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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爱恨之别

    司徒淳刚将车停在警察局门口,安以风便看见一群警察正在紧张有序地准备出发执行任务,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案子。

    他最后看了司徒淳一眼,今夜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美,妆容精致到无可挑剔。对于一个口红都画不好的女孩来说,能为他如此费心地打扮,他怎么能不好好记住?

    他看了她很久,包括每一个细节,而她没有看他,连一个难以割舍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始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一座完美却没有灵魂的维纳斯雕像。

    她与雕像唯一的不同是,她是活生生的人,有一颗会跳动的心,懂爱懂恨,有喜有悲。

    安以风推开车门,笑着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司徒警官,就算要作为呈堂证供我也要说,爱过你,我不后悔。”

    她还是不说话,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却舍不得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警灯鲜红的光明明灭灭,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黑水晶一般剔透的眼眸在黑色和红色之间交替……

    正准备出发的警察们也看见了司徒淳的车和车上的安以风。他们相互看看,表情十分惊讶,其中一位个子不高,身材清瘦的警官走向安以风。安以风认识他,他叫于嘉鸿,是个好警察。

    安以风认识于嘉鸿是在三年前。那时候,安以风还和韩濯晨租同一间公寓。有一晚,韩濯晨突然说想喝陈记茶餐厅的奶茶,自己又不肯去买,安以风二话不说就去替韩濯晨买。谁知他刚踏进茶餐厅,几十个拿刀的男人就突然冲进来,将他逼到角落。幸好于嘉鸿及时出现,开枪打伤了举刀砍向安以风的人,让他侥幸捡了条命。

    事后他才知道,于嘉鸿的出现不是偶然,他和陈记茶餐厅的老板娘认识很多年了,是茶餐厅的常客。老板娘看见安以风被人围攻,立刻给于嘉鸿打了电话。于嘉鸿刚好在附近,接到老板娘的电话立刻赶来救了他。

    从那以后,安以风有事没事就会带人去茶餐厅捧捧场。于嘉鸿自然避嫌,从不正眼看他,但那个温柔的老板娘很亲切,每次见了他都会主动和他攀谈几句,问问他生活上的琐事。

    前不久,茶餐厅关门了,他到处打听原因,有人告诉他老板娘得急病死了,他根本不信,还警告那些人不要信口胡说。后来,韩濯晨告诉他老板娘真的死了,他看韩濯晨难得一见的感伤的表情,才相信是真的,每天经过茶餐厅的门前,都会忍不住有些感伤。今日一见于嘉鸿,他发现于嘉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半的头发都白了,看上去老了十几岁,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安以风面对形销骨立的于嘉鸿,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声音也郑重许多:“于警官,好久不见!”

    于嘉鸿没说话,低头看看坐在驾驶室的司徒淳,又看看安以风。

    “我是来——”安以风下了车,关上车门,刚想说自己是来自首的。

    一个急促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于警官,我怀疑安以风是昨天奸杀案的凶手,带他回来做个笔录……”

    这句话带给于嘉鸿的震撼远不及安以风大。

    安以风怔怔地转头看向正关上车门的司徒淳,如果不是视线范围内只有一个女人,他绝对不相信这句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于嘉鸿轻咳一声,很认真地询问她:“今晚九点到十一点,你都跟他在一起吗?”

    “是!从今晚八点到现在,我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听到这句话,安以风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再闪烁的霓虹,都没有她的色彩炫目,身处再嘈杂的世界,他也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在寂静中盘旋。

    她终究为他背弃了追求,放下了原则……如果背后没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他们,他会冲过去,用尽力气去狂吻她。

    于嘉鸿没有丝毫怀疑,淡然地说:“那你带进去吧,粤华酒店出了命案,我们去现场看看。”

    “是吗?”司徒淳装作毫不知情地问,“死者是谁?”

    “一个职业杀手……案发时,有目击者看见安以风出现在粤华酒店。”于警官看了安以风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锐利,“算你走运,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是啊,看来仇家太多不太好,总被人冤枉……”

    “你少废话!”司徒淳没给他继续胡言乱语的机会,拉着将他带进审讯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安以风很自觉地坐下,斜靠在椅背上,眯着一双邪气的眼睛笑得灿烂:“我实在很佩服你的智商——正常人的智商怎么可能低成这样。”

    她在他对面坐下,低头揉着额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就算没长大脑,眼睛总长了吧?就凭我这长相,想要哪个女人还需要用强奸这种卑劣的手段?哦,当然,除了你以外!”

    他说着,目光在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搜寻,观察着除了一台摄录机,还有没有其他的监视器。

    如果没有,他现在就要把她吻到无法呼吸,他一分钟都不想再等……

    “我们到此为止吧。这次算是回报你对我的感情,下次我绝对不会再心慈手软了。”司徒淳的话令他伸到半空的手及脸上的笑意同时僵硬,就连心中刚刚萌生的幸福感也被她一句话击得粉碎。

    他收回手,双手握在一起,指节在白炽灯下泛着无力的苍白。

    他漆黑的瞳孔在白光下渐渐失去神采,找不到焦距。

    审讯室里,他们的视线再没相遇,他们呼吸的声音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安以风打破长久的沉寂,轻声说:“小淳,我知道你很爱我……”

    “我也知道!”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说,“可我没办法跟一个满身罪孽的人谈情说爱!”

    “我不是……”他想说他刚才没有杀人,可是他的双手就没沾过血吗?

    “我是警察,我爸爸、我哥哥都是警察,我从懂事起就能把好人坏人区分得很清楚!安以风,你是坏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稳了稳急促的呼吸,让口气变得更温柔些:“我理解你的矛盾,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考虑。”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已经为你失去了理智和原则,我不能再继续错下去!我求你……让我和哥哥一样做一个好警察,让我做我该做的事——”她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安以风,爱我,就别再打扰我。”

    这一句话正戳中了安以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爱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也愿意为这段感情坚持到底,但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现在,他已经到底看到她的痛苦和绝望。如果他已经成为她心中不可原谅的“污点”,那么他宁愿放弃。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好!我答应你。”

    “谢谢!”

    他望着她,迎着审讯室里刺眼的灯光,牢牢地记住她的背影。

    离开警察局,安以风开车回到夜总会——他很想去别的地方,可惜除了那一片肮脏且混乱的世界,无一处能让他安心休憩。

    在dj嘶吼般的狂野配乐下,安以风拖了一把椅子放在吧台前,坐上去,敲了敲玻璃台面,说:“给我调杯酒,要最烈的。”

    酒保熟练地折腾一番后,将一杯很特别的酒放在他面前。透明的玻璃杯里盛着鲜红色的液体,液面上有一层黄色的火焰在跳动,这是绝对的诱惑,像极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安以风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口气喝进去。

    这酒果真剧毒无比,仿若一股烈焰从口腔侵入,要燃尽他的五脏六腑。

    “再来一杯!”他说,接着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酒?”

    “烈焰焚情。”

    酒的名字比味道更好。

    很快,又一杯“烈焰焚情”被放在桌上。他还没来得及碰触酒杯,一只手掌罩住杯口。

    几秒后,待火苗因氧气燃尽而熄灭了,那只修长的手才拿开。

    “这酒……要这么喝。”低沉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安以风连头都没抬,挺不满地抬抬眉眼:“你下次能不能别派些废物来接应我?人都死了,他们还在楼下傻站着。”

    韩濯晨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悠然地点了根烟,用极度平淡的口吻说了句让安以风差点儿吐血的话:“他们知道枪仔被杀了,雷哥派人做的。我让他们别告诉你。”

    安以风猛地站起身,惊得好久说不出话。

    “你想问我为什么,是不是?”

    “你——”他咬着牙看着面前的韩濯晨,震惊过后,他似乎明白了原因。

    韩濯晨说:“我就是想让你看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安以风吸了口气,坐回座位上,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喉咙早已灼痛得失去了知觉,他努力了很多次,才发出一点儿干涩的声音:“谢谢!托你的福,我看得很清楚。”

    “哦?那你这次可以死心了吧?”

    安以风点了点头,想了想之后,又摇了摇头……他看清了,她是爱他的。一个女警爱上了一个满手血腥的罪犯,注定爱得挣扎,爱得绝望。

    所以她选择了放弃。他懂,却依然不死心。

    喧闹的夜总会陡然安静下来。安以风顺着众人注视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一群不速之客——几个高大的壮汉簇拥着一个男人走进来。

    男人个子并不矮,只是在几个“肌肉男”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瘦小。

    他的头发被染成怪异的红色,衬得肤色越发黝黑,长相越发猥琐。

    安以风看见他,无奈地揉了揉光泽明亮的黑发。怎么他想打人的时候,总有人上门来找打?

    夜总会的管事也看见了那个人,步伐迟疑一下,赔着笑迎过去:“耀哥,您今天怎么这么有空?里边请,我马上找人陪您——”

    卓耀目中无人地仰起头,撞开挡住他的路的管事,径直走向对面的安以风和韩濯晨。安以风装作没看见,扭头时低咒了一声。

    韩濯晨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

    须臾间,卓耀已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露出一口泛黄的牙:“安以风,别说兄弟不关照你。我有个好买卖……”

    安以风用手指敲了敲玻璃台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杯。酒保会意,转身开始调酒。

    卓耀脸色不太好,随手往玻璃台子上丢了两张照片:“我出五十万,你帮我做了这两个警察,怎么样?”

    两张照片上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于嘉鸿,女人……偏偏是司徒淳。

    安以风放在桌上的手骤然一收,握成了拳。

    一刹那的冲动后,他很快冷静下来,仰起头对卓耀笑了笑:“对不起,我不是杀手!”

    “你什么意思?!”卓耀嘴角抽动了一下,笑意在脸上消失。

    “这种事你还是关照别人吧,杀警察……我怕断子绝孙!”

    “你!”

    卓耀气得一把挥开安以风面前的酒,酒杯的破碎声中夹杂着他的怒骂声:“你少跟我装模作样!”

    安以风笑了笑,完全不理会他,对酒保说:“再来杯酒。”

    卓耀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指着安以风大吼:“你以为你是谁?!我给雷让面子,当你是个人……要不是有雷让,你在我眼里就是条狗——”

    话还没说完,他只觉眼前一晃,一把椅子挥向他的右肋。卓耀怎么说也是出来混的,经历过刀光剑影,反应敏捷地倾身躲过。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椅子中途落地,安以风出其不意地抬腿,以一种他完全预料不到的角度和速度踢在他的下颌上。

    安以风的动作如风一般飘逸,杀伤力却比武器更有摧毁力。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卓耀的嘴里吐出一口鲜血以及两颗断裂的黄牙。

    安以风不屑地坐回椅子上,冷笑:“要不是给崎野面子,你在我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嗯……嚓……咋……”卓耀口齿不清地骂着,一开口,血就顺着齿缝涌出来。他的手下见状想动手,安以风的手下反应更快,转眼间已有几十个人将卓耀他们团团围住。

    局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没有人动,但弓弦已经越绷越紧,箭随时都有可能离弦。

    安以风向前迈了一步,眼瞳中渐渐泛起红色,俊美的脸染上野兽般嗜杀的阴狠。他的手暗暗从背后伸出,伸向他身后一个拿着刀的手下……

    就在这关键的一刻,韩濯晨突然捉住他的手腕并挡在他身前,对卓耀说:“耀哥,安以风今天喝多了……你千万别跟他计较。等他酒醒了,我让他给你赔罪!”

    卓耀见有台阶可下,又恢复了嚣张的气焰:“安……以风,今天……的事你给我——”

    他吐了口血,接着说:“记住了……”

    安以风见卓耀离开,忙挣脱韩濯晨的手腕。不料他刚追了两步又被韩濯晨挡住了路。

    “晨哥?”

    “你疯了是不是?”韩濯晨的声音明显透着怒火。他是个极少发怒的人,尤其对安以风。

    “今天我不整死他,明天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韩濯晨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扯着他的领口将他拖进洗手间,按在水龙头下,把水流开到最大。

    冰冷的水急冲而下,漫过他的眼睛和耳朵,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浇熄了烧毁他理智的怒火……“你杀了他,你自己还活不活?”

    安以风双手撑着水池,默然地看着眼前急流的水。其实,在踢出右腿的一刹那,他已经选择了“同归于尽”。

    他从不怕死。因为,从他踏上这条不归路,他就知道死亡是唯一的回头路,“死亡”于他是一种救赎。

    他一生只怕一件事——活得没有尊严。

    “跟这种人拼命,值得吗?”

    “我是个男人!让我死,可以!让我在一个畜生面前低头,不可能!”

    “你不要命,行!那兄弟们的命呢?你也不要了?!”

    安以风猛然挺直身体,一把推开他身边的韩濯晨:“我和卓耀谁死谁活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无关?你说的是人话吗?!”

    “晨哥,我知道你和大哥怕崎野,不想蹚这浑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牵连你。”

    “安以风!”韩濯晨一拳打在安以风的右脸上,他的唇被牙齿割破,渗出血丝。

    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冷笑。

    男人的血性和野性在他身上凸现出来。

    “卓耀该死!卓耀必须死!”说完,安以风撞开门,跑进无边的夜色里!

    灰色的泥石长街,月光洒落在墙皮剥落的低矮楼房间,映出穿着一身警服的司徒淳。

    三天了,短暂而漫长的三天。

    从那个漫长的黑夜过后,安以风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连以前每天都停在他楼前的车也跟着他一起消失无踪了。

    她以为不见他,就能让自己相信他从未出现过,相信那一段被心跳搅乱的日子不过是一场春梦。

    可是她错了,对一个人的惦念,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改变,反而会日渐深刻。

    他不出现,她会不由自主地去追寻他留下的痕迹,一辆再普通不过的巴士会让她看三分钟,一条回家的水泥路会让她辨不清方向,甚至黑夜的街灯都会侵蚀她的心。

    她想见他,哪怕是迎着阳光,模糊地看上一眼。

    早知如此,说分手的那天,她就不该流泪。如果眼眶里没有泪,她就能回头再多看一眼,记住他离去的背影。

    今夜,也许是上天听见了她心中的渴望。她本想去便利店买几桶方便面慰藉饥肠辘辘的自己,却在看见便利店外停着的跑车时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

    这些天,她都是在浮浮沉沉的希望和失望里度过的。

    出门前,她总害怕看见他的车停在楼下。

    出门后,她又失望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发几秒呆。

    好多次经过他的楼下,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迎着天空中的雨丝望着他的家。

    他家的阳台上还挂着她洗的衣服,落了尘,淋了雨,污秽的水顺着黑色的衬衫流下来,没人理会……她以为他已经搬走了。

    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这个认知让她兴奋得每根神经都在跳动。

    她悄悄走过去,站在车窗边,下意识地想用手绢擦去后视镜上的灰尘。

    她的手伸进口袋,又缓缓抽出……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可以相爱,身份、地位、个性……什么都不是阻挡爱情的理由。

    唯一能让两个人无法靠近的就是追求的背离。

    他们走的路是截然相反的方向,也许他们可以停住脚步彼此相望,但是,注定要渐行渐远。

    现在纠缠得越深,将来的痛苦就会越深。所以,她除了趁自己还有理智适可而止外别无他法。

    可她忘了一件事,爱情,没有理智可言!

    就在她轻轻转身,准备离开时,毫无心理准备地对上了一双比启明星更明亮的黑瞳。她想要逃走,脚却偏如生根一般长在水泥路上。她想避过他的凝视,却在接触到他脸上堪称艺术杰作的线条时,移不开视线。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阵,安以风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司徒警官,你是不是想开罚单?”

    “我……”她摇摇头,“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他牵动了一下嘴角,唇边那无所谓的笑容如此洒脱。

    他侧身从她身旁走过,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伸手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绝尘而去。

    她也转过身,继续走在长街上。

    这就是她想要的——形同陌路。可为什么她的心这么痛,痛得指甲嵌入掌心她都感觉不到……

    第二天,司徒淳照常上班,精神状态很好,只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出卖了失眠留给她的憔悴。

    警局和平日一样,还是杂乱无章。有的警察在不耐烦地写着询问笔录,有的在对着一脸不屑的犯人大吼,还有的喝着茶水聊着天,把帮会间的厮杀当作趣闻一样谈论。

    这也难怪,他们在这个区待得久了,死人的事早已司空见惯,谈论起来就跟谈论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不像她,看见安以风用短短几分钟将一个生命扼杀,愤恨至极,恨不能杀了他。

    那种痛心疾首的恨,与其说是她恨他杀了人,不如说恨……他!

    她恨他不是个普通的男人,哪怕装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司徒淳简单地和每个警察打了招呼,在茶水间接了一杯咖啡,又去了刑事情报科找于嘉鸿看资料。

    于嘉鸿很忙,把她想要的资料给了她,就去做事了。司徒淳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的空座位看材料。

    她调来这个区有三个月了,只要有时间就会来于嘉鸿这里找崎野的资料看。新警局里,她最尊敬的就是于嘉鸿,他在这里资格最老,为人最谦恭,办案也最认真。几乎每个他接手的案子,都能办得干脆漂亮。

    这次两个警司涉嫌受贿被停职调查,估计升职的人选非他莫属。

    于嘉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对她善意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写报告。因为他旁边的档案夹上写着“机密”两个大字,所以司徒淳没细看报告上面的字,将视线移到他眉间深刻的皱纹上。

    很久以前,她爸爸写报告的时候也是如此眉头深锁。自从妈妈病逝、哥哥殉职以后,他就变了,变得淡漠,就连写升职报告语气都是云淡风轻,内容不切实际。

    他的职位越升越高,个性越来越淡漠,理想被他从灵魂里丢弃……

    可他终究是她最亲的亲人,她不能做一个最好的女儿,但也不能让他光辉的一生蒙上耻辱!

    “你们听说了吗?崎野的太子跟安以风对上了。”说话的是一个女警,也是这个警署里除了司徒淳以外仅有的女警,负责文职工作。

    司徒淳闻言,手腕一抖,咖啡溅在手上,她没有一点儿感觉。

    她呆望着杯中的黑色旋涡,屏住呼吸听下去。内容是什么不重要,能听见熟悉的名字,她已经很满足了。

    “谁都知道他们不和。”有个警察说道。

    “他们要是真的对上,我们又有的忙了。”

    “我还听说崎野的太子放过话,谁能做了安以风,他给一百万……”

    咖啡杯从她手中跌落,咖啡洒了一桌,她狼狈地抱起桌上的重要文件,手臂还处于半麻痹状态。

    很多道锐利的目光看向她。她抱着文件,惊慌失措的眼眸紧盯着咖啡染黑的白色桌布。心被视线勒紧,她剧烈地呼吸还是觉得将要窒息,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恐慌,强装镇定地坐下,抱着沉重的文件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着手绢。

    手绢就在她的手边,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一双手伸过来接过她怀里的文件,放在对面的桌上,她用蒙眬的眼睛努力地看清了身边的于嘉鸿。

    “谢谢!”

    他摇头,拿着灰白格子的手绢帮她擦着桌上的咖啡:“帮会就是这样,动不动就你死我活,你习惯就好了。”

    “于警官,他们怎么闹僵的?”

    “安以风打了卓耀,踢碎了他的下颌骨和两颗牙。卓耀咽不下这口气,昨晚带了十几个人把安以风堵在家里……”

    “家里?”为什么是家里?为什么是昨夜?为什么他已经连续几天不回家,昨夜会回去?

    这个问题只有两个答案可以解释,一个是他傻了、疯了,自己回去找死;另一个是,他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于嘉鸿深深地看了司徒淳一眼。

    “后来呢?”她急切地问道。

    “如果安以风死了,卓耀何必花一百万买他的命?”

    “哦!”司徒淳长出了口气。

    咖啡擦干了,染在白布上的黑色却再也擦不去。就像安以风不出现,他对她的纠缠却永无止境一样。

    现在,她终于懂得:爱情的存在,无关乎分离还是相见……她最卑微的希望就是对方好好活着……“谢谢你,于警官。”

    司徒淳抱回自己的文件,无意间瞥见于嘉鸿的档案夹里有一张照片,正是陈记茶餐厅的老板娘和一个年轻男孩的照片。照片上的老板娘很年轻,也很漂亮,旁边的男孩非常帅气,而且十分眼熟。

    她的目光停留了一下,立刻从记忆中搜索出照片中的人,韩濯晨。

    正常来说,罪犯的资料很少作为机密的档案收藏。她正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内容,于警官急忙合上档案,收起来送进档案室。

    于嘉鸿的举动让她从单纯的好奇变成疑虑,她初见于嘉鸿就是在陈记茶餐厅,当时她就看出于嘉鸿和老板娘关系匪浅,那么老板娘和韩濯晨又是什么关系?看照片,两个人的眉眼似乎有几分相似。

    司徒淳心中一寒,急忙抓起电话,飞速按了几个按键。

    电话一通,她不等对方说话,直接说:“帮我调一下jm0007949,马上!”

    “又是什么案子?”清晰利落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光听声音就知道对方是个有专业素质的警察。

    她压低声音说:“我怀疑我们警署里还有一位警官和帮会有牵连。”

    “唉!上次那个案子我刚审出点儿眉目,你又开始怀疑另一位。淳淳,你这样做事,帮会还没怎么样,你先把警察都送进监狱了。”

    她刚要解释,看见于嘉鸿回来,匆忙打断对方的牢骚:“我现在说话不方便,晚上在料理店见。”

    没等对方答应,她已经放下了电话。不是她心急,而是她相信对方非但不会拒绝,还会在晚上五点半准时在料理店订好房间等着她。

    所以她一下班就片刻不停地直奔料理店。

    幽静的包房里,一个年轻的警司耐心地坐在桌边等待着,警服笔挺,坐姿端正,身上的正气浑然天成。

    这种男人,即使安静地坐着,都会净化空气。

    不必看警衔,也看得出他是警界百年难得一见的精英人物。

    他叫程裴然,一位高官的独子,毕业于英国皇家特警学院,警界最年轻的警司,未来一片光明,前途无可限量。

    司徒淳走进包间,连客套都省略了,直接问道:“你查到了什么吗?。”

    程裴然包容地笑笑,点点头道:“我看过文件了,是韩濯晨的个人资料,没有问题。”

    “是吗?难道是我多疑——”

    “可能是你想多了!”程裴然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有些奇怪,韩濯晨入雷氏之前的资料竟然非常少。按道理说,像他这样的重点人物,资料应该非常全面才对,情报科不应该只是搜集了基本信息。

    而且,他的基本资料在他进入雷氏之前,有过修改记录。”

    “他的信息很少?还被修改过?”她也有些难以置信,她看过安以风的早期资料,厚厚一叠,不但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在案,就连他五族之内的亲人信息都被查得彻底。

    按道理,韩濯晨在雷氏的身份比安以风还重要,不应该缺少入雷氏之前的关键信息,更不可能任人随意修改,除非……司徒淳想到什么,蓦然一惊:“你别告诉我他是……”

    她虽然将“卧底”两个字留在心中,程裴然却已领悟,点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司徒淳抓过面前的紫砂杯喝了一口,胸口的震惊还是没有被冷茶冲淡。

    想到安以风把韩濯晨当成最好的兄弟,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的样子,她用力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在震耳的撞击声中说:“他掩饰得真是太好了。”

    程裴然抚慰般地拍拍她起伏的双肩,哥哥般亲切温和的笑容荡漾在脸上,“淳淳,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你都不要追究了!”

    “我明白……”

    她明白该怎么做,但是一想到安以风,她的心中忍不住为他难受。

    她忽然发现,人生的路没有绝对的方向。

    最悲哀的不是自己分不清方向,而是朝着理想不畏险阻地走下去,走到尽头才发现走错了路!

    司徒淳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程大哥,你跟我哥哥是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铲除帮会吗?你觉得帮会能被彻底肃清吗?”

    程裴然清亮的目光一沉:“为什么这么问?”

    “这世界有一掷千金的富人,有衣食无着的穷人,就一定有罪犯,有帮会。要帮会消失……除非人性没有贪婪。”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这不是一个警察看待问题的角度。”

    “你认为帮会为什么争端不断,死伤无数?是因为帮会的人都冷血无情,还是因为很多人在为自己的利益争斗?假如有一天帮会有人能有绝对的话语权,他们是否会建立自己的秩序,一切会不会改变……”

    程裴然看着她染着梦幻色泽的眼睛,浓密的眉微微蹙起:“淳淳,安以风是不是长得很帅?”

    “能凑合着看。”她愣了一下,低头拿起一块生鱼片,涂上厚厚的一层芥末。

    “听说他在追你。”

    她有些反感地看了他一眼,嘲讽地牵动嘴角:“你消息挺灵通啊。”

    “不是我多心,是全世界都知道他在疯狂地追你。”

    “全世界都知道我和他不可能!”说着,她在手里的生鱼片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芥末,塞进嘴里,刺痛穿越鼻腔涌入眼中,整个大脑都在剧烈的刺痛里麻痹,唯一没有被麻痹的是对一个人的思念。

    不知是她芥末涂得太多,还是泪水囚禁得太久。

    泪水从干涩的眼眶奔涌而出,如倾泻的瀑布,一发不可收拾。

    “怕辣就少吃点儿,何苦折磨自己?”

    “不辣,很好吃。”

    对面的程裴然拿起纸巾为她擦眼泪,柔声说:“有人说,安以风是个很特别的男人,他能让女人见过一次就无法忘记。”

    “谁说的?”

    “一个同事。”

    “哦。”她又吞了一大口生鱼片,每根血管都像是注入了芥末,刺痛、酸涩、麻木。

    “是真的吗?”

    “嗯,评价得非常准确。”她努力装作无所谓地笑着,笑的同时,眼泪滴滴答答地打湿了桌上的餐巾。

    “淳淳。”程裴然捉住她沾满泪水的手,无奈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能在我面前掩饰一下?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未婚夫。”

    她破涕为笑,甩开他的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一声意外的呼唤。

    “风哥,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气氛好似世界死亡一般安静!

    她努力想把后面的话说完: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找不到老婆不要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我答应嫁给你的时候才五岁!那时候,你是除了哥哥以外我唯一看着顺眼的男性。

    然而,激烈的心跳让她发不出一点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