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梅路路没有手机，一方面高中是禁止手机。
另一方面是她生活在学校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室友，她们两从教室食堂寝室操场，天天赖在一起，也用不上手机。
这一次竞赛，东方樱没有选上，于是梅路路和班主任一起来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筑物，梅路路才发现，从小一直是一个人的她，上了高中以后，她居然很少一个人行动，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东方樱，就连暑假寒假去做兼职，东方樱也在。
东方樱是个热情又自来熟的好朋友，几乎所有的规划都是理所当然的两个人。
曾经常年一个人的梅路路，现在居然有些不习惯一个人了，第一天从考场出来，她和班主任一起吃饭，回来的时候，梅路路看到了旁边的精品店，梅路路从来不买这些小女生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梅路路觉得东方樱也许会喜欢，正好出来了，给她买个礼物。
梅路路挑了一下，估摸着东方樱会喜欢手链，于是买了一串银色的手链，上面还缀着蓝色的小星星。
第二天一早上，跟队的班主任脸色很难看，她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梅路路。
梅路路并没有留意到班主任的异常，反而是进考场的时候，有人看着她，好奇地问道：“你是一中的？”
梅路路点头。
“那你听说了吗？你们一中有一个学生好像跳河了，现在还没有找到人。”
那一刻，梅路路有些难过，为什么都考上了一中还要跳河，她想着回去问问东方樱，她一向什么都知道。
梅路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走进了考场，像往常一样开始答题，这是最后一场了。
她出来的时候，班主任等在外面，她知道两个孩子关系好，犹豫再三，还是把事情告诉了梅路路。
她说了一大堆的话，最后一句是——
东方樱跳河了。
每一个字，梅路路都听清楚了，可是联合在一起，她怎么都无法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老师。
东方樱跳河？是什么活动还是什么游戏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东方樱会不在了，她就像是太阳，她应该永远都在那里，在教室，在寝室，在食堂，在操场，我只要一转过头就能看到她。”多年后，女人说道：“她是我在新的这个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她善良温和，搞笑活泼，像极了我小时候看过的书里面的女孩子。”
“我从来不知道她有抑郁症，不知道她过去经历的那些事情，我一直以为她应该是像小公主一样长大。”
梅路路在一天后拿到了东方樱给她留的遗书。
东方樱在遗书里跟梅路路道歉了，她没有告诉自己的好朋友她最大的秘密。
她不敢说，因为羞耻，哪怕她死的时候，她依旧为自己当年“自愿”而羞耻。
她总觉得自己和梅路路不一样，梅路路不是自愿，她是自愿，她当初就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她太爱那个烂人了，她爱他，所以他提出想看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她高高兴兴地同意了。
尽管后面看到那些衣服，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可是她也想让对方高兴，也害怕对方离开自己，于是忍着不舒服也是穿上了。
“我能拍个照吗？我保证不给别人看，你太好看了。我想留下来。”
“这是情侣之间的恋爱小情趣，你别扫兴，我好不容易这么开心。”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她不想他不开心，她也同意了。
后面那些照片被卖了出去，她有一个亲戚看到了，发给了她的父母，她的“爱情”才结束。
她的爱情停止了，但她的成长没有停止，她一点一点地长大，她也一点一点地了解了世界，了解了爱情，社会中，群体中，那些对于女性的苛刻混合着她的长大，一起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那些同意，最后变成了一根又一根尖锐的钢刺，卡在青春期敏感少女的心脏上，让她每一次心脏跳动都痛不欲生。
在她还没有开始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运行的时候，她已经被世界的规则打碎了。
她没有恨世界，她本能地接受了世界规则，她不懂如何去怀疑世界不对，于是她只能恨自己。
恨自己蠢，恨自己同意了，恨自己的喜欢心动，恨自己对性的无知，对性的好奇，也恨自己那么小的年纪，居然就有对爱情的渴望。
多年前，东方樱还叫阳漾。
那一年，阳漾小学毕业，妈妈刚生了妹妹，爸爸也没有时间照顾小阳漾，于是这一年，小阳漾到了奶奶家。
奶奶家里还有一个堂哥。
小阳漾跟其他人不熟悉，只认识已经上大学了的堂哥，于是就跟着堂哥。
堂哥起初不愿意，后来一想正好是个借口，于是就借口要送小朋友去辅导班，拿着钱带着小朋友到了网吧开包间打游戏。
堂哥去网吧打游戏，她也跟着。
堂哥打游戏，她在旁边缠着堂哥带她去买西瓜：“奶奶给你的钱实际上是给我的，你要是不给我买西瓜，我就回去告你状。”
堂哥气得不行，只能去给她买西瓜。
褚扬是网吧的老板，堂哥常年来打游戏，自然就认识了，偶尔两个人会来一局，这天他来包间的时候，小阳漾正在包间里啃西瓜，啃得满脸都是西瓜汁，听到开门声就看了过来。
褚扬愣了一下，问道：“这是谁？”
“我堂妹。”堂哥很不耐烦，他一心打游戏，压根不想带孩子。
“你堂妹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没想到你还是个妹控，打游戏都要把妹妹带在身边。”
小阳漾躲在堂哥后面，这段时间爸爸妈妈都在照顾妹妹，把她送到了奶奶家，奶奶又不喜欢她，她有些难过。
自然而然地，她看到陌生人的时候没有以前那么放松了。
“烦得要死。”堂哥不耐烦地说道：“整个一熊孩子，天天闹着吵着要出去玩。”
褚扬没理他，而是看向旁边有些害羞的小姑娘，道：“我看她很乖巧。”
小阳漾看过去，她看到对方好看的脸，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着过，瞬间脸一下子就红了。
这天晚上，褚扬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他们的“绅士”群里——
［图片］［图片］
一瞬间，整个群里的人都炸了。
“极品啊！”
“在哪儿？”
“三年血赚，死刑不亏。”
“我把我所有的资源都给你，换一个联系方式。”
“你们碰不到了，她不是福利姬。”
“带到圈子里来，这种货色，不共享，你对不起我们吗？”
“估计不行，看看就好，现在的小姑娘聪明得很，都不许我碰她吃过的西瓜。她有男女意识。”
“有男女意识才好，哥哥教你怎么弄，一个小丫头，能聪明到哪儿去？”
“等一下，你长得怎么样？”
“不是我自夸。追我的女生一大堆。［图片］”
褚扬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到群里，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外表。
——————
经纪人把褚扬认真训练的视频发到了群里，哪怕只是视频，群里依旧炸锅了。
“哥哥，我爱你！”
“好辛苦，要注意身体。”
褚扬大概看了一下，手机给了经纪人，经纪人则是私下里提醒大粉做数据。
于是另一个群里，经纪人用另外一个小号开始艾特全体成员——
“这段时间任务很重，爱不是随便说说，哥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们绝对不能拖后腿。X家有粉丝一个人投了四万票，你们想让她们笑话我们吗？”
“群里还有只投了一两票的，我不知道你们私下里在做什么，一两票，你配说爱他吗？”
“@我心飞扬，@扬帆起航，两天没有投票截图，请出群。”
群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附和——
“对啊，投票很重要，大家都放在心上吧。”
“别人家投票真的很给力，每次看到我们哥哥被超过去了，都觉得好心痛，我今天午饭都没吃，把钱省下来投票。”
……
“有工作的姐妹，两千票不难吧？学生党五百票难吗？”
“尽力而为不是让你花买杯奶茶的钱，你的爱就那么廉价吗？尽力而为是让你能投五百票就拼一把投一千票。”
突然一个消息，有人不合时宜地提醒道：“群里好多是学生，尽力而为就是别影响自己的生活。”
下一秒这个人就被踢出去了。
“滚，我也是学生，我乐意！”
“请大家全力以赴！”
“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全力以赴！”
没有人注意到，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偷偷退群了，其中有一个还是花钱比较多的。
经纪人也没有阻止，她满意地看着群里剩下的人，现在几乎都是齐心协力的粉丝，再也没有“异类”了。
————
小阳漾很成熟很聪明，她觉得她比其他小女生成熟聪明得多。
她觉得自己有些喜欢褚扬哥哥了，堂哥天天打游戏，不管她，褚扬哥哥偷偷给她开了一台电脑，让她看动画片。
褚扬不仅要管网吧，还会带她出去玩，陪她写作业，明明笨笨的，好多题都不会，还要装着会。
别的大姐姐会叫他出去玩，她每次都偷偷地看过去，心里酸酸的，可是他每次都跟人说，要陪一个小朋友，来不了。
褚扬总是陪她玩，还会摸她头，不像堂哥那样嫌她烦。
褚扬对她很好很好，身上香香的，阳漾每次看到他，听他叫自己漾漾，她都会有些脸红尤其是偶尔他抱自己的时候，她会非常紧张，可是又很快乐。
那一年，她只有十岁，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小阳漾开心极了。
更开心的是，他也喜欢自己。
在一个停电的晚上，小阳漾和自己的褚扬哥哥藏在一个包厢里，黑暗中，褚扬哥哥跟她告白了。
后来？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哪怕是不舒服，她也拍了照片。
因为喜欢，所以哪怕懵懵懂懂中有一些抵抗，她依旧做了那种事，她不想失去这个人，那就是喜欢一个人啊。
东方樱在遗书里写道：“从我不再懵懂，开始明白了一切以后，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我都想穿越回去杀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东方樱尸体找到了以后，学校老师，警察，东方樱的家长都找不到梅路路了。
梅路路只想报仇。
她想——她想抓着所有人，所有人给东方樱道歉，她要她们收回那些话，她要她们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她怒气冲冲地去□□，不够，这都不够，她要找到她们，掰开她们的嘴巴，她要让她们把每一个字都咽下去。
可世界太大了，十七岁的梅路路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些人，她冲上了街，抬头看去，所有人都是普通人，都只是普通人。
最后，她筋疲力尽地跑到了森林公墓里，她坐在那里，靠着东方樱的墓碑，她们就像过去每一天那样亲密。
“午饭去食堂吃还是去外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