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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张钞票(罚金。)

    第二十一章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的树挪到哪去了?”

    “一个是你阿姨,一个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们,不让她们碰我的树?”

    “就为了一棵树,你就能六亲不认,出口伤人?”

    “树是我妈种的。人和我没有关系。”

    楚放辉怒道:“相处多少年了?十岁到二十五岁,活生生的人难道比不过一棵树?她们是你的家人!”

    “没有血缘关系。”楚音冷冷地说,“是你的亲人,不是我的。”

    楚放辉只觉得心寒:“那我呢?你还当我是你爸吗?”

    楚音笑了笑:“有时候觉得是,有时候又觉得不是。”

    他爱她的时候,像爸爸。

    可另一些时候,她总觉得他更像楚意然的爸爸。

    楚音看着他面色铁青的样子,知道他气得不轻。这些年他身体不大好,本不该动怒。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依然问了出口。

    “那你呢,你还把我当女儿吗?”

    “你什么意思?”

    “我从很早开始就觉得,你好像更喜欢楚意然这个女儿。她温柔孝顺,从不跟你顶嘴。”楚音的视线越过父亲,望向不远处神色凄惶的周棠,“有人朝夕相伴,有人承欢膝下。也是,还要我这个女儿干什么呢?”

    她从未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哪怕以往无数次和楚意然起冲突,对父亲的处理有所不满,楚音也不曾说过这样绝情的话。

    失去过妈妈,所以更加害怕失去爸爸。

    可原来有些事情不是害怕发生,它就不会发生。

    也许她早就失去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楚音看见父亲脸色颓败,怒不可遏,右手霍地高高举起。

    他要打她?

    也好。打醒她,也许她就会面对现实。

    楚音丝毫不退,仰头直视。

    然而那一巴掌终究没能落下来。

    “树是我让人移走的,和你妹妹没有关系,也不关你周姨的事。”

    “是吗?”

    她一点也不意外,第二个和事佬和预料中一样,只是姗姗来迟。

    “你不信?”

    “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什么。”楚音看了眼那只没落下的手掌,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周棠。

    人群静默地立在黑夜里,像古怪的背景板。

    这样喧哗的夜晚,这样热闹的宴会,可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她连母亲留下唯一的念想都没了,还要看着父亲在这可笑地为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女圆谎。

    “阿城,我们走。”她毫无留恋地转身。

    父亲的声音里依然饱含怒气:“你给我站住!”

    “楚音!”

    “我让你站住!”

    然而楚音没有站住,反而干脆利落走出了大门。

    阿城迟疑片刻,正欲跟上,就被楚放辉叫住。

    “阿城,你留下!”

    楚音已经走到了大门外,头也不回地说:“阿城,跟上。”

    “不许走!”

    父女俩给出截然相反的命令。

    阿城:“……”

    他到底该走该留?

    他只是个司机,在楚放辉眼里也许还多了个保镖的职责,这一幕本该与他无关。

    雇主的私事他不该插手,更何况他们的“雇佣关系”原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

    阿城的停步令楚音怒火攀升。

    她猛地回头:“你到底是谁的司机?”

    不等阿城回答,楚放辉也说:“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阿城进退两难,最终对楚音说:“稍等片刻。”

    他选择了留下。

    楚音怒不可遏。所以这院子里到底有什么是她的?树没了,母亲只是继母,父亲是别人的父亲。

    现在连司机都他妈不听她的?

    她笑了两声:“好,好,你要留下就留下,随你的便!”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不想想是谁把他从海里捞起来的!

    谁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他。

    谁在他一无所有之际伸出援手。

    呸。

    她就是活生生的东郭先生。

    吕洞宾被狗咬的真实写照。

    楚音怒火高涨,咬牙切齿朝马路对面走去,她的车就停在那里。

    可等她伸手开门时,才忽然发觉车钥匙在阿城那里,她连自己的车都无法开走。

    想开车走人,就不得不重新回到大门内,又一次面对那个烂摊子。

    回去?回去干什么?

    “操!”

    楚音破天荒骂了句脏话,头也不回朝远处走去。

    *

    院子里的客人终究是散了。

    楚放辉进门时还意气风发,想着要见到女儿,精神都更好了。可随着楚音离开,他突然显出疲态,像是又老了几岁。

    他对阿城说:“我只耽误你几分钟,说完你就去追楚小姐。”

    阿城淡淡应了一声。

    楚音在气头上,楚放辉说什么她都不会听,但作为局外人的他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事情似乎不是楚音以为的那样。

    “那棵树病了很久,楚音前几次回来就该发现它不长新叶了,可惜她每次都只顾着和她妹妹吵架,根本没有时间关心它。”

    “全家人都知道她有多紧张那棵树,所以没告诉她,还背着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是她周姨托老家的一位老树农来家里看了看,说是根坏了,恐怕没得治。”

    “她周姨千叮咛万嘱咐,让人一定想办法把它救活。后来老先生说把它移到乡下果园里去,换个环境试试,他尽力治一治。”

    “没有把握的事,都不想让她白担心一场。所以上周五我们请人把它挪走了,希望等到它好端端移植回来后,再告诉楚音。”

    楚放辉略去了四处找人医树的过程,匆匆讲清来龙去脉。

    “她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等她气消了你再解释给她听。”

    阿城看着眼前老态龙钟的男人,半晌,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你去吧,别让她开车。气头上,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好。”

    阿城都走到门口了,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略显伤怀的叹息。

    “告诉她,别生爸爸的气,是爸爸做的不好,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

    转过两个街角,才算走出了别墅区。

    楚音一身小黑裙,脚下还踩着细细的高跟,走这么远已经是极限。

    脚下越痛,恨意越饱满。

    全世界都他妈与她为敌。

    刚刚入秋,夜里气温便低了下来,风吹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激起一阵凉意。

    都不知道是气得发抖,还是冷得哆嗦。

    一声汽笛声后,熟悉的车停在身旁。司机降下车窗,叫了声楚小姐。

    楚音头也不回往前走,连个目光都不愿给他,还刻意转了个弯,往一旁不通车的狭窄街道走去。

    阿城又叫了几声,没能得到回应,没有办法,只能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追上来。

    连续几声楚小姐也没能让她回头,他只能叫她的名字。

    “楚音!”

    楚音终于停下脚步,头也不回说:“有事?”

    “先上车,有话好好说。”

    她冷笑着反问:“上车?你哪位?”

    “……”阿城默了默,耐心回答她的问题,“你的司机。”

    前方的女人背对他举起右手,竖了个中指,外加一句“Fuck you”。

    “你被解雇了。”

    阿城:“……”

    明明是被解雇的悲情时刻,他却无端想笑。大概是因为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有人要解雇他,也可能是因为她这悲壮又有些可爱的复仇画风。

    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在他眼里是个矛盾的化身。

    她很聪明,很冷静,在生意场上也能与清楚地划分出做人的底线,不与污浊同流,不被世俗染指。

    她也很鲁莽,很天真,明知与柔弱的继妹发生争执时,只能以柔克刚,强硬的态度只会伤害自己。

    但她偏不。

    所以到底是愚蠢还是聪明呢。

    “楚小姐。”

    “别跟着我。”

    “能停下谈谈吗?”

    “不能。”

    “至少让我把误会解释清楚。”

    “都说你被解雇了,今晚就拎着你的东西滚蛋,别再出现在我眼前。”楚音依然不回头,像个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资本家,“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报警说你骚扰我了。”

    身后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她走,他也走。

    就在楚音准备掏出手机吓唬他时,他才无可奈何地开口。

    “楚小姐,你还不能解雇我。”

    楚音一顿,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

    阿城一路跟来,看见了她抱臂的姿势,这一回头,也看见了她微微发红的鼻尖。

    她很冷?

    他没有多言,脱下黑色风衣,上前两步披在她肩上。

    衣服还是她买的。

    楚音冷着脸后退一步,像是弹灰尘一样,把衣服往外一拍。

    黑色风衣骤然落地,带起路边几片孤独的落叶。

    “说清楚,我怎么就不能解雇你了?”

    阿城看了眼风衣,俯身捡起,也没动怒。

    黑色的衣服沾了灰陈总是格外明显。他拍了拍,才不疾不徐说:“根据我们签订的劳动合同,我并没有违反合同内容。在我没有犯错的情况下,你不能单方面开除我。”

    楚音:“……”

    楚音的怒火几乎令她感觉不到寒冷了。

    他说什么?

    不能开除他?

    在这之前,她还以为他要苦苦哀求,毕竟是得来不易的工作机会,对他这么个身无分文,也许还负债累累的轻生者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万万没想到是她想太多。

    他居然跟她谈劳动合同?!

    “你没有违反合同内容?请问这位先生,是谁雇佣的你?是谁给你开工资?是谁在你落魄的时候给了你一个落脚处,还赏你一只金饭碗?”

    楚音发出连环质问。

    “雇主的话你当耳旁风,不听我的命令,去听别人的命令,这还不算违反合约?”

    狭窄的街道两旁本来是一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因离别墅区不远,一入夜就涌来不少小吃摊子。

    这附近除了商业一体化的高端购物中心,就是金碧辉煌的酒楼,于是摊子的出现就显得格外可贵。

    别墅区的住户都默许的情况下,保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刻,两人的争执引起了众人注意。

    毕竟大晚上的,这对男女容貌姣好,身姿玉立,楚音还穿着像是偶像剧女主角才会穿的黑色小礼服……

    离他们最近的是抄手摊子,摊主揉揉眼,四处张望。

    妻子问他:“找什么呢?”

    男人纳闷:“没看见摄像机啊!”

    “摄像机?什么摄像机?”

    “他俩搁这儿这么一通闹腾,难道不是在演偶像剧吗?”

    楚音:“……”

    她还在气头上,非常不客气地侧头瞪了老板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投向阿城,恶狠狠要个解释。

    她倒要看看她偏要开除他,他能怎么办。

    没想到阿城云淡风轻:“的确是我工作上的失误。”

    楚音眯眼,正要乘胜追击,就听见下一句。

    阿城的眼神像夜一样,表面温驯平静,却充满难以捉摸的色彩。

    “但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因不可抗因素,未能在你需要用时及时履行职责,可以原谅。其他原因未能履行职责……”

    “罚款一百块。”

    楚音:“……”

    阿城低头,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钱夹,非常爽快地抽出一张粉红色钞票。

    “罚金。”

    捏着钞票的那只手像玉石一般,修长润泽,就这么轻飘飘举着百元大钞,停在半空。

    楚音看看钞票,再看看她人畜无害的司机:“……”

    要是人类能够无限竖中指,此刻的她已经化身千手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