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千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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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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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就是一直在路上。

    每当苏好觉得, 往后的人生应该不会再有更尴尬的场面发生,命运总会在下一个转弯证明她还年轻。

    苏好望着林阑和邹誉怔愣的眼神,反手就把那件烫手的内衣塞进了徐冽怀里。

    “……”徐冽不动声色接过来, 将内衣装回纸袋拎在手里。

    “小徐?”一年半不见, 林阑依然轻易认出了徐冽。

    苏好冲林阑和邹誉扯扯嘴角:“呵,舅舅, 舅妈,这么巧。”

    徐冽站在她侧后方, 朝两人点点头:“林阿姨, 邹叔叔。”

    林阑闪烁的目光在两人相似的外套上来回游走, 同款薄呢大衣, 苏好这件是米白色,徐冽那件是黑色,很像是一对情侣装。

    苏好和徐冽谈恋爱的事在当初并不算是秘密。

    去年徐冽的高中生身份暴露后,长辈们都知道了苏好决定放弃出国的原因。林阑和邹誉起初在苏好爸妈面前非常自责, 觉得苏好早恋这事都怪他俩监管失职,两个孩子就在长辈眼皮底下谈恋爱, 他们竟然一直没发觉苗头。

    尤其林阑还在懊悔,要不是给邹恺请家教,说不定孩子也不至于早恋。

    苏好爸妈当然没有责怪他们,说两个孩子在学校本就朝夕相处, 真要早恋也不差家里这点机会, 看对了眼,拉也拉不住的。

    但林阑心里还是别扭, 所幸后来, 苏好并没有因为早恋耽误学业,还是决定去圆自己的留学梦, 总算没叫她这个舅妈难做。

    只是苏好这边刚叫她放了心,徐冽那边的消息却又让她心情五味杂陈起来。

    当时苏好买了去北城的机票,非要见徐冽最后一面,徐冽无奈之下拜托苏好爸妈拦下她。他们这几个长辈这才晓得,原来徐冽转学另有原因,是因为他妈妈出了事。

    年纪轻轻就扛下了家里的担子,还那么懂事地恳请长辈别告诉苏好真相,林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想着孩子是好孩子,对苏好也是真心实意,只可惜时机不对,造化也弄人。

    再后来,徐冽那边就没再传来新消息。林阑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他妈妈是不是康复了。看苏好在美国有了全新的生活,似乎也不再留恋过去,她以为这两个孩子大概就这么走上了殊途。

    年少时的感情再诚挚再火热,真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对,林阑觉得这个结果也算意料之中,却没想到,下班回家路过这明都影城,会碰巧看到苏好和徐冽并肩走在街上。

    “你们这是……”林阑一时不知怎么问好,斟酌着道,“在同学聚会?”

    “……”苏好默了默,说了实话,“不是,那个,我俩刚从美国一起回来。”

    邹誉和林阑面无表情地消化着这话背后的含义。

    四眼瞪四眼杵了片刻,林阑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人:“哦,那刚刚那个是……”她指指徐冽手中的礼品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苏好撩了下头发:“哦,刚才在首映礼抽奖抽到的礼品,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看了眼居然是块破抹布,真是寒碜!”

    徐冽:“……”

    *

    车里,邹誉让到了副驾驶座,苏好坐在后排中间,左边是徐冽,右边是林阑,脚下架着凸起的鼓包,抱起膝呼吸车里尴尬的空气,觉得她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车缓缓往春庭湾驶去,离两人的酒店越来越远。

    从她和徐冽被当街抓包的那一刻起,大概就注定了平安夜不平安的结局。

    但苏好还是跟舅舅舅妈承认了她和徐冽的关系。

    之前在美国,因为不确定家里的意思,没必要主动承认恋情的时候,她当然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真到了这种必须直面的节骨眼,她也不想藏着掖着。

    两位长辈默不作声地消化了一会儿眼下的状况。邹誉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林阑,挤眉弄眼地示意她问问。

    林阑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们俩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呀?”

    “就小半年前。”苏好盯着自己的鞋面答。

    “小徐考到了美国哪里?”

    “埃普斯特的金融专业。”这回是徐冽在答。

    “埃普斯特?”林阑越过苏好去看徐冽,惊讶于徐冽在家里出了那么糟心的事以后,还能考进这么优秀的高校,“了不起,比好好学校排名高!”

    “只是领域不同,她专业排名不比我差。”

    徐冽说的也是实话,只不过在这种情境下听上去有点拍马屁的味道。

    苏好缓缓扭头,跟他对视一眼。

    林阑的心情好像也一下子升华了,突然有了种相看女婿的心态,双手交握起来:“你跟好好的学校好像离得很近吧,平常经常相互走动?”

    “我去她学校比较多,上课日会一起吃个晚饭。”

    “周末呢?”

    苏好悄悄掐了把徐冽的腿,暗示他别太诚实。

    徐冽面不改色:“有空会出去玩,功课紧张的时候就一起自习。”

    “玩是去哪里?”

    “就周边很多博物馆和景点嘛,主要是为了去采风。”苏好抢过了话头。

    “纽约那个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也去过?”

    “当然了。“

    “那一天来回时间够呛,这得两天一夜的行程吧,你们住哪里啊?”

    “……”

    兜了半天圈子,还是在这儿等着呢。苏好斜着眼扫了眼徐冽。

    徐冽接过了话:“民宿,美国有些酒店不满二十一不能办理入住。”

    林阑正想变着法子打探两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猝不及防车子忽然来了个大转弯。

    苏好因为墩坐在中间不稳当,整个人朝林阑那侧猛地倾倒过去。

    徐冽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这侧用力一带,扶稳了她。

    苏好也一下子抓牢了他的胳膊。

    林阑和邹誉注意到两人下意识的动作,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关系匪浅,估计有些话可能不用多问了。

    *

    两人在长辈的邀请下回家吃平安夜晚饭。

    邹恺跟同学一起在外边玩,还没回家,餐桌上就四个人。

    苏好也不知道林阑和邹誉怎么就放弃了打探,只在吃饭途中问了几句两人学业上的事,听说他们专业成绩都很拔尖,表示挺满意,鼓励两人今后要继续相互扶持,相互促进,还麻烦徐冽多多照顾她。

    苏好有点意外。

    她还以为当初自己和徐冽早恋的事会在长辈心里留下芥蒂,没想到看这架势,还挺像“见家长得到认可”那么回事。

    虽然不是父母,但她舅舅和她妈基本同气连枝,同样的消息传到她爸妈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大问题没有,小问题还是来了。

    吃过晚饭,林阑和邹誉让两人一起到客厅沙发看电视吃水果。

    苏好和徐冽面对面坐着,冲他挤了个眼色,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晚上怎么办,想什么办法开溜?」

    徐冽为表对女朋友长辈的尊重,视线尽量落在电视屏幕,拿起手机瞟了眼消息,盲打:「我回酒店,你留在家里吧。」

    电视荧幕上梁静茹刚好唱到《勇气》――“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苏好捂了捂被梁静茹唱痛的胸口,打字:「哥哥,想要□□就拿出点勇气来好吗?」

    徐冽笑着看她一眼:「哥哥不差这一晚,别让你舅舅舅妈为难,乖。」

    苏好还想回复什么,邹誉和林阑被他们此起彼伏的震动声吸引了目光。

    电视上梁静茹又唱起了《可惜不是你》――“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邹誉和林阑恍惚间梦回当年,想起当时的苏好和徐冽也像这样坐在沙发上,手机你震一下我震一下,他们还天真地说两个孩子都是低头族。

    那男女朋友就藏在手机里呢,可不得低头吗?

    两人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又怕让孩子下不来台,只能憋着,转回头去看唱得很动情的梁静茹,掖了掖眼角。

    徐冽看了眼时间,起身跟两人说:“林阿姨,邹叔叔,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别别,”林阑站起来拦他,“来都来了,今晚就住这儿,我刚都叫曹姨去准备被铺了。”

    “不打扰了,林阿姨,我……”

    “别见外呀小徐,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林阑把苏好拉起来,“好好,快留一下小徐!”

    苏好明白了舅舅舅妈的意思。

    把他俩拆开吧,是于心不忍,可让他俩出去住吧,又良心不安,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俩一起留在家里。

    苏好心想总比分居好,冲徐冽努努下巴。

    徐冽意会,朝林阑点点头:“那就麻烦您和叔叔了。”

    几人刚说定了住宿的事,邹恺开了家门,背着书包蹦Q进来:“爸!妈!我吃完火鸡回来了!”

    苏好和徐冽转过头去。

    邹恺前脚见到苏好,惊喜地喊了声“姐”,后脚看清徐冽的脸,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哥,哥你怎么来了?!我又要上奥数课了吗?!”

    苏好和徐冽当初早恋的事当然没讲给小屁孩听。邹恺那会儿听说徐冽不教他了,一开始还难过了一阵,但小孩子的难过毕竟有限,没多久就觉得不用上奥数课的日子真爽,哥哥是谁早就抛去九霄云外。

    现在邹恺在寄宿制学校念初一,学校抓得紧,家教需求不大,所以这一学期,林阑暂时没给他在周末安排补习班。

    林阑被这小子的反应逗笑,起身说:“是呀,妈妈把哥哥给你请回来了,最近快期末考了,叫哥哥给你补习补习,提提分多好啊?”她说着转向徐冽,“小徐可以吧?”

    苏好听前半句还以为林阑在逗邹恺,越听越觉得她好像是认真的,在徐冽答应之前飞快摇头。

    “舅妈今天可是平安夜啊!”“妈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姐弟俩异口同声完,击了下掌,宣布结成革命同盟。

    有了苏好当盟友,邹恺底气就足了:“就是,妈你平安夜把我哥请过来,考虑过我哥女朋友的感受吗?”

    “……”

    邹恺见大家表情不太对劲,眨眨眼猜测:“难道哥你已经跟女朋友分手了吗?”

    “呸呸呸,分你大爷!”苏好飞他一个眼刀子,宣布同盟解体。

    “我在说我哥女朋友,你激动个什么劲?”邹恺嫌弃地回她一个眼刀子。

    苏好上前一把拎起邹恺的耳朵,脱口而出:“因为你姐我就是!你!哥!女!朋!友!”

    话音落下,四下一片死寂。

    邹誉和林阑掩嘴咳嗽一声。

    徐冽也清了清嗓子。

    邹恺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两遍,双手抱住脑袋,像当年摸到徐冽腹肌那样崩塌了世界观:“什么?我把你当我哥,你却想泡我姐?”

    “……”

    *

    这个年纪的男生吧,也不能说他童言无忌,毕竟现在孩子早熟,上初中以后其实都晓事了,但他这嘴就是特别口无遮拦。

    尤其当晚,林阑安排徐冽睡到邹恺房间,邹恺更找着机会叨个不停,等房间里只剩两人,拼命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他姐好上的,怎么好上的,好到什么地步了。甚至非常直白地问徐冽,有没有亲过他姐。

    徐老师昔日威严荡然无存,被小舅子像犯人一样审问了半天,还得斟酌着怎么回答才能既保护好他脆弱的世界观,又让他消停,让他满意。

    幸好临睡前,邹誉过来敲门,打断了邹恺的逼供。

    邹誉站在门边,朝徐冽招招手,让他跟自己出来,领他到三楼无人的露台,问他:“小徐啊,刚才好好一直在,我和你林阿姨也没找到机会问你,你妈妈康复了吗?”

    徐冽猜到他们会问起这件事,神色并不意外,只是真要回答,还是不太不容易。

    他在一瞬间的沉默过后,平静地摇头:“她过世了。”

    尽管当初,医院做了百分之百的努力,他也天天守在病床前陪妈妈说话,但妈妈始终没能在那段关键期内醒转,后来就被判定为持续植物人状态。

    这种状态持续久了,人体免疫力降到低点,很容易衍生出其他并发症。

    去年冬天,严丽珍肺部感染,病情恶化,药石罔效,就那么走了。

    邹誉哽得好半晌没接上话。

    今天见到徐冽以后,他和林阑并不是没预料到这个结果,毕竟徐冽能够放弃国内的一切,追随苏好到美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妈妈已经彻底康复,要么就是妈妈过世了。

    如果妈妈还处在植物人状态,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孩子也不可能扔得掉这些负担,也许真就和苏好走上了殊途。

    但他们多希望这件事是前一种可能。

    邹誉揽过徐冽,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那官司打了吗?”

    他听说过,严丽珍的事故并不完全属于意外,是在跟一行人起肢体冲突的过程中从楼梯高处摔了下去。

    徐冽点点头:“打了。”

    虽然严丽珍破坏人家家庭有错在先,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对方妻子也为这件事承担了过失责任。不过当时严丽珍并不是被人推搡下去,而是气急没站稳摔下去的,所以责任不涉及刑事领域,属于民事范畴内的赔偿。

    “今年秋天已经拿到赔偿金了。”徐冽解释。

    “够付之前那些医疗费了吗?”

    徐冽点点头。他已经把医疗费的部分还给姐夫,剩下那些姐夫没要,让他自己留着用。

    他想如果把学费也一次性还清,之后在国外生活捉襟见肘,还得继续问家里拿钱,到时候让苏好知道他的处境,难免叫她过不去,所以没再执拗地守着自尊心,留下了这笔钱。

    “好好知道这件事了吗?”

    徐冽摇头:“叔叔,我不想让她知道。”

    如果妈妈康复了,兴许徐冽会把那一年的经历告诉苏好,跟她说,他曾经受过苦,但现在一切都很圆满,那不算什么,没有什么好难过。

    可妈妈过世了,这件事再提起来,无非是徒增苏好的心理负担。

    邹誉叹了口气:“你辛苦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叔叔阿姨说,我们支持你跟好好。”

    徐冽点了点头:“谢谢叔叔。”

    *

    徐冽回到邹恺房间的时候,苏好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床太大了,一个人睡好荒凉。

    平安夜平安了个寂寞。苏好叹着气酝酿睡意,好不容易朦朦胧胧睡过去,又因为时差原因到半夜醒转过来,两眼翻白地瞪着天花板发呆。

    徐冽跟邹恺在一个房间,她一直没好给徐冽发微信消息,怕吵醒小鬼头,到时候烦死。

    但这时差真不是那么好熬,苏好坚持了个把钟头,没忍住,还是打开了微信,找上了徐冽:「你睡着了吗?」

    五分钟过去,徐冽没有回复。

    苏好气得牙痒痒,绝不容许徐冽一个人好眠,又发过去一条:「哥哥,妹妹深夜独守空闺好寂寞,来陪妹妹睡觉吧。」

    三十秒后――

    X:「。」

    X:「来不了。」

    苏好其实本来就是皮一下,为了刺激他回她消息而已,一听他这么正经地说“来不了”,倒是起了点兴趣:「怎么来不了?」

    X:「你弟在手腕上缠了一根钓鱼线,连着门把,为了防我去你那里。」

    苏好:「……」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他弟还有点姐控的意思呢?

    苏好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没想到十分钟后忽然收到了徐冽的新消息:「来后窗。」

    她被这似曾相识的语气一愣:「你不是出不了门吗?」

    X:「跳窗了。」

    苏好差点被他吓死,一怔之下飞快奔了出去,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到了一楼洗手间――她和徐冽当年幽会的老地方。

    洗手间门虚掩着,一如当年,她忐忑地深呼吸一口,才推门走了进去,望见窗前的人影,赶紧上前移开了那扇窗。

    徐冽站在月色下笑着看她:“哥哥带你私奔,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