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 89、庄生晓梦迷蝴蝶(三十四)

89、庄生晓梦迷蝴蝶(三十四)

    茅子默走到门前, 刚一打开门,便察觉到心口一凉。

    他视线缓缓下移,怔怔地看着没入了自己胸口的这一道剑气, 又看向了这道剑气的始作俑者。

    倘若不看常清净这眼中的血丝,他神情姑且还算平和的。

    是幻境吗?

    越过常清静, 茅子默向后看去, 看到这断壁残垣, 这火光冲天,血流成河,他不由茫然地喃喃道。

    这是幻境吗??他不是在家里吗?这地狱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苏甜甜的尖叫打破了这近乎妖异诡谲的气氛。

    从苏甜甜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洞穿了茅子默胸膛的剑气。

    茅子默身形晃了晃,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苏甜甜的方向。

    少女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上,眼里汪着两捧眼泪, 抓着脑袋尖叫着,惊惧地看着他胸前的剑刃。

    “茅道友你你你你——”苏甜甜哭道。

    他怎么了?

    茅子默骤然回神, 目光落在胸前,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剑气,意识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之际,却也眼前一黑, 骤然失去了意识。

    不可一世的茅家小少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小命。

    常清静眉梢微微一动, 似有所觉地往屋里看去。

    苏甜甜吓得眼泪滚滚而下,拼了命地往身后缩, 然而再看到来者之后,却又僵住了。

    她放下了手, 嗓音颤抖, 不可置信地复述着问:“小、小牛鼻子?”

    “小牛鼻子是你吗??”

    直面死亡的恐惧终于又被与爱人重逢的喜悦所冲散,苏甜甜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扑了上来。

    “小牛鼻子, 太、太好了!你没事!!”

    苏甜甜嚎啕着,像从前在扶川谷那般,扑上来抱住了青年劲瘦的腰身。

    将自己的眼泪全都抹在了常清静的道袍上,小声抽泣道:“小牛鼻子你醒醒,你醒醒。”

    溅雪不帮她,她只能靠她自己,对于自己能唤醒常清静,苏甜甜深信不疑。

    已经够了啊,她和常清静这般彼此折磨。

    苏甜甜昂起脸,眼泪纵横交错,她痴痴地描摹着他依然清冷俊秀的眉眼,忍不住想。

    这样互相折磨的日子已经够了。

    她坚信常清静还爱着她,并且是爱惨了她,哪怕她骗了他取了他的心头血,他依然还爱着她。否则这么多年来,他为何和其他妖过不去,偏偏又不愿伤害她?

    而且,刚刚她突然抱了上来,他并未推开她。

    苏甜甜越想,唇瓣便哆嗦得越厉害,情不自禁地踮起了脚尖,将这红唇凑上。

    常清静错开了视线。

    倘若是几十年前,还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时,他或许会有所触动,当年的他,自大、傲慢又愤世嫉俗。

    可现在,目光落在苏甜甜身上,他却感觉到一阵淡淡的厌倦萦绕在心头。厌恶于这无休无止的纠缠,厌恶于她的自私和愚蠢。他厌倦她,就像是厌倦曾经的自己。

    这股厌倦感越来越深,常清静冷淡地掀开了苏甜甜,转身便走。

    和当初因苏甜甜入魔,解铃还需系铃人不同,他如今很清醒。正因为清醒,便愈发厌倦。

    苏甜甜被他推倒在地,面色略微苍白,凄惶不安地问:“小牛鼻子,你当真不愿意原谅我了吗?”

    孟玉真和孟玉琼脚程飞快。

    自从得了常清静出现在洞庭的消息后,玉真和玉琼一口气,日夜不停地下了蜀山,一路往洞庭而去。

    孟玉琼神情还算镇静,但孟玉真这一路上却已经偷偷哭了好几回。他眼眶发红,鼻尖发酸,触及玉琼担忧的视线后,又移开了脸,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阴郁,难看至极。

    这是背叛,常清静这是背叛!

    孟玉真咬牙一脚踹开了茅府的大门,眼里蕴着深深的痛楚与恨意。

    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将他视作小师叔,可他呢?他却任凭魔念吞噬己身,杀了掌教!

    玉琼倒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看着这茅府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却又倍感荒谬无言了。杀了掌教是真的,这从蜀山一路而来犯下的杀孽也是真的,他们能在心里替常清静解释,又有谁替这些无辜枉死之人解释?

    走到一具已经僵硬了的尸身前,孟玉琼蹲下身,伸手在这尸身眼皮上一抚,帮他阖上了死不瞑目的眼。

    两个人一路穿过廊庑,循着剑意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孟玉真攥紧了手里的剑,咬紧了牙根看着这屋内背对着他的身影。

    白发垂腰,腰身匀称而清瘦。

    饶是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做好了准备,看见常清静之后。孟玉真还是眼睛一热,脱口而出:“小师叔。”

    常清静闻声微微侧目,看到神情复杂,并肩站在门前的玉真玉琼后,眼里似乎掠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讶,随后又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对上了常清静这血红的眼珠,瞥见他眉心间郁结的黑雾,孟玉琼浑身发凉,玉真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激动也凝固了。

    “这都是你杀的?”孟玉真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眶发红。

    孟玉琼一言不发,任由孟玉真嗓音沙哑,通红着眼质问常清静,打从一进门开始,他就看到了苏甜甜,却也没心思再多问,倒是苏甜甜面露震惊:“玉真道友?玉琼道友?”

    只是没一个人有心思搭理她。

    常清静没有否认,全盘认下:“是。”

    孟玉真僵住了。

    只要常清静说一个“不”字,哪怕一个“不”字,他都会相信他,相信他他是有苦衷的,杀了掌教也是有苦衷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孟玉真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笑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师叔,你哪怕说一个不字我都会相信你,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常清静面色不变:“掌教是我杀的,茅府中人也是殒命于我剑下。”

    “你闭嘴!!”孟玉真陡然怒喝拔剑,剑尖指直常清静,“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苏甜甜似被这一幕吓懵了,尖叫着冲了上来,挡在了常清静面前:“孟道友你们在做什么?!”

    “苏姑娘,退下。”孟玉琼目光死死地盯紧了还在对峙中的两人,脸色不好看。

    苏甜甜娇声大喝,怒目而视道:“我不退!你们谁敢动小牛鼻子试试。”

    苏甜甜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得像鬼,昂首挺胸一声不吭。

    孟玉琼有些烦躁。为了保护心上人以死相逼这是很好的,可是也不看看眼下是个场面。

    苏甜甜这泪盈于睫的模样分明是感动了自己。

    “苏姑娘,不想死,就退下。”孟玉琼语气重了几分。

    苏甜甜一头青丝铺散在腰后,眸中泪光点点,看着分外楚楚可怜。

    常清静似乎也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下去了,旋身化光欲走。却被孟玉真放出飞剑拦住。

    “你不准走!跟我们回蜀山!”孟玉真咬牙切齿道,“今日,你不在这儿将这些事交代清楚你就不准走!”

    常清静侧目。

    孟玉真突然哈哈笑起来,少年笑着笑着,眼里好像有悲怆的泪水落了下来,抬手一挥竟招来一把长剑。

    剑身细而长,形如胭脂色,与常清静这本命剑极为相似,只是这剑身之上有火光流散。这是孟玉真的剑,名唤“凰火”,乃是当初照着行不得哥哥的模样重新锻造而成的。

    凰火拦在了常清静面前,孟玉真双目猩红,一字一顿道:“解释清楚,不解释清楚,你休想走!!”

    “想走,就踏着我的尸体走!”

    话音方落,少年已愤怒地出剑!!

    锵然一声——

    常清静袍袖一动,袖间滑出一道剑气相抵挡。

    剑锋相对间,星火四溅,流光四溢。

    常清静神情漠然,剑光每一次劈砍,几乎都裹挟着无尽的杀威,下了死手。仿佛面前与他交手的不是自己的小师侄,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妖邪,逼得孟玉真气喘吁吁,脖颈间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招教不住。

    和常清静相交手的孟玉真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对方下手之冷酷无情。恐怕他稍一松懈,这剑光便会一剑轰碎他半个脑袋。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在一点一点消磨着他对他的信任。

    如果说刚刚是他有意逼常清静对他出手,想看看常清静心里还有没有他,还有没有少年相伴的情谊,而常清静这每一次出剑,挥剑,都将两人之间的过往尽数杀灭。

    这一剑,常清静沉默地杀死了当初的那个他。

    那个青涩的,渴望着朋友,惴惴不安的少年,手肘僵硬着,将道书轻轻推到了孟玉真手边。

    在少年笑着道了声谢后,他这才终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神色软化了少许,耳廓也泛起了红霞。

    这一剑,常清静亲手杀死了当初一同练剑的那个他。

    少年垂着眼,指点着孟玉真与孟玉琼剑术上的疏漏之处,却又怕两人生气,口干舌燥,心跳如擂。

    一剑又一剑,他将过往时空中千千万万个自己,连带着年少时相伴相护的情谊,一一亲手杀死。

    到最后,孟玉真却快崩溃了,少年神情颓丧,原本还怒火横烧的目光,终于黯淡了下来。

    他再也没有了握剑的力气,被一剑击中了丹田,打飞了出去。

    “玉真!!”孟玉琼骇然变色,飞身上前接住了胞弟。

    孟玉真咽下一口血沫,看也没看还在汩汩流着血的丹田,惨笑道,“小师叔,你疯了吗?入魔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常清静不言不语,握剑的手又紧了紧,生智的心魔尤在喋喋不休。

    自从杀了师尊之后,心魔出现得概率比从前更高了。

    这世间罪恶千百种,弑师为大罪,杀了张浩清能助力于魔核养成,他魔念越深,魔核便愈发纯粹。

    他毕竟也是人,一个会痛,会流泪,会崩溃的活生生的人。

    不敢再看孟玉真和孟玉琼,再待下去,常清静他怕他终将被魔念吞噬,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意向,孟玉琼陡然开口。

    “常清静,”少年眼神空洞,凄怆地笑道,“你要是敢走,我就不认你这小师叔。”

    “你只要敢迈出这一步,从此之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再见面时,便是兵戎相见,不死不休之日。”

    常清静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一转,就要离去。

    “小师叔小师叔!!”见到常清静这般决心,孟玉真终于绷不住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嘶吼出声,“你别走,求求你别走,小师叔,求求你……”

    “玉真……”玉琼愕然,鼻尖发酸。

    他性子含蓄内敛,不如孟玉真外放,多少痛楚往往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此时也不住要流眼泪。

    孟玉真一把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上,费力揪住了常清静的衣摆,面色惨白,泪如雨下:“小师叔,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下跪。”

    孟玉真眼神空洞地跪倒在地上,朝着常清静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

    “小师叔,别走,求你别走。”

    “你要是走了,我便再也不承认有你这位小师叔。”

    常清静指尖发出一道剑气,斩断了被玉真紧握在掌心的衣摆布料,他还是走了。

    “你若走了,蜀山怎么办?”从方才起,便一直没多说什么的孟玉琼突然开口。

    常清静脚步一顿,沉默了半晌,原本挺直的脊背,好像终于被压弯了,嗓音淡而哑:“蜀山交由你。”

    言还未了,便已快步走出了屋,一路奔向了游廊。

    愣愣地目睹完了这一切,苏甜甜如梦初醒般地跟了上去。

    常清静面色尤是漠然的,眼珠血红,一如一尊从地狱爬上来的,没心没肺的修罗恶鬼,毫无平日里那般光风霁月,清冷俊俏的模样。

    【看到了没有!!他们不信你!!嘴上小师叔说的到好听!却压根没坚持相信你!】

    【就你这种人,还妄想做救世主?你做不到的】

    心魔狞笑:【你做不到,你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杀欲,你早晚会毁了你师尊的心血。】

    【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人?那就杀吧,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是恶的还是善的,想杀就杀。】

    “敛之!!”

    一道微颤的嗓音自背后响起,苏甜甜一步一步,缓缓往前,畏惧又心酸地看着不远处的常清静。

    看着他道袍染血,衣衫褴褛的模样。

    她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

    既然谢溅雪不愿帮她,她便亲自同小牛鼻子说。当初她既然能唤醒他,那么这一次也一定行。

    苏甜甜抽噎着道:“对不起敛之,是我做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重回蜀山打扰你,不该,不该害你再度入魔。”

    常清静乜了她一眼,眼神冷冽如霜刃“……滚开。”

    勇气充盈于心间,苏甜甜放声大哭:“别这样下去了,让我重新开始吧,我带你走,我们一道儿回蜀山,回蜀山认错,向天下人认错。不论天下人如何对待你,我都会陪着你。这一次,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苏甜甜的哭声与心魔的狞笑渐渐重合,扭曲。

    这么多年过去,他一路斩妖除魔下来,对这些伎俩已经见怪不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他身在局中不觉,如今站在局外,看着苏甜甜一言一行,嬉笑娇嗔,心中忽而生起淡淡的厌烦。

    既厌烦于苏甜甜,也厌烦于当初的自己。

    识人不清,愚钝自负。

    正如一出戏看太久也会腻味,如今再看一眼好像都成了浪费时间。

    苏甜甜尤在喋喋不休地,自以为是地述说着自己的深情,末了,她擦了把眼泪,抽噎了一下,欲要再走上前来,想要用一个拥抱感化、救赎面前的青年。

    然而,迎来的却是深入胸口三寸的剑光。

    这一剑刺穿了苏甜甜的心口,苏甜甜似乎做梦也没想到迎接她的会是常清静这一剑。

    一剑裹挟着的威力,震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开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唇角咳出了血沫与脏器的碎肉。这一剑,击碎了她五脏六腑的同时,也击碎了她自以为是的深情。

    她自以为所有人都爱她,自以为谢溅雪和常清静爱她爱得发狂,宁桃嫉妒她嫉妒得发狂。

    她只需像当初在凤陵仙家那般,高高兴兴,悠闲懒散的,像个花蝴蝶一样转来转去,昂起骄傲的小脸,随意施舍自己的芬芳与甜蜜就足够了。

    这一剑终于将这一切击碎了。

    苏甜甜倒了下去,临死前,眼睛茫然地圆睁着,似乎想不明白事情是为何会发展到这一地步的。

    常清静不是爱她的吗?他不是爱她爱得发狂,爱得再度入了魔吗?为何要杀她?

    苏甜甜的身躯一点一点僵硬,面色渐渐呈现出一种死人的青白色,再也没了当初的娇美动人,看着甚至有些扭曲和恐怖。

    常清静收剑,脑子里嗡嗡作响,眼神却是冷的,却是清明的。

    或许魔念真的在这一刻侵染了他的大脑,他静立在血泊中,脚下是苏甜甜死不瞑目的尸体。

    常清静如释重负地合上眼,唇瓣皲裂,神情惨淡。

    杀了苏甜甜之后,没有愧疚,没有不舍,他竟然有种解脱之感,好似将过往的狼狈、痛苦,过往的错全都尽数埋在了剑下。

    常清静一只一只重新带回了手套,神思无比清明,静静地想,他杀了苏甜甜这事若是传出去,凤陵势必会针对于他,这样距离他和师尊要达成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而这清明对于地上的尸体而言,又倍显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