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总瞪他一眼，“每人都倒上，平分啊！先给阴阳怪气的吴部长倒上，菜点了几道？哎，我问你呢张助理！”
“八道菜。”张三伺候。
“现在上了三道，再上三道，六道就够了。这种做法得猴年马月？”沈总不满。
张三离桌去通知总台，背后传来沈总话语：“这小子起刺儿。”
大家明白话语所指。
“现在说点心里话都难！是吧老李？”广山溜边不服，责怪李总。
“怎么不吃？不饿？哎，马主任！你别敲碟子像个讨饭鬼行嘛！出国注意形象你懂不懂？这素质！我再讲两句。”沈总注视大伙：“抬头！都特么抬头！”
大伙七七八八把手放到桌下。
“第一，上六道菜，大家必须吃掉。啥时上完吃完啥时候回宾馆。第二，打牌三小时，集体活动人人参加，态度认真不得对付。第三，夜总会去不去？我看打牌表现决定。先说好，我办公室没钱，听明白了？”
“明白！太明白了！”齐声回答。
“沈总、李总！喝酒！”主任起身，笑脸相迎。
“早知道你们的鬼主意。我和李总演双簧，奶奶的！还真的冒出几个刺儿头来，个别人胆子不小啊！敢不服天朝管？”沈总目光扫射大家，又道：“但我其实高兴，高兴啊！人嘛实实在在好！现在社会讲假大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大有人在，讲实话的越来越少。”沈总察言观色：“如果今晚你们去夜总会背着我，你们这帮家伙就是不讲究，就要秋后算账！你们还算明白人！所以我和李总决定跟着你们去了。广山部长提议，那就你请，你特么以后说话少阴阳怪气！你旁敲侧击李总就是敲打我懂吗？这个你们马总有责任，没教育好你，下不为例！你是土财主就奉献，这次展会你收获不少，我祝贺你。”
欧耶！这才是大伙的董事长嘛！
广山被说的脸红，对李总确实过分了。一时糊涂，也不想想李总一贯的好人品，沈总敬他，于是他起身：“这次出国所有费用我出！我们部门有钱，也是领导给的好政策。行政确实没钱。马主任出门抠抠搜搜，我帮他，沈总！”广山搭讪又道：“李总别生气，我一急犯糊涂，得罪谁我不该得罪你呀！年底我给办公室补贴五万经费。”
“开个口才五万啊？还吴大经理！”马主任嫌少。
“老马你真他娘熊人！我贴十万。”广山笑骂。
“是总共贴十万，还是再贴十万？”
“主任得寸进尺啊！闭嘴！”沈总骂。
“当然是再贴十万了。”马主任起身抱拳：“感谢老吴！你可真不知道我有多难！正副五位董事，帐外费用都从我这出，一年固定三十万经费根本不够。老大还倔性，哎！这日子！”马主任搂抱广山低声道：“老总们要钱就得给，从不问我有没有啊，我特么万金油啊，那点钱怎么够！”
“我答应你，老马，你放开我！”广山急于脱身。
主任伺候沈总近二十年，领导走哪他跟着到哪。
“马主任，甭瞎咧咧！四处哭穷，沈总早晚把你办了。”李总骂他一句。公司里能收拾主任的，除了沈总只有李总。
“我这不就跟广山兄弟诉诉苦嘛！”马主任笑答：“出国真特么好啊！万一我被老大撤职，广山你把我收过去得了，我给你当副手，业务主管也成！”
“伸手要钱的事今后甭提！你提，下边以为是沈总开口，知道嘛？”李总损叨。
“得了，李总，这些年我跟谁提了？广山兄弟又不是外人！别上纲上线。”主任兴奋上来了豪气。
“马主任，我特么供不起你！一句话挤兑今儿晚我就多掏十万。”两人碰杯：“老马，钱不够花，你跟张助理说说也成啊？”广山有意让张三听到。
“这小伙一身正气，火候没到。”老马看着张三说：“上位没两年，底子没你厚，胆子没你肥，养两年再宰。”
老马说完，向张三抛个飞眼。
“主任别客气！小来小去还是有的。”张三表态：“哪个业务部都比你宽裕。”
“哦？哦？谢兄弟！”马主任拍拍张三肩膀。
风卷残云后，大伙急忙回宾馆打牌。
展会第三天，按照李总分工，八人分为三组。一组去展会拾遗补缺，一组去建材市场考察，一组去电子市场考察。三组人员于下午两三点在gum靠近红场冰淇淋店汇合，然后是集体购物时间。
为表彰参展团员的出色工作，沈总代表董事会，奖励每人一百美元零用。
大伙欢呼雀跃。这几年在沈总的领导下，员工们心满意足。一百美元对大家不算什么，但它代表了老总心意。
当时一百美元相当于国内一两个月平均工资。
张三马主任沈总去电子市场，广山和副手去建材市场，李总三人展会看摊。
早饭结束后准备出发，张三独自去沈总房间，征求有何礼品需要购买。
“需要什么我自个买，你给我的零花足够用。”沈总笑答：“干好本职工作比啥都强！”
张三退下，在楼下大厅等候沈总整装。
出国前，张三给了李总两千美元，供他与沈总两人出国时零用。早饭时李总让张三再问问沈总需要什么，去电子市场顺道先买下。
实实在在讲，根据公司现行奖励机制，至少四五个部门中层经理，年奖金比董事会成员多。大企业一向论资排辈，但沈总打破了这一陋习，能者多劳多劳多得，所以公司员工服气。
公司上下公认，在沈总手下工作累，日常累、出差累、打牌也累。这小老头好像有使不完力气，早上睁开眼就闲不住。
张三带沈总打车去了两家商场，主要考察家用电器。几乎没有中国产品销售，松下、三洋日系电器占主导，特别是人家还有完善的售后服务配套。
“家电这块，彩电、冰箱、音响等，我们要赶上日本工艺至少二十年。俄国生活水平比我们高，所以这块业务难开拓，唯一能做的也许是小家电，电热汀、饮水机等等。”沈总如是分析：“公司这类产品出口过什么？”他又问张三。
“对俄部出口过电热汀，好像每年冬季做三四个货柜，我们部出口过冷冻柜，就一次，不成功。”
“说说！不成功原因？”问。
“冷冻柜尺寸由俄方提供定制，正规厂家不接小单，南方小厂家的质量没保证，售后维修跟不上。”答。
“广山定位准，选了即便宜又简单的物件。出口虽繁琐，但记住，出口能活得长久。”
“记住了。”张三点头：“冷柜出口后毛病不断，后续订单终止，客户索赔，最后我们退了3.5%的货款，客户也丢了，这是个教训。公司里出口业务欧洲部做的较差，这次回去后我们认真总结。主要原因在我，嫌麻烦，只想做大的。”
沈总突然笑了，怔怔盯着张三，平常这个助理在身边话可不多，暗暗欣赏小伙子自曝家丑，于是道：“我预测，既然走市场经济，不出几年进出口经营权应该放开，谁都能搞，国外企业就没这一说。到那时我们外贸公司无任何优势可言，怎么办？所以立足长远，甄别项目，搞实体经营。没有谁能靠外贸发大财，鼓励出口我还真有点不明白，我们有全球四分之一的人口，大机遇在国内。”
张三品味沈总一席话，新颖有启发，回应道：“沈总，感谢您的点拨，我慢慢品味践行。这段时间我在想，为了业务方便，为什么我们不在莫斯科、东京设分公司或办事处？即便于信息收集，也节约了差旅费用。”
“何尝未想过未做过，可现在我派谁？派你在莫斯科待上半年你干吗？广山干吗？让谁安心工作难啊！”沈总感慨：“现在的员工，不栓个绳子总跑丢。”
“小张不知道吧，公司原驻日办主任，卷了公款几十万移民，过了一年多公司才打听到他落脚美国了，为此公司被通报批评。”马主任插话。
“还有这事？”张三惊讶。
“那可是你前任助理哦。”沈总补充一句：“希望这次我不会走眼吧？”
“不会。”张三笑答：“沈总，我是您第几任助理？”
“第三任。你前任可没开好头。其实我没老糊涂，根本不需要配助理，助理是上边强行安排走过场，排队等提拔，就像你。不过我接受你也暂时认可，专业对口，谦虚实干，要继续努力啊！至于往后怎么样，我还没法说。”
“谢沈总栽培，我心怀感恩，一定努力工作！”
“在我这干几年了？”问。
“快三年。”答。
“做做工作，回政府可以当个正处了。”沈总自言自语。
“沈总是要撵我走吧？”张三试探。
“你难道不想走吗？”反问。
“当然不想！我就跟您干了！”张三急于表态。
“贪图工资、奖金高？这都暂时的，年轻人眼光长远些好。”孙总说。
“公司待遇好不是吸引我的主要原因。我希望留下来，一是沈总公正廉明知人善任，二是我的专业更适合外贸工作。三，虽然我下派过来，但那边人际关系深不可测，我的性格好像不适合。”张三摆理由。
“难得自知自明。”沈总赞许：“机关磨人和尚多！年底我和市里商量，给你一个正处级但人在我这干，这样两全其美，希望啊，这次我不走眼！”
“沈总，我就想留下来在公司干，多学习。”张三松口气：“沈总，那个，那个我才知道，公司助理位子挺忌讳的啊，要不您就给撤了？”
“你不想干？不想？不想伺候我？”反问。
“想啊！”张三不知所措。
“老大你一口一个前任威胁，让人怎么干啊！”马主任插嘴。
“那小马你来干？办公室主任六七年了，大字不识一筐！”沈总鄙视。
函授出身的马主任立马噤声。
“小马，你没事多看书，别总跟那帮中层走近乎！不见得靠谱。”沈总警示。
“明白！”
“行了！我就是提个醒。其实你呀，干的真不错！”沈总又表扬。
“我努力！”主任笑了。
对张三而言，此次展会最大收获，是今天耳提面命听到沈总一席心里话。
下午三点，大家在gum汇合，去红场集体合影后开始购物。
公司董事会五位成员（含参展两位），外加财务总监及办公室马主任（工会及监事会主席）总计七人，广山与张三商量，给他们备一份礼品，费用由两部门平摊。
沈总体会部下的好心好意。
根据业务部门与公司总部年终利润2-8或3-7分成比例的规定，只要盈利，部门2或3的利润提成拥有自主支配权。此外，上交的7或8成利润中，部门还享受公司年终平均奖金的1.2倍（如果公司整体盈利）。
如果部门连续亏损两年，则部门经理自动下岗。正常情况下，每隔四年部门经理轮岗，重新竞聘，部门业务人员，根据自愿的原则，由到任经理在公司范围内自由选拔。
这种奖惩制度，给了中层干部较大权限。
比方说，公司非洲部有个上外毕业业务主管，平日心高气傲，业务能力强可没人要，外派以色列搞养鸡场施工。施工建设快一年，打了几次报告要求回国。沈总为这事犯愁，让他回来没有顶班的好手，不让回家也有点说不过去，于是让李总接手安排国内工作。可李总死扛到底不答应，“见面连个招呼不打，开车骑中线占道自个顾自个，这人我是不要！爱谁谁要！”
“年轻人总要培养！”沈总口头禅。
“沈总你带，你经验丰富培养快。”李总撂挑子。
最后沈总打算把上外高材生安排到办公室，马主任一听急了：“我这可是关键部门，不需要能力只要忠心。还有我大老粗出身，文化低脾气差，我半拉眼睛都没看上他，到我部门他能活得了？早晚不还是重新安排嘛，是不是沈总？所以我这都谈不上推脱！现在高材生，不是缺心眼就是缺心眼！”
这次随沈总出国，办公室还派一位随员，崔副市长的儿子，低调沉稳。
沈总喜欢小崔，近来常带他出差，马主任轻巧不少。
这几年在公司里，广山和张三部门的盈利能力名列前茅，颇有积蓄，平日不打点关系疏通感情，大伙就眼红。
代表团一行八人，广山和张三给每位团员买份精品俄罗斯套娃。
“这要是活的就好，今儿晚就搂上！”马主任啧啧嘴耍宝。
“现在搂。”沈总挖苦他。
“晚上晚上，等陪您打完牌后，躺床上搂着看个收费频道。”
“老马该回国了，再憋出毛病啊！”李总说。
“张助理晚上带老马去宾馆总台。。。”广山建议。
“不得放肆！”沈总白广山一眼：“有我在，你们都断了念想！”
“不就说说玩笑嘛！”广山解释。
“那就好，今晚我查房！”沈总补充。
“查房？沈总，要相信同志们！这帮小子要扯蛋，下去散步功夫而已。”李总安慰。
“哎？老李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莫非？”沈总玩笑。
“别逗啊！”李总答。
“沈总，越是面相老实越危险！”广山插言。
“滚犊子，别特么添乱！”李总骂。
“撞到点儿上了！大伙瞧瞧，张助理脸红脖子粗，有鬼，把沈总给装进闷葫芦里了！”广山指着张三笑。
“狗嘴吐不出象牙！”李总说。
“张助理，你确实脸红了！我可严肃地提醒你，要实事求是，况且沈总眼里从不揉沙子。”广山笑呵呵发挥。
张三确实脸红，年轻嘛。
李总瞪广山：“你真不是东西！”
“玩笑，玩笑！李总犯得着做贼心虚嘛！”广山笑笑。
“操，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老吴你厉害！”马主任说。
沈总喜欢看部下斗嘴：“都稳妥妥啊，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老大你也不可能知道！真的！”广山嘴不闲。
“你闭嘴！”沈总命令他：“我最怀疑的就是你。沈总做出要扇他的样子。
广山夸张，跑了。大家哄笑。
“目前为止，这次展会你们的表现让我和李总满意。所以我同意从圣彼得堡回国，张助理预订后天晚上火车票，与海口方面联系，看看住哪家宾馆合适。”沈总边走边说。
“我代表本人及小崔，感谢沈总、李总、广山经理和张助理给我们后勤人员这样难得的机会。晚上打牌后，我我搂广山啊，我伺候你！瞧这几天又出钱又出力话赶话的！”马主任感动。
“免！你来我走，我睡李总客厅地板。没准李总半夜睡毛楞了溜到一楼，整个房间就归我了。”广山说。
“广山，你就跟李总同房，我看他今晚挺玄！”沈总玩笑。
“老总明鉴！同时我建议让张助理跟你睡。”广山建议。
“为啥？”沈总问。
“公平！其实公司里没人管的就你一个，你老大嘛！”
“行！小张你愿意，今晚就跟我。你最年轻，跟我最老的。”沈总接受：“逛街后吃晚饭，你先琢磨琢磨吃点啥？”
“火车票订包房那种，吃喝打牌不影响他人，买点水果。”李总吩咐。
“明白！”张三领旨。
“怎么还脸红啊，我不追究了！”沈总逗张三：“年轻人脸皮是薄，不像你广山老油条！”
“老大，你助理绝对有鬼了。他俄语说的跟毛子一样。”广山继续点火。
“你再磨叨这事，列宁格勒就不去了！”沈总发威。
“好像就马主任他们没去过？”张三不合时宜插嘴。
“小张你贼心不死吧？”沈总瞪他。
马主任一听急了：“拜托各位大爷，这话题千万别提了。下次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来俄国，行行好，配合一下配合一下，老大毛了我就真没指望去列宁城了。”
“让小张给你和小崔买两张车票，你俩去不耽搁！”广山扇风。
“广山兄弟，我的祖宗，你闭闭嘴成不？”马主任央求。
“公司都知道，跟老大出差遭罪！白天工作晚上打牌，安全嘛！”广山不停。
“跟我出差？我是你们八抬大轿请来的，你以为我愿意来?今晚还得打牌！在我眼皮底下都打！”沈总不屑。
“沈总，这么安排好，便于管理，我支持你！”李总说。
“彼得堡其实没啥看的。”广山道。
马主任一脚把广山踢走：“我特么还要去列宁那座城呢！”
晚饭后围着茶几，人手一杯龙井，屁股底下坐着现金，拖拉机开战。
沈总订好时间，九点打牌结束。他指示：后天去圣彼得堡，张三和广山把这次签约的文件整理好，每人的工作日志不能间断，回国后我统一检查，把展会收集的五提袋资料给大家平分携带，个人购物也打打包。然后老老实实呆着房间睡觉，没准我神经衰弱睡不好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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