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石没等他们俩回答就朝着群里唰唰唰地发了好多张截图，动作非常迅速，显然这个主意在他心里暗含许久了。

    秋夕点开截图一看，瞬间被沉默。

    该死的眼熟。

    这不是她刚刚对着研究了快一个小时的大作吗？

    这种充满了羞耻味道的东西怎么会传得到处都是？

    方文石打了很长的一串字：“我不知道你们看没看过这个微博。截止现在，这条微博下面已经有了九千条评论，三万人转发，我们的网剧超话涨了八千粉，官博涨了五千粉。你们知道，这是多么惊人的成就吗！”

    秋夕：…………

    距离她眼睁睁地看着它发布出来，这才过去多少时间？

    网友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住在微博了？

    “我觉得营业这条路可行。”方文石继续打字，“当然了，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意愿。”

    “你们可以跟经纪人商量一下，都没问题咱们再谈下一步怎么办。”

    林涵真：“好。”

    看他这么回复，秋夕跟着打字：“知道了。”

    打完字，秋夕放下手机，曲着腿躺在沙发上，视线放空。

    真的要营业？

    她要好好想一想。

    但是，两天过去了，秋夕什么也没想清。

    她坐在桌前，躺在床上，出去跑步，时时刻刻都在想这件事情，但永远想不清。

    第三天上午，秋夕知道不能拖下去了，她拿起手机，给沈姐打了个电话。

    沈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秋夕，怎么了？”

    秋夕直截了当地说：“《燕归来》剧组希望我和林涵真营业，沈姐，你觉得可行吗？”

    沈姐回答得很利落：“可行。”

    “现在是数据时代，虽然演技很重要，但如果想要拿到好代言，必须向商家证明你有很多愿意氪金的粉丝。营业吸来的粉一般情况下年龄不大不小，有可支配金钱，也没有什么家庭负担，购买力不错。”

    沈姐没说两句就下了结论：“你把林涵真那边经纪人的电话给我，我现在跟他沟通，商量具体营业计划。”

    但她等了几秒，秋夕那边却没有回音。

    沈姐没有多想：“怎么了，你没有他那边经纪人电话？”

    电话这边，秋夕抿了抿嘴才说：“确实没有，不过这没关系，想要很容易。我只是在思考，我和他真的要营业吗？”

    沈姐惊异于她这个问题，反问道：“为什么不？”

    秋夕一时哑口无言。

    是啊，为什么不，为什么犹豫，为什么反反复复地思索考量折腾自己？

    其实对于现在的演员，播剧期间营业炒cp，剧播完了红利也吃得差不多了再解绑，所有流程都很成熟，运作好的话真是躺着涨粉，一步飞升也不是问题。

    这是符合各方面利益的选择，如果作为一个头脑清醒的经济人，她应该不假思索地同意。

    但是，她做不到。

    她心里好像有一道坎儿，很矮小，很不值一提，但她过不去。

    过了一会儿，秋夕才问：“如果营业得太用力，别人真信了，以为我和林涵真有什么，怎么办？”

    沈姐大概觉得她这个问题很无聊，甚至笑了一声：“红利吃到了，你管别人信不信？你自己清楚你们只是营业而已不就好了。”

    秋夕：“……”

    沈姐从秋夕的沉默中窥得一丝不寻常的痕迹，她迟疑地说：“你什么意思？”

    秋夕：“我……”

    只说出一个字，秋夕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起年少时看《倚天屠龙记》，张无忌说：“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但周芷若回他：“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那段对话秋夕一直记得，但当时只是看戏，现在想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沈姐那边安静了许多，无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她好像离开原地，换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才开口：“秋夕，你喜欢林涵真？”

    时隔一年，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秋夕不觉得意外，不觉得突兀。

    若是细说起来，倒有一种心事终于被点破的释放感。

    一个秘密保管了太久，人难免会觉得孤单，哪怕只是对着一个树洞也想说出来。

    秋夕思索之后才回答：“不一定。”

    沈姐被她这个回答折磨到了：“不一定是什么回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都想不明白吗？”

    秋夕听着沈姐略显崩溃的声音，无奈地笑了。

    是，很离谱，但她也不想的。

    她知道，按照常理，心头的悸动只要产生，心旌摇摇的那一刻，喜欢这种感情就变成了一个事实，无法否认。

    但对于她来说，事情却并不这么简单。

    秋夕笑了笑，安抚沈姐：“我再想想，想好了就告诉你决定。”

    沈姐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仿佛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声音略显低沉地说：“秋夕，我不知道你到底对他有什么感情。不过，慎重。”

    “我不说所有男人，但我见过的男人，包括李连君……”说到这里，沈姐莫名笑了一声，嘲讽又自伤，“他们的血是冷的。”

    李连君就是沈姐的那位影帝男友。

    “他们太会权衡利弊，所有事情都能放在天平上称一称几斤几两。爱对他们来说或许有千钧之重，但遇上一千零一钧的东西，爱就不值一两了。”

    “秋夕，你如果没有那颗心，咱们怎么挣钱怎么操作，有的话，算了吧，再多钱都比不上心里干净。”说完，她长长的一声叹息。

    秋夕知道沈姐是为自己好。

    沈姐其实很少和她说这些知己话，一贯都是冷面无情的铁娘子形象，今日不知触动了哪里，对她说了这些。

    秋夕对她道谢，她不耐烦，也或许是不好意思：“挂了挂了，慎重考虑再联系我。”

    挂断电话之后，秋夕把手插进头发里揉了揉，本来想着打个电话或许会有些主意，可惜，心更乱了。

    她把自己摔到床上，头埋在枕头里，缓慢地呼吸。

    她对林涵真的感情如果想要理清，需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那一天，天气很好，叶媛媛五岁生日。

    叶尚军大手一挥，包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旋转餐厅给她庆生。所有人都簇拥着那一家三口，好像没有人记得，这天也是秋莹去世六周年的日子。

    其实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详细，算一算日期，一切信息就都可以知晓了。

    那个时候的秋夕年纪还小，十四岁，见过的事情既没有多到让她见惯不怪想开了，也没有少到让她能够保持一颗天真无邪的少女心。

    她是同龄人中的异类，除了长得好看些，没有任何能够脱颖而出的优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自己折腾自己。

    那天，秋夕祭拜过秋莹，到达旋转餐厅，准备默不吭声地挨过这场晚宴。

    她在大门前，还没走进去的时候，朝里面短暂地投了一瞥。

    热闹，铺天盖地的热闹。

    她好像被水烫到了，迟钝了两秒之后，她毫不犹疑地离开，下楼，跑到最近的车站，跳上一辆刚好路过的公交车。

    车子把她带到了海边，她找到一块被晒得暖烘烘的大石头，坐了上去，仰头望着天空，脑海里却回忆着在旋转餐厅里看见的场景。

    叶尚军和李婉茹站在一起，热情地招待来访宾客。如果看他们两人的笑容和姿态，大概以为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可实际呢？

    叶尚军爱李婉茹吗？

    不爱。

    几年下来，她能看出来这点。

    但是不爱也可以娶回来，因为好看，因为听话，因为可以生孩子可以帮着招待客人，这就够了。

    许多爱情故事里总是把反派定成处心积虑的小三，变心的原因总是一个人错误对另外一个人产生了不该有的爱意。总之，虽然变心是邪恶的，爱意是错误的，但它总归是因为感情。

    如果，故事从头到尾，和感情没有任何关系呢？

    结婚，因为利益，飞快地再娶，因为身边不想缺人。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填补寂寞满足需求的工具，面目模糊。

    这么想的话，绝望就会扑面而来了。

    秋夕突然觉得很累，不只是□□的疲倦，更多是精神上的困顿。

    没有到看破世事的万念俱灰，只是突然间，她的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响起，它在说：“挺没劲的。”

    “挺没劲的。”

    “还是挺没劲的。”

    想到这里，秋夕闭上了眼睛，用手背覆在眼皮上，太阳的光被彻底隔绝，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就这样，世界上最耀眼的一盏灯无声熄灭，明空万里，有个地方悄悄下起雨。

    那天，秋夕不知道躺了多久，可能是太累了，她居然睡着了，梦里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凌乱破碎的噩梦，挣脱不开。

    她沉在梦中无法脱身，时间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海边涨潮了，海水一点一点地逼近她身下的那块石头，渐渐把那里围成一个孤岛。

    而她仍旧在那块石头上躺着，什么都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