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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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

    很小的时候,季惊棠的母亲就跟她说过:性/爱是最简单有效的交流。

    以前她不懂,但这几年,她慢慢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十岁那年,母亲嗜赌成性,父亲不堪忍受,毅然离开了他们母女。

    这个骨子里重男轻女的男人直接放弃抚养权,把她丢给了责任感低微的母亲。

    不到半年,他便有了新的家庭,从此人间蒸发。

    季惊棠出生在四月,剪断脐带后,她一声尖啼,母亲转头想看看她,却被一窗初发的粉色海棠吸走目光。

    季惊棠便有了这样的名字。

    她也的确人如其名,逐渐长开的面容比花娇嫩,等真正褪去婴儿肥,她已经是过路人都会多看的精灵。

    母亲患有严重的抑郁与焦虑,常带不同的男人回家。

    有年轻的,会怯生生地四处张望,也有年长的,眼中不掩□□熏心,偶尔还会打起她这个漂亮女儿的主意。

    母亲只说:她还小。

    言语间并无保护之意。

    下课后,家里总一片狼藉,季惊棠立在厨房里,擦洗碗碟时,常听隔壁房里有极大动静,母亲或哭嚎,或尖笑,听上去很尽兴,可等真正送走那些人,她又会落寞坐在房里或桌边,幽魂般夹着烟,吞云吐雾,并打开陈旧的留声机,放一些完全提不起劲的软绵绵老歌。

    季惊棠知道她在做什么事。

    可她也不好多问,因为她这个妈,也没别的本事,她心里清楚。

    夜深人静时,她常望着天花板,自我告诫:她决不能成为母亲这样的人,这种没用的,令人唾弃的婊/子。

    但十六岁那年,债主上门打砸,闹得很大,季惊棠蜷在墙角,望着满地的碎玻璃发抖,门都不敢出。

    被迫辍学后,季惊棠常闷在房中哭泣,母亲为避风头不知去向,她无依无靠,一分钱都没有,橱柜里的面包发了霉,她就把变质的部分揪去,剩余的分成好几分,支撑了几天。

    一礼拜后,她饿得发懵,一头栽在地上。

    两眼发黑前,她脑子里只一个念头:要是这样死了该多好啊。

    可惜她没死成,醒来时,她躺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

    妈妈的发小悄悄把她接来了,救了她一命。

    发小的名字叫陈安如,经营着一家高档夜总会,她和善地让季惊棠称呼她为“如姨”。

    季惊棠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姓汤,人已中年,但五官硬朗,长得还不错,至少看起来比妈妈那些客人顺眼得多。

    可等他五指不以为意按来自己胸部,轻轻搓捏两下时,季惊棠开始犯恶心。

    身体里挤满了强烈的惊惧,她弓起背,像雏鸟那样颤栗不停。

    男人说:“这么小,真十八了吗?”

    如姨回:“哪能真十八。”

    男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季惊棠的思想完全颠覆,她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看到了一地厚礼,有她梦寐以求的漂亮公主裙,有明净剔透的珠宝项链,还有彩虹一般缤纷的糖果与甜品。

    她坐在里面,一个接一个地拆,瞪大了眼,惊喜又惶恐,像只迷失的幼鹿。

    男人裹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擦着湿发笑问:“喜欢吗,小棠。”

    原来地狱即天堂,她点头,又点头,视他如神祇。

    从此,她心甘情愿地变为另一个母亲。

    性/爱是最简单有效的交流——她怎么才明白这个道理。尤其后来几年,她发现,这一点在谁身上都行得通,任何男人,百发百中,她的能力日益精湛,狩猎对象也在升级,直到遇见祁宾白,她才有了短暂的停憩。

    因为他,她读到了最好的表演学校,住进千万豪宅,起居有人服侍,满身奢品,出入各种名门高邸,能在剧组螃蟹一样横行。

    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变得唾手可得。每到夜晚,立在落地窗后,踩着满城灯火,世界仿佛她尽在掌握。

    母亲也开始仰仗她活着,为支撑自己恶习,这个曾叫她束手无策恨之入骨的女人,不得不对她百依百顺,卑躬屈膝。

    有时她也会奋起反抗:“不是我你能过上这种日子?现在开始狗仗人势了?”

    季惊棠嗤之以鼻:“可不是嘛,狗娘养的。”

    母亲无话可说。

    ……

    在这些浮华的假相里,季惊棠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成了公主,高高在上的公主。

    直到一个年轻男人叩响她城堡的门,她不堪一击的水晶球有了裂缝,并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坍塌、粉碎。

    此时此刻的她,人也要被撞碎了,就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卧室里,这张摇摇晃晃的钢丝床上。

    她掐着他后背坚硬而紧绷的肌肉,双目空洞,溢出断断续续的喉音,连疼痛都没有色彩。

    是的,她的疼痛没有色彩,流血的痛是红色,淤青的痛是绿色,抑郁的痛是黑色。

    她的痛却没有颜色,无从调配,无从体会。

    后来她开始叫他姓名,越来越急。她求救,乞怜,像缠住一根汪洋夜海之中的浮木,却一次又一次被打翻,喘不上气。

    ……

    她在窒息间呢喃着重复的话语:“张其然,帮帮我,帮帮我……”

    男人气息沉重急促,但戏谑:“帮你什么?”

    她含糊不清地撒娇:“各种,不然你就出去。”

    他开始爆各种粗口,却没有退离。

    她恨许多人,张其然是名单里最新的一个。

    但他最好拿捏与把握,因为他也恨她,恨意味着在意,难忘,鲠在心底,有一席之地。

    所以在包厢里重遇他的下一刻,这个初涉销金窟的年轻男人,就成了她临时决定的最佳猎物。

    在男人的世界里,性可以是赏,也可以是刑。她以身为饵,迎合他年轻气盛的掌罚与轻狂。

    果然,他主动光顾她阴潮的洞窟,在缠斗中与她共同陷落。

    自以为是的屠龙者再遇恶龙。

    终成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