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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我知你心

    溪墨疑惑,但并不能细问。

    一则,这些年来,母亲外头认识的尼僧也多;二则,这是母亲的善心。昔年,也曾有过游方僧人来史府,为了一点盘缠,一点路费,寻上门来。他们不找府里老太太,只单见溪墨一人。

    见完了,笑一笑,道个喏,双手合十,带上盘缠,继续云游。

    溪墨倒有些见惯不怪了。

    这对母子的感情委实奇崛。看着不睦,但彼此来往不断。互相少见,但却又按捺不住关心。

    秋纹既未答应溪墨,便照常在小厨房干活儿。她只负责料理大爷一人的吃食。早饭后,青儿小厮到了小厨房,给秋纹看一个字条儿,青儿低声道:“大爷写的,且看一看,过后我就揉了。”

    秋纹只得一看。

    字条儿上写了几个字儿,无非提醒秋纹,午膳简单一些,他也自在一些。昨儿走的时候,溪墨对着秋纹又加一句,说近日自己养生,不吃荤腥,但求五谷杂粮,什么南瓜红薯芋头小米,都是青睐之物。

    秋纹如何不明白?

    她对着青儿点了点头:“知道了。”

    大爷还是会不忍她劳碌。粗粮固然好,但也需细粮搭配。秋纹琢磨了一盏茶的工夫,做出几样色泽鲜香滋味可口的饭菜。

    就在这一日,一个身穿海清的秃头老尼,出现在溪墨的院儿里。这老尼的年纪儿五十上下,虽是个游方老尼,但皮肤极细腻,模样极清秀。当她从容走到草庐时,一众下人都呆了。这上了年纪,都如此好看,想年轻时候就是个绝色了。

    溪墨请秋纹过来,与这老尼做一顿素净的斋饭。

    老尼谦虚对溪墨道了声“阿弥陀佛”。她又对秋纹道喏。秋纹连忙还礼。待秋纹将斋饭做好,老尼放下念珠,眼睛又一直盯着她看。

    这让秋纹心慌。

    溪墨给老尼上茶,询问她的法号。

    溪墨本不想让秋纹忙碌,奈何小厨房的人只有秋纹擅长调制斋食。少不得还要辛苦她。待老尼走了后,溪墨已想好了,要送秋纹一个东西。

    秋纹放下托盘,溪墨便低道了声:“劳烦你了。”

    秋纹赶紧摇头:“大爷,斋饭做起来极快,奴婢十分乐意,且是分内之事。”

    “待会,你再过来。”

    溪墨低语。

    他态度暧昧,面色潮红,这让秋纹也跟着不自然起来,心儿咚咚咚地跳。“好。”说完这话,秋纹就低头要走。

    不想这老尼起身,对她微笑说道:“这位姑娘,谢谢你的斋饭,请问……你是哪里人氏?”

    老尼如此客气,秋纹觉得不安。

    她只是草庐的下人,伺候主子的客人用饭应该。

    “师父,我就是江城人。”

    老尼微微失望。

    “姑娘你今天多大?”

    “年方十六。”

    老尼想了想,遂又问:“可是从别的地方迁过来的?”

    秋纹摇了摇头:“不是。”

    她是捡来的,襁褓之中,并不知亲生爹娘为谁,所以只能摇头。

    老尼十分失望,叹了口气:“原来不是。”

    她这话叫秋纹惊异,见老尼欲言又止的,她到底想说什么?可因是初见,却也不能问询什么。再者,她只是一个丫鬟。

    “师父,您慢用,我下去了。”

    老尼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盯着秋纹的背影,若有所思。

    溪墨就提醒老尼用饭。老尼复又微笑:“打扰小爷了,过了晌午,我就离开。”

    “何必这么急?”

    “不能不急。对了,这是我送你母亲的一串佛珠,你替她收下。”老尼从一个包袱里取出一个锦缎包着的盒子,将盒子递给溪墨。

    锦缎旧了,带了一点明黄色。这让溪墨纳闷,以为自己看错了。明黄,那是宫里的皇帝才能穿的。民间不管僧俗,不论什么,一旦染上这种颜色,便要抓去牢狱的。不过,这既是老尼的美意,溪墨并不能拒绝。

    所幸,这锦缎颜色陈旧,不细瞧瞧不出什么。待自己将佛珠送给母亲,只管将这锦缎帕子收起来,抑或干脆烧了。

    溪墨便问老尼去哪里?

    “小爷,莫问。我从来时来,从去时去。”

    她与人说话,还是称呼一个“我”字,不免又让溪墨奇怪。

    “我是担心师父,路上累了渴了,想让师父乘坐马车离开。”

    老尼就摇头:“不用。我行走四方也惯了。”

    老尼就用斋饭。

    令溪墨吃惊的是,老尼的左手不知为何,却是少了两截手指。可见,亦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用罢斋饭后,溪墨依照母亲的叮嘱,送了老尼整整三百两银子。

    老尼再次谢过,只是面容更显沧桑。

    临走前,她却又不忘问:“小爷,与我做斋饭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叫秋纹。秋天的秋,水纹的纹。”

    溪墨却也好奇,但想想,却又住了口,没有追问。老尼看出溪墨神色,却又主动告诉:“这姑娘模样标致不说,看着更面善,很像我一个故人。”

    溪墨微微一笑。

    老尼没有拒绝溪墨的好意,上了马车。

    不几日,溪墨便将老尼送的佛祖送去蟠龙寺。玉夫人见了这串佛珠,感念不已,悄悄拭泪。

    “母亲,到底她是何人?”

    玉夫人便问:“你将她送去了哪里?”

    “我将尔心师父送至江城郊外,这是她嘱咐的。”

    玉夫人点了点头。

    “她……出家前,到底是何身份?”

    “这个,你不必知道。”

    溪墨就陷入沉默。

    玉夫人态度缓和了一些:“那秋纹丫头,将你伺候得还好吧?”

    “甚好。”

    “既如此,不如就将她安在你身边。那春琴不是走了么?总得有个人近身伺候你。”

    “母亲的意思是……”

    玉夫人就道:“好。我也不瞒着你。我人虽在这里,但草庐里头还有几个,是先前伺候过我的。她们一直待我忠心。我不能告诉你她们是谁。总之,这几人待你也极忠心。我恍惚听说,秋纹那丫头又挨了打。此事也系别人诬陷而起。我素来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丫头进府里时间短,有这样出挑,肯定遭小人嫉妒。我看她是个稳重的样儿,伺候你肯定比春琴上心。不如,你就将她调来,让她干以前春琴干的事儿。”

    溪墨心头一喜。

    这些话,也是他预备和母亲说的。

    不过,就算不说,他自己也能做主。

    “儿子知道了。”

    各位看官,你道玉夫人何以主动问及秋纹之事?实则有因。溪墨不知,这老尼又从郊外折转来了蟠龙寺,见了玉夫人。二人在房中说了半日的话。老尼又含泪告诉玉夫人,说府里的一个叫秋纹的丫头,看着面善,那脸子身段,还有说话的声音,只和自己的弟媳妇一模一样。玉夫人也沉默不语。

    当日在草庐,她第一眼见到秋纹,却也吃惊。天下竟有这般相似之人!可是舒家的人都不在人世了,连同那个刚生下一月的女婴。玉夫人不敢往里深想,不过还是细问了秋纹的出身来历。

    “娘娘,那孩子已不在人世了。想来,不该是秋纹。这花儿有相似,人也有相像的。当日我也怀疑过的。”

    “我都落魄至此,隐姓埋名,你不用叫我娘娘。是啊,我娘家人一个不在了,那小婴儿又岂能独活?不过看着秋纹,的确让我恍惚,以为见到了我的弟媳兰蕊。”

    便是因为容貌酷似玉夫人和尔心老尼的一个故人,秋纹便得了运儿。倒不是因为她擅做斋饭,而是因她的长相,让玉夫人想起许多往事,心生慈悲,所以厚待秋纹。

    玉夫人安排得缜密,已然瞒过了溪墨。

    溪墨心头喜悦,回到府里,进了草庐,便着人找秋纹。

    秋纹在哪处?在竹林附的一个荒园子里。做甚呢?种菜呢。大爷既喜欢吃粗粮,她便得种上许多许多的菜蔬。集市上卖的,价格又贵,也不新鲜。不如自己亲手种。与种菜方便,秋纹也算得半个行家。史府的下人都是家生子儿,不知农村稼穑,更不知种什么瓜,下什么种儿。

    溪墨终于寻到这里。

    “天气还未回暖,何必种菜冻着了?”

    他朝着荒地走去。远看荒芜,可近看还是发现地上一畦畦梳垄得极好的小菜苗。菜苗钻出土了,秋纹浇了水,它们在寒风中瑟瑟地晃动嫩叶。

    秋纹回了头,她一点儿不觉得冷。

    “大爷。”

    “回去吧。”

    “大爷,您觉得这里怎样?”秋纹的额头还沁出了微微的汗,嘴角轻轻一抿,极是动人。

    “很好。不过……这也菜苗不会冻死吗?”

    “不会,越是冷,它们越发出得好。”

    “哦?”溪墨于这些不懂,“你种这些费了多少时间?”

    “两天。”

    “两天时间?菜牙就能破土而出?”溪墨惊奇了。看来,种菜比种花儿容易。

    “是呀。只需两天。现在还没立春。这要过了春天呀,一场雨过后,第二天就能出芽的。”

    说起这些,秋纹神色变自信了。

    溪墨若有所思。她在小厨房捏面食,做糕点,虽也认真,但不似这般愉悦。此时她笑容烂漫,态度放松,可见是真心喜欢种菜,劳动让她快乐。秋纹为人谨慎。这数月里头,我竟是不知她真正的喜好。

    “今儿我去了蟠龙寺,见了太太。太太……让你搬离小厨房,来我书房里伺候,就和春琴以前的差使一样。这是太太要的,太太让我告诉你,你务必顺从了她的意思。”

    秋纹一怔。

    有这样的事?自己一个小人物,怎么屡次入了太太的眼帘?

    “大爷,果真如此么?”

    “自然如此。本来我预备说的。不过,就算太太不同意,我也会将你调离小厨房的。那儿人多,口杂,不适合你。有太太的话,想你该无虑了。”

    溪墨朝她靠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