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为一名只想混口饭吃的菜鸟救生员，以诺总是无所事事。他坐在泳池边，托腮思考着哲学问题：拥抱，是怎样的感觉？

    他见过一只光屁股灰猴死死地抱住另一只瘦小的猴子，小猴挣扎着发出叽叽喳喳的尖叫，难以动弹，显然十分痛苦；他曾蹲在草堆里，第五十五次观察母螳螂如何与公螳螂拥抱，接下来又如何一点一点地将公螳螂吞吃干净；他屡次大笑着看着喷水池旁边，两只正在肆无忌惮“拥抱”彼此的野狗，光天化日之下，不知羞耻。

    他抬眼，刚好看到一个肥胖的女人把小男孩从浅水池里抱起来，挤在她丰满的胸前，就算没碰到都能想象那种窒息的感觉，实在不明白小男孩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

    拥抱，是怎样的味道？

    以诺忽然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似乎又感觉到了那种湿冷，嗅到了浸入骨髓的酸臭味，混合着臭鸡蛋的味道，然后膨胀、爆炸，蔓延到方圆几里——怎么洗都洗不掉，如何都能闻到——就像噩梦里那骨瘦如柴的手，那透红的眼，说着：以诺，为什么你不抱抱我？

    他猛地站起身来，竟忘了怀里的橙子。

    金灿灿的果实滚落在瓷砖上，沽溜沽溜滑了好几米。

    正打算起身，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橙子捡了起来，那双踩在瓷砖上双脚朝他移动，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在他跟前。漂亮的脚踝，健康的肌肤，在阳光中的汗毛近乎透明。

    “给。”声音也很好听。

    刚接到橙子，就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哥哥！”

    以诺仰头，过于刺目的阳光晕染了眼前的身影。他眯了眯眼，才看清眼前的人——暗金色的鬈发，浓密的睫毛，金棕色的眼，结实高挑的身材。他单手抱着小女孩，任凭她勾着他的脖子央求着什么，尽情地在他怀里撒娇。他说了什么，小女孩开心了，一把抱住他。他浑身都洋溢着淡淡的笑。

    被这样的人拥抱，是种怎样的感觉呢？又会嗅到，怎样的味道呢？

    2.

    以诺心跳加速，浑身都躁动了起来，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见到对方对自己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以诺感到一阵眩晕，他也不管工作了，就像只看到骨头的杂毛狗，马上跟了过去。

    这对兄妹走进集市，以诺尾随其后。妹妹嚷着要买气球。以诺赶紧从兜里掏出几分钱，买了气球，鼓起勇气站在他们跟前：“气……气球！”

    看到兄妹俩疑惑的表情，以诺赶紧说：“给你的……谢谢你刚才帮我捡东西……”

    “游泳池的那个！”妹妹叫道。

    “谢了。”哥哥接过气球，递给妹妹，“跟哥哥说谢谢。”

    “谢谢。”小妹妹笑得灿烂。

    “我……我叫以诺！”以诺大声宣布自己的名字，“我18岁了，我在游泳池打工……我很擅长游泳的……我在做救生员！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嗯，你，你叫什么呀？”

    说完这些话，以诺浑身都是汗，脸也烫得不行，但他还是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高挑的、好看的人，就像来自画报里的人。

    “伊恩。”

    “莓莓！”小女孩道。

    “伊恩，莓莓，好名字！我……”

    以诺还没说完，就见伊恩越过自己，看向自己的身后。一个漂亮的金发姑娘走出店门倒水，马上又利落地走了回去。明明是个店员，却不穿工作服，一身鲜艳，踏着高跟鞋，活似一只艳丽孔雀。孔雀端着盘子，在人群中穿梭。伊恩隔着玻璃看她。

    这家店的汽水挺好喝的，偶尔有点余钱，以诺会进去买最便宜的汽水，跟里面的服务员聊天。不过这只孔雀是最无趣的那个，每次看到他，都只会用看垃圾的眼神对着他翻白眼，好似退化成了只会发出感叹词的低级动物。

    “要进去吗？”以诺问。

    莓莓笑道：“哥哥喜欢上了那个姐姐……”

    “怎……怎么可能？”以诺下意识地问。

    “别胡说，本来想给你买个汉堡，还是算了。”伊恩黑着脸道。

    “我错了哥哥！”

    是呀，伊恩这样“亮闪闪”的王子，怎么会喜欢那种低俗的孔雀呢？

    3.

    可是伊恩就是喜欢上了这只艳俗的孔雀——虽然嘴上不承认。他点了昂贵的汽水和汉堡，心不在焉，眼珠子似乎挂在了孔雀身上。

    伊恩对孔雀明显的爱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惜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以诺还愣是没看出来。他坐在伊恩对面滔滔不绝：“我知道一个公园，里面有傻兮兮的熊和灵活的猴子，猴子不管你在不在看它，都能把红彤彤的屁股露给你看，可滑稽了！我带你们去看吧，那些猴子都认识我了，有一次它们抢我手中的饼，我用石子儿教训了他们，他们现在可怕我了！”

    伊恩喝了一口汽水，喉结上下滑动。他的下颌线真的很漂亮。以诺看着看着，嘴里的话慢了一拍。旁边的莓莓倒是听得很认真，催促道：“哇，我想去看！”

    有了小观众的捧场，以诺更加得意了：“我还知道一家小剧院，就连大明星潘潘也在呢！潘潘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位大猩猩！每周日他就会来现场跟大家握手，他最喜欢小朋友了！他也喜欢我！”以诺忍不住翘起嘴角。

    莓莓盯着自家哥哥：“啧，看这么久也不上去搭讪。”

    伊恩的脸马上红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莓莓：“你得做点什么，吸引她的注意！”

    “比如，吓吓她！”以诺嘴里继续跑着火车，“我那个后妈，明明讨厌我讨厌得要死，但还是天天说什么上帝把我带到她的身边，要好好教育我什么的……我实在是受不了，然后我就去吓她了！那天早晨，我钻进她的房间，把她吓得半死！”

    “你做了什么？”伊恩问。

    竟然是伊恩在问，以诺显然十分激动，他眨眨眼，活似一只调皮捣蛋的猴子：“我站在她跟前，没穿裤子！我那可怜的后妈吓得心脏病发作！从此再也不管我了哈哈哈！”

    伊恩忽然把钱放在桌上，抱着莓莓站起来就要走。

    以诺吓了一跳，也站了起来：“怎么忽然要走？”

    莓莓“嘘”了一声：“我哥哥的心上人下班啦……”

    4.

    金发孔雀婀娜多姿地走在前方，伊恩、莓莓、以诺走在后方。伊恩沉默，莓莓坏笑，以诺依然像只聒噪的猴子。

    不过，哪怕是只傻猴子，也该注意到伊恩的目的和心不在焉了。

    而孔雀走得极快，几辆马车经过，孔雀竟然消失在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处，伊恩面色不虞，以诺指着右边的小巷：“我看到她往这边走了！”

    伊恩果然快步往后边的小巷走，以诺在旁边叨叨：“哎呀，不要着急，以后的机会多着呢，我看她喜欢剧场，你下次可以请他去看剧，说不定还能遇到大明星潘潘……”

    “她喜欢看剧？”

    “是呀，她朋友告诉我的，什么浮……浮什么博士的……弗兰肯……什么的……变……变形啥的……她喜欢看这些莫名其妙，神神叨叨的东西……”文盲以诺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名字可真难。

    “《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弗兰肯斯坦》？《变形记》？”伊恩马上猜出了名字。

    以诺敲了敲脑袋，佩服地说：“你这样都能猜到呀！”

    “不愧是伊莎贝拉。”伊恩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白皙的皮肤在黑夜中带着淡淡的粉，好看得有些刺眼。

    不知道为什么，亲耳听到伊恩唤那只孔雀的名字，以诺浑身都不舒服。但或许是只要一提这只孔雀，心不在焉的伊恩就会有很大的反应，于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继续说：“我还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呢，她喜欢的书，喜欢的花，喜欢的菜品，喜欢逛的店，她以前读的学校，她的住址……家乡……很多……”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伊恩皱眉，警惕地说。

    “都是她朋友告诉我的，她们喜欢八卦。放心，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莓莓在一旁评论：“喂喂，我们跟丢了。”

    以诺昂头道：“无所谓呀，反正我都知道，以后你来问我就好。”

    “你的条件是什么？”伊恩问。

    他是在问，以诺凭什么把这些告诉他。

    以诺愣了愣，笑得狡黠：“只要你跟我做朋友，我就告诉你！”

    明明大言不惭说上这话，可是在得到对方爽快的答应后，以诺竟然有些害羞，他腼腆地埋头，摸着自己的鼻尖，非常、非常小声地问：“那你可以抱抱我吗？”

    可是这么小的声音，对方如何能听到？

    在对方询问之前，以诺却忽然面红耳赤，他说了句“明天见”，就像个爆炸的气球，一眨眼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

    我也没想到写完《他只对人偶感兴趣》后，下一篇是这个。

    嘛，这是个短篇（3万字以内完结），其实去年年初就想写，当时看了弗兰纳里·奥康纳众多短篇小说，又由于我自己心里积压的东西很多，这篇就当成一个小小的发泄啦。

    这篇可能在剧情设计上不太符合我一向写作的套路==，希望大家看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