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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夏鸢很少生病,一病起来没有七八上十天是好不了。

    可眼见着离开学的时间越近,她就越急。

    生病事小,不能出去赚钱事大。

    休息的这几天,快餐店也去不了,摊子也摆不了,加一块儿损失了不老少。

    第六天的时候,夏鸢终于退了烧,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她立刻将家里该洗该晾的,通通都打扫了一遍。

    做完这些,她歇了口气就拎着摆摊的东西出门了。

    夏鸢好些天没有出门,这一出去只觉得身体虚的厉害,稍微走快一点就会觉得气喘。

    太阳明明已经下山了,她却还是被车窗外的夕阳晃得头晕。

    在车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刚缓过劲来就要下车了。

    镇中心这站依然热闹非凡,夏鸢下了车,望着车站栏杆后的某个位置,脑子里忽然一阵恍惚。

    那天在小吃店里她好像是和周野吵架了,但回想起两个人当时的状态,又似乎并未像其他人吵架那样情绪激动到红脸粗脖子。

    所以算是吵架吗?

    夏鸢有点分不清。

    不知道周野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进了八月,几场雨过后,镇上的温度渐渐没有盛夏时那么灼人了。

    傍晚没了太阳,微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周身终于感觉到了些清凉的意思。

    夏鸢来到天桥,摊子还是那些摊子,但时隔几天,再看这些摊贩的脸孔,夏鸢只觉得有些陌生。

    她在桥头寻了处空位坐下,旁边是个卖仙人掌的年轻男人。

    见着夏鸢,年轻男人熟稔地与她打了声招呼。

    “哟,今儿换位置啦?”

    夏鸢不认识他,但顿了顿还是回以一个微笑,“嗯。”

    男人说:“希望咱俩今天能多赚点儿!”

    夏鸢点点头:“会的。”

    夏鸢好些天没出摊,生意倒是半分不减,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她刚把摊子支出来就有人停下来问价,开张了一笔后,后面的客人接连不断的来。

    惹得一旁卖仙人掌的男人羡慕不已。

    “你生意真好!”

    夏鸢忙着给小孩儿扎辫子,没说话。

    “欸,你能教教我不?”

    “教什么?”

    “生意好的诀窍呗!”

    夏鸢给小女孩儿带上蝴蝶结的头花,她妈妈爽快地付了钱,夏鸢收好钱币,抿了抿唇,说:“我只是运气好。”

    “运气确实重要,但这桥上就你一人生意最好,肯定也不只是运气这么简单嘛!”那人追着问:“我那天看你男朋友到处跟人问话,想必是在做调研,对吧?”

    夏鸢整理东西的手一顿,眼前晃过周野的脸。

    她侧眸,“你知道调研是什么意思?”

    “调查研究呗!你别看我现在在这儿摆摊,以前我可是我们学校的前几名。”

    “是么,你是哪个学校的?”

    “梧桐一高。”

    那人说话时很骄傲的样子,“你知道一高吧,咱们镇上最厉害的高中。我跟你说,我当年高考可是考了四百多分,要不是家里没钱,早去上大学了。”

    眼前的人皮肤黝黑,五官尚算端正,看年纪比周野还要大几岁,他说的当年,应该离现在有些久远了。

    他如今卖的仙人掌,进价一块,他买三块,连盆带植物,这个价钱真算良心,只可惜他摊子上的东西太少,就算把这些都卖完了,挣的约莫还不如夏鸢现在一半的收益。

    看着他,夏鸢莫名想到周野。

    连他都读过高中,参加过高考,周野却……

    ‘他父亲是个酒鬼,欠债不还,被人活生生打死,还连累得周野十几岁就辍学,带着他爷爷逃难到这儿……’

    夏鸢的神色暗了下去。

    见她似乎不怎么愿意和自己搭话,那男的有些不痛快:“本来我见你男朋友是个热心快肠的,才跟他说那些人的事,还以为你也一样呢。”

    夏鸢一怔,“那些人…什么事?”

    “就那群地痞呗。那天他见我脸上有伤,问我怎么回事,还给我买了红药水儿,我就跟他说了。”

    夏鸢猛地想起那晚桥头的尖叫,“那天被打的人是你?”

    那人以为她是在取笑他,梗着脖子说:“我本来是宁死不屈的,但那些人心太黑,揍了我一顿不说,还抢了我一百三十多块钱。得亏你跑得快。欸,那天你没交钱,还把那黄毛打了吧?我就跟你男朋友说,那群人没拿到钱肯定不会罢休的,让他跟你说这几天别出摊,躲一下算了。”

    说着,那人奇怪地看着她:“你这几天没来不就是为这事么。”

    夏鸢想起那天周野在天桥上晃悠,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她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打听黄毛那群人的事情,中间竟还有这样的细节。

    怪不得他会突然要她早点收摊,大约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夏鸢忍不住问:“那、那这几天你还看见他……就是、就是…我男朋友了吗?”

    她这一问,那男的看她的眼神就更奇怪了,“你都说是你男朋友了,还问我啊?”

    夏鸢语塞。

    两人说话的空档好容易得了几分钟的闲暇,不一会儿又来生意了。

    夏鸢不得不切断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开始专心做事。

    夏鸢的病还没好全,强撑的精神不到八点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她想收摊回家,生意却一直上门。

    既然生意来了,也没有赶客的道理。她只好继续撑起笑容来服务。

    到了快九点半,夏鸢刚刚送走一对要扎一样麻花辫的双胞胎小姑娘,实在累得不行,她从包里拿出水壶来喝了两口水,摊前又有人蹲下了。

    “唔,随便看一下……咳咳、咳咳!”她说着话,被水呛得一阵猛咳。

    摊前的人一动不动地蹲着。

    夏鸢捂着嘴,脸都咳红了,一抬眼看见面前的人,她又陡然呆住,“不好意思……”

    周野半蹲在她摊子前,对上她望着自己的错愕视线,他憋了一会儿,最后只叹出一口气来。

    夏鸢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他定定地看着自己,黑眸里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但他伸手过来替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夏鸢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些无可奈何的温柔。

    “走了,回去休息了。”

    -

    夏鸢这几天没出摊,周野每天都要来这里晃一晃。

    也不晓得自己在晃什么。

    在桥上看不见她,心里总像是缺了一块。

    今天他习惯性地游到天桥这边,一眼就看见了夏鸢。

    她穿了件浅蓝的娃娃领衬衫,略宽大的泡泡袖衬得她两条胳膊越发细得让人心疼。

    心里缺失的位置霎时间被这一眼填满。

    周野在桥下看了她许久。

    夏鸢蹲坐在小凳上,小小一团,她对每个来询价的人都笑脸相迎,客人离开后她再背过身去难受地干咳。

    她好像总是这样逞强。

    永远都想将自己无事的一面展现给其他人,其实背地里不知道难受得哭过几回。

    周野从前最不屑这样的个性,可如今看着夏鸢,心里除了不屑,还有些难言的刺痛在跳动。

    梧桐镇是个沿江的小镇,前些年省里有心要将梧桐镇变成梧桐市,但规划了许久,到现在也还没有个具体的说法。

    江边离得镇上有些远,夏鸢记忆里只和父母来过几次。

    秋日站在延伸进江面的江堤上欣赏秋日长空,听江水一浪打一浪,看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摆,温柔的江风吹在人身上,格外舒服。

    周野替夏鸢拎着东西,夏鸢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走着走着,身边不知不觉就安静下来了。

    不知走了多久,风声里掺杂了些水浪的声音,空气也渐渐能嗅出些潮湿的味道来,夏鸢才如梦初醒一般发觉他们竟然走到了江边。

    一路跟着周野,走了这样远她竟也未曾觉得哪里不对。

    身上的不舒服都像是被风吹散了。

    彼时的江心公园还未修好,除了圈起要用的地块,里头连个路灯都是罕见。

    天上的月亮溶溶淡淡,温柔的月光照不清前路,却足以令夏鸢看清眼前的人和他走过的路。

    她没见过晚上的江水,也未曾到过这样昏暗陌生的环境。但因为有周野在,夏鸢一点也不害怕。

    又走了一会儿,周野终于停在一处宽阔的平台上。

    这里地势较高,站在平台上,能将江边的芦苇与不远处的江水一览无余。

    月光洒在江面,满眼银光被风吹碎,粼粼浮动的波光煞是好看。

    夏鸢站在他身边,不禁感叹:“这里好漂亮。”

    周野嗯了一声,侧眸望向夏鸢。

    夏鸢眺望着江面,未曾留意他的目光。

    夜风在两人之间徘徊,良久,两个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

    夏鸢抬起脸望着周野。

    他对着自己,侧脸被月光渡上了一层浅淡的银色光晕,那双眼睛被这样的月色映照,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在笑。

    眉眼间不见那些勾人的艳丽,只是单纯的微笑。

    浅淡,却比以往都要好看。

    夏鸢想起白丽丽说他像某个台湾的男明星,她不觉得。

    他谁也不像。

    周野就是周野。

    周野这时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从背后变出一张cd递给夏鸢。“上次你在店里说好听的。”

    夏鸢低头看着那张cd,有些意外:“上次?”

    距离周野说的上次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批发市场里,他帮她进货,夏鸢想买张碟聊表谢意,周野拒绝了。

    他知道夏鸢为了赚钱每天都过得很辛苦,根本没时间听歌。

    但今天他把这张碟送给了夏鸢,对她说:“当是我的赔礼。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卖给别人。这张碟销量挺好的。”

    夏鸢心念微动,接过cd,低声说:“谢谢。我会…自己好好听的。”

    她这么客气、这么有礼貌、这么乖,乖得周野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接下来的话。

    他真是极少有这样觉得难开口的时候,不自然地搔了搔后领,他说:“上次的事情是我说太多了,是我不对,你……”

    “不是。”夏鸢急急打断他的道歉,说:“我知道你是好意,是不想看我被欺负,只不过我……我可能那时候太冲动,才说那些奇怪的话。”

    “是我应该跟你道歉。对不起。”

    夏鸢说话时望着周野,眼眸清澈,明明白白地装着一片坦然与些许羞涩。

    “你说得对,是我太笨,脑子转不过弯来。明知道那天大叔跟我说的话有问题,还是要与你争执。可是周野,我只是、只是……”夏鸢在只是之后想了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停顿了一会儿。

    夏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那些话不是在说别人,是在说你自己。你好像是在告诉我,不要相信你。”

    “可我没法不信你。”

    周野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心动速度是前所未有过的。

    甚至在很多年后再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心动过速。

    在那个似火的八月,那个荒芜的江边平台,夏鸢用她软软的嗓音,天真的信任,毫无保留的坦白,让周野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

    心动。

    夏鸢说:“周野,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自己。”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温柔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野子哥:糟糕,是恋爱的感觉!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