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把一顶鸭舌帽子戴在泡泡头上，压住了那一头蓬松的奶金头发。戴好之后，又给他调整了一下位置。

    泡泡站直了，身高也只到老大的胸口。视线还被大帽檐挡去了三分之一。看不到老大。

    刚给他戴上孩子就十分实诚地把脸全部抬起来了，在老大面前大喇喇地亮出一张漂亮的脸。

    安把他的碎发都别到耳朵后面，问他：“可以做到吗？就一天，不要想自己的耳朵。”

    泡泡点点头：“可以的。”

    这几天在和老大的练习之中，他如今已经能完成一些基本的对话，时常蹦出几个新词，沟通不用再光靠吼了。

    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出自己最关注的问题：“那还可以略略略吗？”

    又是泡泡自己才知道的新词，起初安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于是当时的他就得到了泡泡的一番耐心又详细的，半是文的讲解：“就是我们两个先一起把舌头放在一起，然后一起略略略……”

    安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对视一会，然后安俯身下去堵住了他的嘴。

    此时面前的老大对他说：“现在可以。”

    然后泡泡在出门之前得到了老大的略略略一次。

    柯基满足。

    ?(? ?????? ?)?

    他现在已经能够说一点话了，但是进步还不止这些，文盲泡泡现在还能认得一点简单的字。

    泡泡最近的作业都是趴在桌子上，手里抓一根铅笔，一个一个地慢慢写田字格。

    这一个星期都是如此。是的，一段时间过去了，金发少年一直都再也没有变回原来那只小柯基。

    而安今天就要试着带这只小柯基出门。

    因为他们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

    住在别人家里始终有很多不方便。这里没有水，没有其它的家具。他最近就是一直在忙搬家这件事情。

    本来想等泡泡的状况稳定的时候再带他走，然而过了一个星期，泡泡还是现在的样子。

    虽然再等下去也未尝不可，但是孩子在家里要闷坏了。

    于是，身为人类的泡泡今天就要第一次出门了。

    金发的混血少年身穿宽敞的卫衣和休闲裤，像画报里那种被精心修过的人物。无论往哪里一站，那里都可以入镜。

    泡泡的卫衣上什么都没有，正中央上印着他自己，一只卡通版的小柯基脑袋。

    泡泡对于这件衣服，怎么说呢，喜欢到爆炸了。

    他每次穿上这一件都得把肚子给顶起来，好让人第一眼就能瞧见衣服正中央的小柯基。

    这是他哦！小柯基！

    安今天要带着他去另一个地方。以防他在出门中途突然冒出来一双耳朵，安特地给他戴上一顶帽子。

    泡泡现在已经会脆生生地喊“老大”了。自从学会之后，他一口一个“老大”，可甜可黏人了。

    为了避免在外面被人当成不法分子，出门之前他试着教泡泡喊自己“哥”。简单又好记的字。

    泡泡的声音又脆又甜，超大声地：“老大哥！！”

    安：。

    算了，他下次再教吧。

    走之前他们一起收拾东西，打扫卫生，把房子还原成原先的样子。

    安手里提着一个包，里面装的大都是泡泡的衣服和玩具。

    别看之前小柯基在外面行走江湖的时候每天屁股都扭得那么嚣张，现在真到了要他用两条腿踏出门时，他又紧张起来了，手指在口袋里绞啊绞。

    是安牵着他的手把他从屋里带出来的。

    走到一半，身后的泡泡拉不动了。他回头一看，泡泡一只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正在和身后的房子挥别。

    柯基挥手：拜拜哦。

    因为被帽檐挡住，每次他都把脸仰得老高。

    安接住他脑后即将掉落的帽子，重新给戴戴好了。他的手指碰了碰泡泡的脸，问：“怕不怕？”

    泡泡十分紧张地说：“不怕。”

    他可以的。

    虽然外面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空气也很陌生，路也不认识，但是他能做到的。

    小柯基一路在心里用力地重复念着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像给轮胎打气一样，高频率不间断地给自己鼓劲。

    他小柯基就是可以！！！

    老大的声音在旁边说：“泡泡，你都把心里话都念出来了。”

    泡泡：！

    老大的手揉上他的脑袋：“别紧张。”

    泡泡重重一点头：“嗯！”

    他可以的他可以的他可以的他可以的……

    外面真的很大，到处都是路，路上还有人。泡泡好久都没有出来过，寸步不离地跟在老大身边走。

    有时候，会有路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泡泡这时候就紧张地往老大身后躲。

    他还是小狗的时候不怕人，变成人后倒是紧张兮兮的。

    他不擅长当人类，总担心有人要看出他的破绽了。

    安听了一路泡泡小声碎碎念的“我可以的”，牵着他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路说远也不远，他们走着就能到了。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家大众而普通的便利店。

    路不远。因为当初就是本着就近的原则临时找的地方。安平时不在家里陪泡泡的时候，就在这里挣钱养泡泡。

    之前的安无所谓这些，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只是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泡泡，他越来越紧迫地觉得，一切都不够了。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养泡泡了，那他也得学着怎么和人类一样挣钱。

    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做的那样。

    他们两个现在都是普通人了。

    一切都在重新开始。以后他们不会没有家，没有食物，没有正常的生活。泡泡是他养的。

    今天他把泡泡带过来一起上班了。泡泡在家里就问过老大为什么他们要到这里来。老大回答他：“要给泡泡赚钱买好吃的。”

    泡泡想了想，嘱咐老大：“那你多赚点噢。”

    这样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一起吃了。

    老大说好。

    泡泡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来，一进门就被里面五花八门的颜色晃花了眼。

    店内的格局被长条形的柜台分成两块，里面售卖各种加工的速食品，最里是一面冷冻柜的墙。

    泡泡被安排了一张凳子，就在柜台后面。

    他今天异常地安静，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连呼吸都是轻轻的。他好像特别知道，这里不能闯祸。

    时不时会有人走进来。但是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安静的。一间店里只剩下他和老大两个人。

    但是泡泡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天还有作业。老大叫他写完今天的田字格。

    他一噎，手脚慢吞吞地拉开老大带来的包，从里面拿自己的小本子和铅笔出来。往桌子上一摆，开始今天的写字作业。

    泡泡对于这项任务很有自己的与众不同的坚持。

    一个小本子，一天只能满满当当地写一张字。今天份的一张纸写得完了，他就放下铅笔不写了。

    泡泡对此很有坚持，像是小朋友有时候莫名的固执。

    因为本子是以纸张为单位的，今天只能做今天份的事情，少了多了都不行。

    安接受了这个理由。

    但他怀疑这只小柯基其实是不想写田字格，但他没有证据。

    改天他多买几个本子，这样泡泡每天一共就能写多好几页了。

    虽然只有一张纸，泡泡还是写了很长时间。他从本子上抬起头的时候，老大正在忙。

    他的侧脸没有表情，手上将一样样东西放在柜台上面“滴”一下，然后算账收钱。

    柜台后面探出半颗金色的脑袋来，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睁着，好奇之中不乏一丝紧张，小心地到处张望。

    外面来了人。安在替人结账的时候，柜台后面还有一双眼睛在全程盯着。

    哦，是钱。

    泡泡眼睛一亮。别的他可能不懂，但是这个泡泡知道。

    钱可是好东西哇！

    泡泡双眼发亮，看着老大将从那人那里的收来的钱放进了抽屉里。或者，换成有一个女声出现：“到账xxx元”。

    聪明的泡泡很快弄懂了这里的一套运作流程，他看着一个个人走进来拿了东西出去，明白了这就是赚钱。

    安期间过来问他要看动画片吗，泡泡摇了摇头。

    安就给他打开了一瓶香蕉牛奶，插好吸管，放到小柯基手里。

    “有没有不舒服？”安轻轻碰他的脸。

    泡泡的脸颊肉有个圆润的弧度，走路幅度一大还会轻微抖动。安经常伸手碰他的脸。

    泡泡摇摇头。

    没有。他有在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尾巴和耳朵了。

    安放心些许。

    虽说如此，当时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这只小柯基不看动画片是有另有目的的。

    他替别人结账之后，身边蓄势待发的泡泡刷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立正的姿势，对付完钱即将离开的客人重重地鞠躬九十度，字正腔圆地郑重地说一声：“谢谢您！！！”

    谢谢您来给我们送钱！

    喊得比自动门上的机械迎宾女声还更大声更有感情，更加掷地有声。

    安完全来不及阻止。

    ……算了，回去以后再跟这只柯基好好解释抽屉里的钱都不是他们的好了。

    每一位走进便利店的贵客都受到了小柯基的真挚谢意。部分人被这样大的礼数招待，顿时受宠若惊，当场就给整得不会反应了；还有另一部分，看到泡泡的脸后直接上前问可不可以拍照。

    而且泡泡的每一个鞠躬的角度都丝毫没有含糊，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向客人致敬。

    “泡泡，”不知道鞠躬鞠到第几个，安把正在弯腰鞠躬的小柯基拉起来：“谢谢你。不过我们就快要下班了。”

    他心里把买田字格的日程又往前排了排。

    “去外面等我好吗？”安说：“我收拾完就出来了。”

    泡泡闻言，端着自己香甜的香蕉牛奶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思考，他泡泡今天有帮上忙吗？

    帮上啦！

    于是他的心情也变得甜滋滋的。

    便利店是轮班制的。安下午不上班，有别的事要做——他要带泡泡去以后两个人要住的家里了。

    泡泡一路上都牵着老大的手。

    外面天大地大，他小柯基跟着老大走就对了。

    地方是在一个有年代感的小区里，没有电梯，要爬六层的楼梯，胜在地段还不错，平时也安静。

    安挑了这里，把很多东西先置办好了，收拾整齐后，才把泡泡带过来。

    房子不大，布局可谓是一览无遗。一进门便看到客厅和阳台，左手边是厨房，再往里走则是卧室和厕所。

    泡泡被带着参观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好参观的，他也参观不出来什么。

    不过确实比林默的房子小了一圈。这也没什么，反正小柯基的占地面积本来就不大。

    这里有沙发，还有床，以后都可以不用睡在地板上了。

    泡泡试探性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往下坠得厉害，四周有被软软的触感包围过来了，他乐呵呵地傻笑起来。

    老大在他面前蹲下来，问他喜欢吗。

    泡泡诚实地点点头。

    “对不起，”安说：“我以后会给你更好的。”

    他蹲在泡泡面前，人顿时就矮了一截。

    老大怎么可以向小弟道歉！小柯基大惊失色，只是他刚学说话，半桶水的水平不足以让他在这时候憋出一句诚恳的语言来请老大把这句话收回去。

    “啊！……”泡泡急得团团转。

    但是老大在不开心，这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可以！！！他小柯基不允许！！！！

    泡泡急啊，他一伸手，直接把老大一把搂进自己怀里来了。

    准确来说，是老大的脑袋。

    对现在的他来说肢体语言才是最直接的语言。

    安也是猝不及防，一头闷在泡泡身上，就听到泡泡在上方急切的说话声。

    泡泡很急，也憋了很久，脑袋因为过于高速的运转都发热了，最后憋出来一句大声的：“泡泡爱你！”

    泡泡把老大的头紧紧抱住，勒紧了，确保此时的老大有被淹没在小柯基爱的汪洋大海中。

    就算少一滴半滴都不行，必须是整个大海的爱。

    变成人类以后就不能再像狗狗那样蹭蹭对方了，也没有灵活的尾巴，总感觉缺少了什么。

    人类不用像狗狗那样，所以泡泡换成人类的方式，每天都要说很多遍“爱”字，确保今天自己也有在好好爱老大。

    不要小看柯基的爱！！

    一直到怀里的老大笑出声来。泡泡才放开了他的脑袋。

    虽然老大平时不笑，但他笑起来确实特别好看。

    泡泡不知道该怎么夸老大才好，他呆呆的，最终感慨出来一句：“老大，我好爱你哦。”

    “嗯，我也爱你。”他对小柯基说。

    认识泡泡之前，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天要说这么多个爱字。

    也没想到一天要略略略这么多次都略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