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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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纪绣年想了片刻:“吃西餐可以吗?”

    周琅点头:“可以,我选餐厅。”

    她选了一家格调不错的西餐厅,提前预定了临窗位置。

    西餐厅装潢静美,小提琴乐音优雅低沉,雪白餐布上放着白色花瓶,鲜艳玫瑰花瓣上水珠滚动,银质餐具闪闪发光。

    纪绣年把菜单推过去:“想吃什么,你点。”

    就吃这一顿饭吧,把周琅前些日子帮的忙还干净了,以后…再也不能跟她走这么近了。

    周琅没客气,点了两份七分熟的西冷牛排,一份法式鹅肝、冰岛鳕鱼。

    没点酒,而是很不解风情地点了一扎酸梅汁。

    “最近工作压力大吗?”

    “还可以。”

    纪绣年不太适应这种闲聊,岔开话题:“我昨天发现一份招标文件的报价不对。”

    “我知道,乐城跟我说了,”周琅低头切牛排,“你慢慢回头,看那边。”

    纪绣年顺着她说的方向看…竟然看见了高启芮和一个陌生男人相对而坐,也在吃饭。

    “你…故意选的这里?”

    “是啊,她对面的供应商是我的朋友。”

    周琅给她倒了一杯酸梅汁,笑眯眯地反问:“不然呢,你以为我这么忙,有空专门来找你吃饭吗?”

    原来是这样。

    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释然…的确,周琅好像确实没表达过其他的意思。

    纪绣年默默喝下半杯酸梅汁,既酸且甜。

    “你有什么打算?”

    “有的人自作聪明,其实是在往坑里跳。既然她想搞坏事,不如再推她一把。你呢,也不想还手?”

    “还没想好。”

    “行,随你。”

    纪绣年安静吃饭。

    周琅也没说话,直到她看见高启芮拿出手机:“有意思啊,她在偷拍我们。”

    纪绣年一震,差点要推开椅子站起来。

    高启芮针对她就算了,还这么针对周琅?

    现在周琅事业有成,家庭圆满,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影响周琅的生活!

    “喂,”周琅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就是一张照片吗?”

    她努力忽略掉手心里温软的触感,忍不住想,这么紧张,是怕被谁看见误会吗?

    纪绣年被她按住,下意识想收回手。

    周琅也松的爽快,但收回手时拇指指腹有意无意在她洁白手背上摩挲一二,一触而过的痒。

    “好了,不要紧张,”她似全然无意般开口,“快吃吧,鹅肝要冷了。”

    另一边。

    高启芮收回手机,冲桌对面的男人一笑:“不好意思。”

    “你介意我问一下,坐在窗边的人是你什么人吗?”

    “哦,同事。”

    温和儒雅的男人举起酒杯,没有多问:“那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我给你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但提供的设备等级从一等降成二等,只要不被人查出来,中间差价我们分。”

    “放心,设备处的人是我老公的学生。”

    “哦,这样啊,”男人笑意加深,薄薄的眼镜镜片下折射出一道冷淡亮光,“那就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高启芮跟他碰杯,红唇弯起:“合作愉快。”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个好机会…先把周琅捐赠的设备偷梁换柱,再举报账目有问题,有逃税嫌疑。正好,纪绣年又卷了进来。很快就要选副院长了,就算搞不死她,这次她也别想跟自己争了。

    就是太可惜了,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还不够刺激。

    要是被她撞见更私密的情景就好了啊…

    -

    吃完晚饭,周琅站在路边:“纪教授,介意送我回家一程吗?”

    “介意。”

    纪绣年声线清泠:“太晚了,不要让人误会。而且我到家一向准时。”

    “这样啊,纪教授果然很居家。”周琅顿了顿,语气锋利尖锐,“你这么守时且守诺的人,当年为什么失约?”

    有的问题在心里反反复复千万遍,她迟迟不敢问出口。

    不知是怕失望,还是怕什么。

    她心里憋着的火气,被‘一向准时’点炸了。

    这么准时的人,为什么当年不去赴她的约?

    周琅不是没想过好好跟她聊一聊,可今天吃饭时,纪绣年全程只谈工作,根本不谈工作以外的其他事情。

    不过是一张照片,就让她那么紧张,她到底怕被谁看到?

    现在又急着回家,方寻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纪绣年静静看着她:“这么久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知道又…怎么样呢?”

    她有她的承担,周琅也早已有她的生活了…早就无法重来。

    周琅笑意转冷。

    她其实不爱生气,可纪绣年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怒意上头。

    不重要了?

    她说一句不重要就不重要吗?

    她当年抛弃她,就连一句抱歉都没有吗?

    纪绣年矜敛地一点头,从拿出车钥匙:“我先走了。”

    话音才落,就被人一把捉住手肘,整个人被转过来,紧抵在车门上,紧接着那人身体笼罩下来,说话一字一顿,似有刻骨恨意:“纪、绣、年。”

    她的鼻息近在脸侧,神色冷冰,纪绣年眼睫扑闪,只恍惚想起…那次她酒醉,周琅送她回家,她们是不是也曾离得这么近?

    周琅伸手按住她嫣红唇瓣:“你到底还能…”

    还能说出多少刺她的话?

    要是可以,她真想把她这张嘴封起来。

    纪绣年回过神,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做什么?这是在外面,周琅,松手!”

    “偏、不。”

    周琅盯着她,指尖在她唇瓣上缓缓摩挲:“以前你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人前跟我牵手都不肯。那时我喜欢你,纵容你,现在呢,凭什么听你的。你的回答让我很生气,我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情绪。”

    说一句抱歉吧。

    说一句抱歉她就松开手。

    纪绣年不说话,只看着她,眼眸里雾气渐起:“你松手吧,不要被别人看到,你…”

    那句‘你结婚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没法再往自己心上扎上一刀了。

    还是怕被别人看到。

    她以前是这样,现在依旧如此。

    周琅自嘲地笑了下,终于松开了手。

    原本只想好好吃一顿饭而已。

    怎么就一时冲动了呢?

    她只想问问她,那时为何不来,是临时有事,或是生病,还是什么…这些理由她在心底替她想了千千万万遍。

    只要她说,她都会信。

    有的事真正开始做之前,她仍希望得到答案。

    她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角,语气怪异地说:“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纪绣年低下头,神色亦有些颓然地后退一步。

    终究再次不欢而散。

    -

    周琅叫了辆车回去,路上接到段嘉如电话。

    “周大忙人,你上次答应我回家吃饭,什么时候有空啊?”

    “我吃过了。”

    “没事,就跟我爸妈见一面…他们岁数大了,容易多想。”

    “行吧。”

    反正今晚也没心情处理工作,周琅跟司机说了调转车头,开往段家老宅。

    下车时天已经暗了,段嘉如在门口等她,见她下车,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挽上她的臂弯:“你可算来了。”

    周琅不受控制地身体一僵,数秒后强迫自己放松一点:“路上有点堵车。”

    说话间管家打开大门,弯腰请她们进去。

    “小琅来了。”

    段父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听嘉如说你忙的厉害,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周琅笑容礼貌而得体:“是,公司最近比较忙。”

    段母刚好下楼:“来了就好,要不要吃点水果,张阿姨?”

    周琅坐下,段嘉如坐在她旁边,语气亲昵:“要吃什么,我给你拿?”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来吧。”

    段嘉如笑语盈盈地看她一眼,周琅接收到她请求她配合的信号,终于点了头。

    她陪着两位长辈聊了会天,眼见着时间不早,说要起身离开。

    段母一着急,也顾不上许多,说话也直接了:“你跟小如两个人,真的不打算要孩子吗?现在国外技术很发达的,试管婴儿技术也很成熟。如果你们怕带孩子,还有我呢,你们…”

    “暂时没这个考虑,”周琅笑容淡淡的,“我们工作都太忙了。”

    段母很失落:“也是。”

    段嘉如站起来:“我们先回去了,爸妈,你们早点休息。”

    “路上小心。”

    “嗯,到家会跟你们说的。”

    等好不容易从段家离开,周琅忍不住解开袖口的纽扣,降低车窗吹风:“下次你妈再问孩子,不如直接说我们早离了。”

    车里隔板升起,倒也不担心司机听见,她说话非常直接。

    段嘉如一手撑着车窗:“你今天好像格外没有耐心?不开心了?”

    “没有,”周琅努力控制住自己的不耐,“只是觉得,这场戏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段嘉如依旧笑着,扬了扬眉:“你就没想过,假戏真做吗?”

    周琅忽然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怎么,跟你那些小模特们玩腻了?”

    段嘉如似笑非笑:“你是觉得我不干净吗?”

    “怎么会,”周琅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当然不会用干净来形容一个人。只是…”

    “只是什么?”

    周琅笑意减淡,目光清醒理智:“只是,十四年前你找到我,说要协议结婚,那之后我借你段家的投资挤走董事会一群老古董,而你也靠着周氏的东风成为你父亲指定的接班人。之后两年内我们并未私下见过一面,直到办理离婚手续。”

    段嘉如微笑着点头:“你记得真清楚。”

    她记得更清楚,还没到约定离婚的那天,提前一个月周琅就开始提醒她,邮件、短信、电话,轮番轰炸…以至于她后来烦了,决定提前办理。

    她永远都忘不掉那天办完手续后周琅的神情。

    好像是重得自由般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四处环顾着,像是等待某一个人,却又害怕那个人真的出现。

    她还清楚记得离别前周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好了,以后我完完整整属于我自己了。

    那语气像是刚把自己抵押出去,到银行借了一笔巨额贷款。

    ——现在终于还完这笔钱了。

    那一刻骄傲如段嘉如,罕见地感知到了自尊心挫败。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是不愉快的。她故意让语气轻松:“这个提议不好吗?”

    周琅看向窗外,月光落在她侧脸上,她神色沉静而温柔,语气却冷淡,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哦,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