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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无)

    张其然没谈过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以前是没钱,现在是没空。

    男朋友这个称谓于他而言委实生僻。但成名这半年,他多少收到过一些别人的暗示,有同行,有富豪。

    他一律婉拒处理。

    崔鸿曾告诫他:要爱惜羽毛,他素人出身,没有退路,更没有后路,别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张其然谨记于心。

    可突然被这样叫,就跟被狗尾巴草挠了下似的,越看越心痒得不行。

    所以,这一晚他没有回公寓,而是去了剧组安排的酒店,用来惩罚她逾距的言行。

    一点多的时候,季惊棠关切地打来电话,语气俨如望夫石,问他去哪了,担心他有事。

    黄鼠狼给鸡拜年呢,张其然不假思索挂断,仿佛接到的是客服骚扰。

    女人很知趣,没有连环夺命call。

    此后几天,她也没再来烦他,短信都不见一个。

    看来黄鼠狼不止是黄鼠狼,还是白眼狼。

    一周后在剧组,他待在一旁石阶上休息,手机突地弹出facetime邀请,他信手点开。

    不料迎面而来的画面皑皑如雪峰,视频里的女人全身赤/裸,轻轻一动,便如一对白鸽扑棱到眼里。

    张其然全身都绷直了,匆忙按掉,走去一旁墙角回电话。

    他头皮上有后知后觉的麻意:“疯了吗?”

    对面似有无尽委屈:“我好想你。”

    张其然深吸气:“想我不能短信说?”

    她嘀咕:“我怕你不回复,怕你再也不理我。”

    张其然恐吓:“再这样看我还理不理你。”

    她声音愈发低微,碎碎念:“不敢啦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晚上,他回了季惊棠那,各种蹂.躏:“看你还敢不敢说什么男朋友。”

    女人全程求饶,要死不活,结束后又满血复活,挨着他胸膛亲昵:“不叫男朋友,叫张小然好不好?”

    本搭在她腰上的手掌,对着她屁股蛋就是一下:“胆又肥了?”

    她似无痛觉,甜丝丝一笑,“你也可以叫我季小棠。”

    张其然没搭腔。

    她就挺坐起身,枕臂高呼:“张小然——”

    张其然把她两条胳膊拧回来:“抽你啊。”

    她细声细气:“你叫一下嘛。”

    并用指尖在他全身作恶,愣是换不来一句服软,男人誓将冷酷践行到底:“不叫。”

    季惊棠一点不恼,反粗起嗓子,佯作浑厚男音:“季小棠。”

    她学得像模像样,当即把他逗笑。

    她保持住这个声腔,皱皱眉:“嗯?叫出来也没那么难嘛。”

    又回归本音,娇嗔:“对啊,还不是你不肯叫,叫了又不会少块肉。”

    张其然笑意更深了,就倚着靠枕,欣赏起她一人分饰两角的即兴演出。

    最后他顶不住,欺身过去又是一顿搓揉冲撞。

    结束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张其然眯着眼,任由季惊棠把玩着自己左手,过了会,他在昏昏欲睡中听见她说:“张小然,你手掌好多茧哦,难怪摸得我好不舒服。”

    什么女人,中途直叫爽的是她,这会又开始挑三拣四马后炮?

    他睡意全无,反扣住她手。

    女人总算消停,他便卸了力道。

    过了会,他感觉有柔软微凉的东西贴向自己手心,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猜是她在亲,眉心微蹙,但没睁眼:“干嘛?”

    季惊棠的鼻尖蹭过他手心那些纹路,闷声:“张其然,忽然好心疼你噢。”

    张其然顿了顿,忽略她突如其来的抒情:“不叫张小然了?”

    她好像很惊喜,鼻息都变急。一阵窸窣后,她在被窝里把他胳膊缠紧,像怕冷的小猫:“可以叫吗?”

    “不可以,”张其然警告,撇开这个粘人精:“你能不能好好睡觉?”

    她辗转反侧,又轻忽忽说:“一想到我们张小然以前那么辛苦,我就难过到睡不着。”

    “行了,”他在黑暗里嗤了下:“你以前可没少雪上加霜,我第一次进局子全拜你所赐。”

    “我知错了,我全错了,”她突然哽咽,坐起了身,喉咙里溢出哭腔:“你能不能别怪我了,能不能不要抛弃我,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了。”

    第二轮睡意全被搅没,张其然拧开台灯,没好气质问:“又怎么了。”

    女人的脸在灯里潋潋的,如荷尖露水般易碎。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妓/女,和我妈妈一样,”她抓着他手不放,捻着那些薄厚不一的茧,抽抽搭搭:“我也不配同情你。”

    张其然绷了绷唇:“知道就行。”

    “睡觉吧。”他关上灯。

    她滑过来,再次抱住他,身体已经冷得像条蛇。

    操,张其然暗骂,想把她赶下床,可又怕她又哭哭啼啼个没完,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的,他漫不经心地揣摩着。

    两人体温趋近相同时,女人再次怯生生喊:“张小然,你睡着了吗?”

    真是服了这女的,张其然长吁:“求你睡吧,季小棠。”

    季惊棠终于破涕为笑,却不敢发出响动,像只声带有问题的小母鸡。

    —

    深秋露重时,张其然的第二部戏杀青。

    如一段梦境结束,终要从他人的故事里抽离和远行。宴席里,他收到了大捧花束与甜美蛋糕,导演的赞赏也劈头而来,说他很能入戏,说他成长速度飞快,说他必将成大器成影帝。

    他象征性地发了条微博,没写长篇累牍的小作文,寥寥数语,诉尽角色深刻。

    张其然三个字上了热搜。

    他的粉丝数量翻倍增长,剧照铺满广场,小组与论坛挂起多张有关他的帖子,主楼均是他写真或剧照,网友们有看好,有唱衰,也有粉黑大战,撕出千层高楼。

    崔鸿从助理那知道了些事,问他:“你谈恋爱了?”

    张其然说:“没有。”

    崔鸿显然不信:“小涂说你有女人了。”

    张其然回:“是有,但不是女友。”

    崔鸿荒唐一笑:“还没混出点名堂,倒先学会享受了。谁啊,靠谱吗?嘴够严吗?”

    张其然不敢担保,只说:“她就是想要钱。”

    确实,就在这位新晋金主甚嚣尘上的日子里,季惊棠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笔收入。

    张其然并未敷衍了事,虚头巴脑地应付她。

    进账五位数的短信提醒足以让她原地起跳,同时也在提醒,她确实跟了位不错且靠谱的寄生对象。

    名气意味着忙碌,张其然无缝进组,连接三个代言,还要四处跑活动。

    季惊棠就踏踏实实做他的“剧组妻子”,给他拥抱,给他亲吻,给他全方位环绕式的爱意。

    闲时她还学了些厨艺,大展拳脚等他回来享用。第一回挨夸后,她举着汤勺欢呼雀跃,自信宣称要喂饱他身体的每一处。

    德行。

    张其然被她逗乐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是季惊棠?

    好几个夜不能寐的深夜,他都会凝视着怀里的女人这样问自己。

    她咂咂嘴,磨磨牙,偶在梦里拳打脚踢。

    这他妈居然是季惊棠——曾将他自尊蚀光的毒物,竟成为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静好与轻柔。

    从此,在间歇性的迷茫里强令自己头脑清醒成为他常修的功课。

    —

    新剧是都市职场剧,与女主角有不少吻戏。

    张其然之前两个角色的吻戏很出色,出色到出圈,掌控感与代入感堪称一绝,惹得一众母狼嗷嗷高呼。

    所以吻戏对他而言从来都是小意思,无奈这次的女主演格外生涩,难以入戏。几次cut后,导演招呼他们过来复盘刚才那些不满意的片段,分析缘由。

    导演一会一暂停,逐帧分析,从动作到情态,无一不指导。

    围坐的几人神色各异,张其然平淡看着,女主演则面红耳赤,点头受教。

    过了会,他取出手机,开始录摄这段吻戏。

    他兴致勃勃地想,等回去了就把这段拿给季惊棠看,并猜测她会是什么反应。

    双手划来划去的导演一怔,分去眼神:“张其然,这是干什么?”

    男人被打断,神思还未抽离,眼中似隔着雾气。

    渐渐,他反应过来。

    有巨响在身体里惊爆与迸发,好像列车轰隆过境,漫长无垠。

    他错愕,迷茫,以至不知所措。

    张其然匆忙按灭手机。

    导演以为他在懊恼自己举动,忙解释:“没事啊,你拍么,又不是不让拍,别传给别人就行。”

    他却把手机揣回衣兜,轻轻摇了摇头。

    当夜,回到季惊棠那里,他面色阴郁地翻箱倒柜,把女人的衣物首饰全部扯出,一股脑塞进她拉杆箱。

    季惊棠惊慌失措跟在后面,试图阻挠:“你在干什么?”

    “滚。”

    他定定看她,吐出一个字,冰寒彻骨,似不会再给任何回头路。

    季惊棠瘪起嘴,眼底慢慢渗泪:“为什么突然赶我走,我哪里惹到你了?”

    滚轮轱辘,他不由分说把她连同行李向外推。

    她不依,去抱他,强吻他,一次次被他拦开,扯远,全是无用功。

    “这个月的钱我会打给你,我们不要再联系了。”轰一声巨响,女人终于被隔去视线之外。

    开始,门外还有呼喊。

    大约是顾及他身份,她不敢叫他全名,只一声接一声地唤张小然,张小然。

    再后来就是拍打,抓挠,断断续续的啜泣,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小狗。

    张其然坐在床边,一刻不停地深呼吸,心跳如雷,他双手死撑着床缘,按到指节发白。

    他曾为剧本里描述的“心痛得直不起腰”而讥诮,过于夸张,过于虚假。

    谁能为爱情如此。

    他一定不会。

    就算会,也不该是这样的对象。

    张其然枯等一个多小时,直至屋外再无动静,像死寂的山岭。

    他环顾四周,缓慢起身,走向了那道门。

    他停在猫眼前探望,外面仅余晦暗的走廊,再无一物。

    心宕到谷底,他握住门把,想拉开确认,为自己那一丝可悲可笑的侥幸。

    忽而有东西从地面窜来他怀里。

    他的腰被死死箍住。

    女人的哭音从胸腔直透内心,他身前一片湿热:“张其然,求你了,别赶我走,我只有你了,出了这个门,我真的会不知去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我不敢想象将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人,成为什么样,但无论如何,我都想把今天的自己留给心里的净土。”

    曾经的台词原封不动劈开了他心口。

    张其然周身僵硬,难以动弹。

    当时的他惊讶无措,现如今只剩悸动,仅凭一段话就能让他起死回生,失而复得的悸动。

    “明天再赶我走不行吗,这么晚你让我去哪啊……”季惊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无法组织更多句子。

    张其然抱住了她。

    在这个无法自制的回应里,他绝望而清楚地读到了属于他的最终判词,凶吉未卜,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他永远也成不了时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