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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江时。)

    在腊八节登门后, 双方以快而不失隆重的速度走完了定亲的一系列流程,交换了婚书。

    直到此时,慕秋与卫如流定亲的消息方才传遍帝都。

    ——帝都众人震惊!

    卫如流亲临慕府时, 他们想到了开头, 却万万没有想到过接下来会有这样的发展与结尾。

    时人成亲讲究门当户对, 慕府是大燕朝有名的文臣世家, 平素结亲也都是在文人那一块圈子挑选, 哪怕是与武将勋贵结亲,挑的也都是像容家这样的名门。

    可现在,慕府居然相中了那位杀名赫赫的刑狱司少卿卫如流……

    不懂。

    帝都权贵委实都看不懂了。

    随后,更稀奇的事情发生了。

    建平帝和早已移居养心殿吃斋礼佛的皇后居然给慕秋赐下了赏赐。

    端王、平王等人得知消息紧跟其后,也都一一送来了贺礼。

    要说建平帝赐下赏赐, 那还勉强能理解——毕竟这位慕乡君是容家仅存的遗孤,又是建平帝亲自册封的乡君, 再加上慕大老爷是备受重用的文臣。

    可自从戾太子自尽后,皇后娘娘早已不问世事多年,怎么会突然关注起这门亲事?

    许多大臣心下纳闷。

    唯有那些清楚卫如流身份的人,对此感觉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情唉……

    慕秋收到皇后赐下的赏赐, 也颇为惊讶。

    事后慕秋与卫如流说起此事, 卫如流只淡淡道:“收下吧。”

    慕秋点头,赏都赏了,也不可能退回去, 她只是有些好奇皇后的态度。

    这位皇后娘娘与建平帝是结发夫妻, 后来诞下二子, 分别是太子和端王。

    帝后虽算不上恩爱, 但建平帝对皇后素来敬重,要不然也不会在戾太子出生后不久, 就直接将戾太子定为储君。

    十年前,戾太子自尽,皇后自此退居养心殿吃斋礼佛,不再过问后宫之事。

    如今是由肃王生母萧贵妃来主持后宫事宜。

    说起来,当年要是皇后没有退居养心殿,那端王被册封为太子的筹码也会更足一些。

    “皇后她许是心中有愧吧。”

    直到听到卫如流的声音,慕秋才意识到她竟然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心中有愧?”慕秋心头微动,她迟疑道,“你是说……”

    卫如流肯定了她的猜想:“从头到尾,在那件旧事里,皇后都没有露过一次面。”

    完全袖手旁观。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卫如流继续道:“我父亲自尽后,皇后就此不再过问宫务,一心吃斋念佛。”

    “端王是她最宠爱的儿子,但从那之后,端王每次去养心殿向皇后请安,皇后都避而不见。”

    当然,这件事情被端王隐瞒得极好,卫如流也是在接掌刑狱司后,才慢慢谈听到此事。

    “……”

    残酷的真相于猝不及防间再次向慕秋揭开一角。

    卫如流的表情与声音越平静克制,她便越酸涩难受。

    十年前皇后执掌后宫公务,端王牵扯进陷害太子一事里,她是否真的丝毫没有察觉?

    如果没有察觉,为什么这十年来一直对端王避而不见,如果察觉了,又是因为什么不曾插手相护?

    母子手足之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怎么哭了?”

    卫如流在慕秋耳畔低低叹息出声,用指尖擦过她的脸庞,拭去了她无声无息落下的那滴眼泪,又沿着尚未干掉的泪痕一路上滑,温热的手掌顺势捂住了她的双眼。

    随后欺身而上,辗转反侧。

    ***

    夜里下了一宿的鹅毛大雪,天光初亮时分雪势才小了许多,零零散散飘洒而下。

    街道两侧的积雪厚到了膝盖,好在主干道及时清理了出来,不影响马车行驶。

    雪满京城,天地间换了旧颜,不少地方官员回京述职。

    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自扬州一路北上,碾过扬长的官道,终于抵达京城。

    车夫仰头看着前方巍峨的城池,对车里的人道:“主子,前面就是洛城了。”

    车里的人剧烈咳了片刻,伸手掀开挡风的厚毡,露出一张风华俊逸的面容。

    正是江淮离。

    日光点点碎影落在他身上,他眼底却像是附着有一团化不去的阴翳:“直接进城吧。”

    现在是城门口最热闹的时候,车夫驱赶马车到了城门前排队,过了一刻钟,马车才往前挪了些许距离。依照目前的进度,他们至少还要再排上两刻钟的队才能顺利入城。

    江淮离抱着暖手的汤婆子,翻看着手边的书籍打发时间。

    外面人声鼎沸,这辆马车隔绝不了百姓的窃窃私语,哪怕江淮离不仔细听,依旧有接连不断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他们聊着柴米油盐,也聊着京城中的热闹。

    -“你们都听说那桩亲事了吧?”

    -“当然听说了。”

    -“我三大姑家的儿子的六大舅的七大爷是慕府的管事,听说卫少卿往慕府送聘礼那日他去了趟慕府,哎呦,那一箱接着一箱的奇珍异宝,可真是闪瞎了人的眼睛——”

    是时候再往下翻开新的一页,可江淮离握着书页的手却彻底停顿住了。

    莫名的心悸席卷了他的身体,江淮离凝望着虚空,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她定亲了?

    是了,以她现在的年纪,定亲了也不奇怪。

    可为什么……

    会是卫如流呢。

    继心悸后,一股愤怒再次凭空生出。

    卫如流不清楚他的身世意味着什么吗,不清楚他接下来会面临着怎样的危机吗,他给不了她安宁和未来,凭什么还要这么自私地去占有她!?

    怒意几近沸腾化为实质,修身养性多年,江淮离的情绪还是第一次如此外露。

    “主子。主子。”

    接连不断的呼喊声终于唤回江淮离的理智。

    他冷声道:“何事?”

    车夫被江淮离话中的冷漠吓了一跳:“主子,江安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马车里的江淮离便掀开了帘子,视线直直望向了前方。

    城门前方,有青衣人撑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雪花成片簌簌而下,轻敲细打着伞面,又从伞面滑落。

    撑伞的人似是察觉到江淮离的目光,扬了扬伞沿,露出一张儒雅成熟、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来人天生笑唇,未语便先笑三分。

    “淮离,许久不见,堂叔命我来城门口迎接你。”

    江淮离重新恢复了平静,任何人都无法从外表轻易窥出他的心境:“堂兄。”

    马车停在了江安面前,江安撩开青衣衣摆走上马车,收伞时不忘抖落伞面的积雪。

    车里燃着炭火,密不透风,好在熏香的味道极清淡,闻着并无不适。

    江淮离为江安沏茶。

    江安的视线从江淮离手边那卷倒扣的书册划过,方才落到他的脸上,笑问道:“你才去了扬州一年多,怎么就回京述职了?”

    江淮离泼掉第一遍洗茶的水:“许久不见义父,我回来向义父请安。”

    “原来如此。”江安仿佛不经意般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此次回京,是为了私盐案?”

    江淮离四两拨千斤道:“是从端王殿下那里听说的吗?”

    江安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出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江淮离才道:“许久不见义父,我此次回京主要是为了给义父请安。”

    “大后日就是叔父的生辰,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江淮离微微一笑,这是他回到京城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我算着时间赶回来的。”

    若不是急着赶路,他也不会半路染了风寒身体抱恙。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传闻中出身贫寒的状元郎,其实是江家的人,而他的义父会是吏部尚书江时。

    江时是何人。

    他是大燕百年来最传奇的人物。

    出身世家名门,二十岁高中状元,三十五岁任秋闱副考官,四十岁任吏部尚书,仕途平步青云。

    更可怕的是,在三年一度的官员考核中,江时的评级永远都是上上。无论是他的上官还是他的下属都对他赞不绝口,就连百姓都对他敬爱有佳,明明只在地方当过六年官,但收到的万民伞已不止两把。

    蟾宫折桂,才华横溢,万民敬仰,帝王宠信。

    御史院的前任左都御史在致仕前,曾如此评价他:做到了一位文臣所能达到的极致。

    正说着话,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大人,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什么情况?”

    “有辆马车在巷口拐弯时打了滑,堵住了大半的路,剩下那小半我们过不去。”

    到了年底,帝都几乎每天都在下雪,路上的积雪一旦清扫不及时,就很容易堆积成薄冰,马车侧滑的事情时有发生,见怪不怪。

    江淮离淡淡道:“去问问他们还要多久才能把马车挪正。如果需要人搭把手,你帮一帮。”

    “是。”车夫跳下了马车。

    片刻,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多谢公子相助。”

    熟悉音色传进江淮离的耳朵,他下意识理了理衣襟,抱着汤婆子掀开了马车帘。

    寒风灌进喉咙,慕秋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淮离想过不久之后两人会再次相逢,却没想到会在他回京第一日就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慕姑娘。”他的声音里似乎夹杂了某种克制的情绪,可细听之下,又只是一片虚无。

    坐在马车里的江安蓦地抬头扫了江淮离一眼,脸上划过一丝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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