图寻找“**”的痕迹,所谓“总有刁民想害朕”。

    某种程度上面来说,对于此类真心怀疑的患者和患者家属,应笑也能理解他们。毕竟,这涉及到少数几个至亲至爱的性命,想弄清楚整个过程也真的是挺正常的,而且医生不是机器,机器都可能犯下错误,何况肉血之躯的人类——应笑班上一个同学曾经提过“犯错”的事,结果,大家都说,每回见到同事犯错,他们想的基本不是“那人怎么犯这种错?”而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也可能犯这种错”,而他们呢,全部都在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