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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第二更】江淮离:“臣犯...)

    刑部尚书派了四个衙役, 跟着郁墨去京兆尹府拿人。

    一行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

    郁墨将卷宗呈递给刑部尚书,沈默穿着囚衣, 站在卫如流身边, 轻轻喊了声“老大”。

    这些年里, 沈潇潇等人喊卫如流“公子”、“大人”, 只有沈默, 喊的从来都是“老大”。

    因为两人第一次见面,沈默就跪在卫如流面前,问卫如流:“你能不能帮我报仇。要是能,我就认了你这个老大,要是不能, 我就自己想办法报仇。”

    卫如流在很长时间里都活得浑浑噩噩,直到听到沈默那句话, 他才重新振作,并对沈默说:“能。”

    从那之后,沈默就一直跟在他身边,陪着他出生入死, 为了他一个命令赴汤蹈火。

    现在, 他终于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

    卫如流仔细打量着沈默,面色红润,发间连一丝杂草都无, 指甲没有修剪过, 但也不脏, 看来这些天没有受过苦:“没事就好。”

    沈默被卫如流说得眼眶发热, 他在牢里的处境可比老大好多了,刑部去提人之前, 他正在牢房里酣然做着美梦。

    卫如流似乎是看出了沈默在想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沈默用力点头:“我知道。”

    来的路上,郁姑娘已经跟他介绍过情况了。

    ***

    刑部尚书翻看完卷宗,又请京兆尹看了一遍。

    两人都看完后,交流了一番意见,确定卷宗没有问题,卫如流刚才说的两个案子都确有其事,只是当时京兆尹府的人没有将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草草结了案。

    “多谢京兆尹。”刑部尚书向京兆尹道谢,轻咳几声,用熬了一宿后沙哑的嗓子问沈默,“来人可是沈默?”

    沈默有官职在身不用下跪,他抱拳行礼,恭声道:“回大人,下官正是沈默。”

    刑部尚书:“本官问你,你的父亲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沈默老老实实回答,他说的话尽数能够与卷宗记录的内容对上。

    刑部尚书这才转入正题:“那你说说你家里出事前,你父亲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沈默轻轻闭上眼睛。

    过去的记忆在他心头浮现。

    “那段时间我长姐要出嫁,我想去拜师习武,家里处处都要用钱,我娘每日都为钱的事情唉声叹气,我爹听在耳里,但一直没吭声。”

    “大概是八月初一……也就是秋闱开始前七八天,我爹兴致冲冲回到家里,说他接了一笔外快,得来的钱足够给长姐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还能送我去最好的武师傅那里学武。”

    “我娘先是高兴,后来又有些担心,但无论她怎么问这笔钱的来历,我爹都没有说。第二日,我爹就去看守贡院,要大半个月才能回家,我娘问不出来,也不太敢用这笔钱。”

    “八月二十五那天,我记得很清楚,秋闱成绩出来,我爹回了趟家,拿了些钱说是出去和同僚饮酒,可能会很晚才回来,让我娘别等他。”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困,天还没黑完,他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睡到大半夜,他被尿憋醒,摸黑起来跑到巷尾起夜,还在巷尾那棵大榕树边看到了许多萤火虫,就走过去和萤火虫玩闹了一阵。

    就在他玩得忘了时间时,他看到了火光。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火光便化为了冲天大火

    “几十个呼吸的时间,火就烧得非常旺了,我发现那是我家的方向,连忙冲回去。快靠近时,我闻到了油的味道。”

    沈默喘着粗气,嗓子含着沙砾般粗哑:“我绝对没有闻错,那就是油的味道。”

    “就在我快要冲到家门口时,我看到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从我家里走出来,他们一看到我,似乎是认出了我,直接冲过来要杀我。”

    再后来,他被张家人救了,从张家人那里知道了家人死亡的真相。

    他的父亲,母亲,即将嫁做人妇的长姐,以及只比他大两岁,会在每日浆洗衣服后,悄悄省下一两文钱给他买糖葫芦的二姐……不过一夜时间,他成为了孤身一人。

    “沈百户的遭遇,确实令人惋惜,看来当年的科举舞弊案,确实另有隐情,张苍儒张尚书很可能是无辜的。”

    令人颇为错愕的是,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江时。

    他轻声一叹,“痛惜”二字直接写在了他的脸上。

    “但——”

    下一息,江时的话便出现了转折。

    他困惑道:“我不太明白,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沈默气得攥紧了拳头,怒声道:“事先知道策论考题的,除了张尚书、太子和慕大老爷,就只剩下你!那件事之后,获利最大的就是江家,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沈默的愤怒,衬得江时越发淡定:“莫非,沈百户从那些黑衣人身上搜到了我江家的令牌?”

    “……”沈默咬紧牙关。

    “我乃朝中正二品尚书,要定我的罪,当拿出确凿的证据,而非靠着凭空的猜测。”说着,江时不再看沈默,而是转眸看向了卫如流,“若是卫少卿拿不出更多的证据,那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江时明明是叹息着说出这番话的,可他眼底的轻蔑、嘲讽与自得却如此明显。

    刑部尚书的目光转向卫如流,只能看见青年双拳紧握,眼睛禁闭,确实是拿不出更多的线索了。

    虽说作为一个主审官,刑部尚书在行动上不能有任何偏向,但他的心无疑是更偏向卫如流的。

    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有些可惜了,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宣判道:“如今外面已经天亮,既然卫少卿拿不出更多的证据,本官看这场庭审就到此为——”

    江时的唇角,不可抑止地微微上扬。

    他端起莲花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挡去那抹笑意。

    卫如流这些人,都不能留了,再留着只会是祸患。今天的事情结束后,要想个办法把他们都杀……

    就在刑部尚书的话音刚落,就在江时心头的杀意刚起,就在卫如流、慕秋等人脸上的失望之色无法遮掩时,角落里,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开。

    “大人稍等!”

    霎时间,刑部尚书神情错愕,江时心头巨震,而卫如流和慕秋对视一眼,都悄然松了口气。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江淮离从江时侧后方缓步走出,来到卫如流身边,衣摆一撩,重重跪在衙门中央。

    “江知府,你这是……”刑部尚书问道。

    江淮离提高声音:“陛下,臣有罪!”

    建元帝奇道:“爱卿犯了什么罪?”

    江淮离沉默片刻,涩声道:“臣犯了欺君之罪。”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当他站出来,到底会承担怎样的后果:他父亲一生清名都要被葬送,他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很可能因此不保。

    他在这一刻站出来,对他没有任何利处。

    但这世间很多事情,可能是没办法单纯用利弊去权衡的。

    他确实可以继续沉默不语,也可以对这些苦难视而不见,但——

    他做不到。

    如果他能做到同流合污,当初在扬州,他不仅不会帮慕秋、卫如流,还会想尽办法阻拦他们。

    如果他能做到同流合污,他不会明明喜欢一个女子,却连靠她太近都觉得是一种自私。

    江时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棋手,害了他父亲,又利用他,让他认贼作父,始终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江时算尽了天下,可唯独,算错了人心。

    他江淮离一人的前程和性命,他父亲一人的清名,在他心里确实很重要,非常重要。

    但再如何重,也重不过沈默一家人、张家满门、容家满门和六万将士的份量。

    思绪百转千回,人间不过瞬息,江淮离两手平举到额前,贴着地面跪伏下去:“臣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臣本名李乂,是前工部右侍郎兼太子舍人李宣之子。后因父亲去世,被江时收留,改名为江淮离。”

    抽气声陆陆续续在衙门里响起。

    众人万万没想到走到这一步,事情竟然还会出现反转。

    江时两手撑着桌案,青筋暴起。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养了十年的养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背刺他,果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你知道些什么事情,速速道来。”建元帝催促道。

    江淮离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泪水从他眼眶中夺眶而出。

    他开口,自己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胸膛处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

    “江家有豢养死士的习惯,每次调动死士都会在册子上做记录。如果臣没记错的话,这本册子,如今被封存在江时书房入门处第一个书柜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找到册子后,应该那个在上面找到建元三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的死士调动记录。”

    “凭着这项记录,便能够证明死士是江时派的。需要派死士杀人灭口,科举舞弊的事情,自然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番话,江时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完了。

    江时知道,这一局,他彻底败了。

    可江淮离的话还没说完:“除了科举舞弊案外,还有那本名为《桃花渊》的话本,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建元帝幽声道:“朕记得。”

    江淮离苦笑。

    “《桃花渊》是由臣的父亲亲笔所书,但请陛下明见,父亲并无外传之意,他原是打算写完就销毁掉话本,可在他动手销毁之前,江时悄悄偷走了话本,大肆印刷,并广而告之,制造舆论压力污蔑太子卫煜的名声,成为逼死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后,臣的父亲察觉出异样,江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设计杀了臣的父亲。”

    “除了上述两件事,臣还知道江时有一本私账,上面记录的每一笔账目,都是各地官员贿赂他的钱款。这十年间,江时结党营私,借着吏部尚书的职位之便,将他手下的人不断安插到各种紧要岗位。”

    话落,江淮离再拜。

    “罪臣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请陛下降罪,是死是活,全凭陛下定夺,罪臣……”

    “绝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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