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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今儿必须将她领走

    就有一个婆子想在后头追,因说灶房的活儿到底没人干。她若跑了,可找谁去?

    甄氏叫住她:“就让她哭一哭,改掉身上的坏毛病。一个丫头,就得有个丫头的样儿!我还不信我调教不出来!”

    就让她哭半天儿。晌午过后,小厨房的人暂且歇息,并无别的活计。

    那莺儿捂着脸儿,胡乱走了一通,躲在一棵冷松之下,抽抽噎噎,心里还是难受。这一难受,她旧日的脾性儿上来了,一甩衣袖,也不管身上臃肿的袄裙,就着松树转了几圈,嘴里呜呜咽咽地唱起曲儿来了。

    她唱的是《遗簪》,曲调儿高,且细,这一出喉,远远地叫人听了,摄魂惊魄。莺儿唱一段儿,哭一段儿。那松树上本垒了一个鸟窝,这一声声曲调,扰得树上的雀儿不得安生,扑棱着翅膀飞出了窝。

    这声音惊扰了鸟雀,却也吸住了人。

    何人?

    二爷昱泉。

    晌午过后,昱泉吃喝完毕,见屋里的几个小妾穿红戴绿,不是涂脂抹粉,便以酒钱为乐,就算长得有几分姿色,可也不堪久看。昱泉心里未免烦躁,借着酒劲,出来寻些新鲜。

    昱泉的院落比溪墨大。

    莺儿奔出草庐,胡乱行走,却不知已经进了昱泉后院一个偏僻的高地。这高地上,栽种了一些常青松柏。

    这是老太太要的。

    老太太喜欢松柏,越是天冷,这些树的身姿越发挺拔。昱泉院儿里极热闹,到处红紫的一片,就缺一点绿色。

    老太太令昱泉在院儿里栽种松柏,而不是什么柳树桃树,也有别的寓意。老太太认为这个庶出的二孙子固然圆通,固然入世,但缺一点儿东西。但愿他能慢慢了悟。

    那昱泉就看见了蹲在松树下抽泣的一个丫头,好奇心起,遂就走了上前。

    莺儿听得前方有动静,也就抬了头。

    四目相对。

    彼此都不认识。

    昱泉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又见面貌是这么个形容,心里便起了几分轻薄之心。此女是谁?他没在自己院落内见到这样的一张脸。

    “你是伺候谁的?”

    昱泉对付女子有些经验。见她哭泣,笑了一笑,便从袖中扔出一方锦帕。“你且擦一擦。”

    莺儿有些惊惧。

    待看清了来人,心里揣测:这位爷年纪也轻,瞧着这打扮形容,并非府里的一般下人,看着也不像是管事儿。莫非,他是……

    莺儿心里已想到是谁了。

    这位扔帕子的爷,身材面貌有些似大爷,可又没有大爷的清俊超逸。想来该是府里人说的那位养了很多小妾的二爷吧?

    莺儿赶紧起身,低了头道:“奴婢在草庐伺候。”

    地上遗的帕子,莺儿不敢捡。

    昱泉明白了,抬了抬头:“原来你是那处的。呵呵……我哥哥这人,看和木头一样,却不知也藏了好多娇美的莺莺燕燕呢……”

    说着这些话,昱泉自然又想起上回在竹林子里撞见的另一个丫头。那丫头似乎叫秋纹,也是史溪墨那处的。

    细论容貌,那个叫秋纹的丫鬟,长得比眼前这个丫头还好看一些。偏生柳剑染可恶,胡诌什么是他的妹妹,叫他得不了手。

    不过那秋纹,到底不会唱曲儿。

    昱泉遂又问:“你会唱曲,怎地不来我院儿里?我那里极好,还有一个戏台子,养了六七个小戏子。”

    莺儿还是低头。

    自进了史府后,她就在草庐干活儿,既没时间也不好意思去见昔日的姐妹。

    她们虽还在唱戏,但吃的喝的,肯定比自己强。自己心性儿强,不想再当戏子,可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的心,更是灰了。

    昱泉史府明白了,他一拍手掌:“你可是叫莺儿?我那戏班子里的姑娘,有一回听她们聊天儿,竟是提到了你。说你不想唱戏,还在那梅花庵撞了墙,不惜以死相逼。”说罢他又叹了一叹,“却原来你也进了府里,只在我大哥那里伺候。”

    昱泉心里越发嫉恨溪墨了。

    这手儿也伸得太长了。去苏州买戏子的事儿,是他点的头。好不好,他说了算。就算这莺儿不想唱戏,也得在他跟前回个话儿。

    不错,他又想起来了。当初李显贵也是来回过话的。可他那会儿刚买了一个小妾,正得新鲜之时,对少一个戏子什么的也不上心,凭谁处置。

    昱泉有些懊恼,不想这一个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

    仅听方才的唱腔,便知是走主角的花旦。有她在身边,每日唱上几支曲儿,喝喝酒,揽揽风月,一天也就浑过去了。

    “你,可愿意来我的院子?你那些小姐妹,一直还念叨你。”昱泉弯腰,盯着她粉白的脸颊,兀自捏了一捏。

    “你若来了,我必不薄待你。一日三餐,大鱼大肉。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我父亲本就是织造府长官,想要什么衣裳,只管开个口儿!”

    这昱泉喝了酒,不免有些冲动。见四处无人,唯附近有个小小的亭子,竟然想在亭子里,与这丫头燕好一回。

    这在昱泉看来,极便宜的事儿。

    他那屋子里,贴身的丫头,略有姿色的小媳妇儿,和他皆有染。这些女子都是自愿的,压根不用昱泉使那些歪点子。

    孙氏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官们,你道为何?

    孙氏这样想的:儿子宁可在家里被这些妖精羁绊了手脚,也好比去外头寻那些下三滥的烟花女子强。家里的,花钱也少,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哪天看不过了,将那几个妖精打发撵了,也是极便宜的事。可儿子要在外头花天酒地,肆意胡来,自己忙碌,也不能一天到晚地跟着,若有什么不堪之事,即刻就会传遍这个江城的。

    孙氏担心的是这个。

    如果儿子身边有一两个还算规矩的,能说得上话,规劝规劝儿子的,孙氏还少不得偷偷塞上一点银子,叫她们更勤谨一些。

    若是别处院儿里的丫头,昱泉即便有这心思,也还会控制自己。

    可一听是史溪墨的丫头,昱泉定要轻薄。

    这里头也有报复的意思。到底上一回,他在那竹林子里丢了脸,晦气了好一阵子。前一次轻薄那秋纹,又被柳剑染挡在前头,昱泉心里着实有气。

    有了气,就要撒,一回两回地憋在心里,可不就憋出病儿来了?

    昱泉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莺儿,你是个傻子。唱戏有甚不好?我告诉你,这府里,唱戏出身的当上姨娘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你看清了唱戏的,便就是看清你自己。你该为你们唱戏的扬眉吐气!告诉我,你不唱戏,只管窝在我大哥的院儿里,到底他让你干什么活计了?”

    昱泉猜测:莫非打个怜香惜玉,让她当个书房打扫的二等丫头?若如此,二等丫头的月钱却是比戏子高些。

    但这只就月钱而言。

    究竟他屋里,那几个戏子,每月得到的赏钱已远超月钱了。

    这么说来,这丫头却是傻。

    老太太爱听戏,母亲也爱听。一高兴,便就那铜钱命人一把一把地朝戏台上扔,极过瘾的。

    有那些钱,买酒买胭脂水粉,还能说说笑笑哼哼唱唱,怎么也胜当一个丫头。昱泉认为:今儿必须将她领走,回头叫人说上一声。

    莺儿握住脸,一声不吭,往后退了一步。人人都说府里二爷昱泉是个惯会在女人身上做工夫的主,如今一看,果然就是。

    她不想当玩物儿。这位二爷贪图的只是女子的容貌,一旦玩腻了,也就此丢过。那锦娘说得好:谁能唱戏唱一辈子去?莫如趁着年轻,找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当个妾室,生下一男半女,从此有了名分,余生也就安稳了。

    锦娘又说:大户人家的公子爷爷多,但性情好人品端正的,却又不多。不过那史府的大公子,听说还不胡来。他既救过你,兴许你们就有些牵扯。既认定了,那就不要改。你一心一意的,时间长了,老天也会感动了帮你的。

    莺儿觉得此话有理。

    她也会盘算:都在大爷屋里了,就是大爷的丫头。虽是个烧火丫头,但好歹记在稻香草庐的名册上。大爷是嫡出,二爷是庶出。大爷的母舅听说也是个当大官儿的。二爷的舅家没听说有什么发达的。

    抛开这些不论。莺儿心里更取中大爷的相貌。

    昱泉已经拽起莺儿的衣袖。

    可莺儿不走。

    昱泉恼了,他认为这戏子不知好歹。“跟了我走,见了你姐妹,你还不高兴?我那里什么都有,远比稻香草庐强上百倍!只要呆上一宿,保管你将那里忘得干干净净的!”

    “二爷,还请不要勉强了奴婢。”

    莺儿心里掂量完毕,对着昱泉只是装可怜柔弱。

    “你这丫头,这怎是勉强?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呢?”昱泉瞪了眼睛,骂上一句粗话,“你这脑袋是被驴踢了?”

    这史昱泉,因是孙姨娘所生,孙姨娘嘴巴损,打小儿跟着娘,也学了一车子的粗俚话。府里有那和孙姨娘不和的,私下里也拿这事嘲笑:到底是小门小户的,站不得台面。你看看夫人,一说话,一举动,多高贵多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