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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一更)

    慕府前几日派人来打过招呼, 西山寺这边早已备好厢房,慕秋就住在慕大夫人隔壁。

    她推门进去,桌案上摆着一个苍翠色细口长颈花瓶, 里面摆着几枝刚摘回来的树枝,叶片上还沾着晨时的雨雾,清雅意境十足。

    墙上挂着一幅“禅”字墨宝。

    明明只有一个字,但字迹行云流水, 尽显酣畅淋漓之意。

    不知是不是慕秋的错觉, 她总觉得……这幅墨宝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字迹。

    墙角有一个木质架子, 材质陈旧, 上面零零碎碎摆着几本经书。

    看经书的陈旧程度,应该已经有十余年时间。慕秋走过去,随手取出一本翻看起来, 发现抄经书的与写“禅”字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这字写得真好。”她感慨出声。

    本对经书不太感兴趣,但因为这个字,慕秋竟也翻看了许久经书。

    不多时,慕大夫人过来寻慕秋,说是要带她去拜见无墨方丈。

    可惜的是,两人到了无墨方丈每日修行的大殿外, 就被小沙弥给拦下了。

    佛殿空旷, 佛像慈悲。

    无墨方丈披着袈裟,团坐在蒲团上, 安静翻看手里的佛经。

    卫如流着一身竹青长衫, 束黑金腰封, 正坐在无墨方丈对面,两只手搭在膝盖上。

    他难得没有随身带着那把弯刀。

    佛殿里也本不该出现那样戾气深重的武器。

    “如流。”

    无墨方丈合上佛经, 叹息出声。

    他并不显老,面相宽和,望着一个人时,那双看透世事沧桑变迁的眼眸里,总是带着通透的慈悲。

    他的声音融化在了袅袅香烛火之中:“抄写经书时应宁心静神,而非存着戾气。”

    卫如流平静道:“念及枉死之人,我便不能宁心静神。”

    这些经书,偏偏就是为了祭拜枉死之人而抄写的。

    无墨方丈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吗?”

    面对无墨方丈,卫如流显然很尊敬,哪怕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依旧耐心开口:“若是放下了,我就不会再踏入帝都。”

    无墨方丈看着他,突然想起当年他跪坐在佛像前抄写经文的模样。

    ——少年端庄,君子风度。

    而如今呢。

    他明明手无利刃,无墨方丈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未来血光滔天的帝都。

    只是杀人者人恒杀之,仇恨这种东西一旦滋生,就注定要到一方死绝时才能熄灭,否则必绵绵无绝期。

    “贫僧还记得当年你跪坐佛前,瞧见蚂蚁攀爬于香烛之上,不忍见其死,从而将它放生离开。”

    当年那个不忍蚂蚁身死的少年,如今却成了一起屠杀的主使者。

    卫如流垂眸:“弟子已经不记得那些小事了。”

    无墨方丈眼里划过一丝不忍,不再提及那些事情。

    他将手里那本墨迹崭新的经书递回给卫如流。

    卫如流抬手接过。

    殿内一时安静,因而门外小沙弥和女子的交谈声便变得清晰起来。卫如流有内力在身,自然听得更加清楚。

    小沙弥说:“两位施主,主持方丈正在接待贵客,怕是暂时不方便见两位。”

    女子问:“不知方丈何时有空?”

    卫如流眼底闪过轻微诧色,眉梢微挑。她为何会来求见无墨方丈?

    “怎么了?”无墨方丈注意到他的异常,“可是与外面那位施主有故?”

    “没有。”卫如流从蒲团上起身,“弟子在此已经待了很久,就先行告辞了。”

    无墨方丈失笑,点破他的心思:“既然不认识,又为何要走,不忍对方败兴而归?”

    “想走便走了。”

    无墨方丈玩笑道:“想让外面那位施主进来见我,你去喊她进来就是,其实也不一定要走。”

    然后,无墨方丈果然从卫如流口中,听到了他期待的回答。

    “我不是佛门弟子,留在这里陪你接见女客多有不便,明日再来便是。”

    卫如流朝正门走去,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脚步一拐,竟是走到了一旁窗户前,推开窗户,手腕一撑,利落翻出了佛殿。

    看着已经再无旁人的佛殿,无墨方丈哑然失笑。有些东西会被世道改变,有些东西还刻在骨子里从未忘却,这样就很好了。再多的,也许就是强求。

    无墨方丈提高了声音,沉声对守在门外的弟子道:“请两位施主进来吧。”

    从小沙弥那里得知无墨方丈没空,慕秋和慕大夫人只好转身离开,但刚往外走出几步,小沙弥又在她们身后喊道:“两位施主请留步,主持方丈请你们进去。”

    慕大夫人停住脚步,面露惊喜。

    随着年岁渐高,无墨方丈时常闭关专研佛法,已经越来越少见客,哪怕是皇后派人过来请,无墨方丈也未必会见。

    这回慕大夫人带慕秋过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万万没想到真能见到无墨方丈。

    “秋儿,我们快些进去吧,莫要让方丈久等。”慕大夫人说道。

    慕秋扶着慕大夫人转身。

    佛殿侧面,卫如流正准备走回自己的厢房,视线一抬,就扫见了扶着慕大夫人的慕秋。

    也许是因为要来礼佛,她穿得很素净,脸上不施粉黛,垂眸与慕大夫人说着话时,唇角上扬的弧度始终没落下过,笑得干净而轻快,与面对他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停留得太久,一直在安静听慕大夫人说话的慕秋忍不住扭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卫如流动作快过脑子,身形一闪,背脊贴在窗扉上,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又没有做贼,为何要摆出一副心虚的姿态?

    不知是不是慕秋的错觉,她总觉得暗处有人在盯着自己。

    但环视一圈,慕秋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应该是错觉。

    这么想着,慕秋迈进了佛殿。

    佛殿宏大而禅寂,充斥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四周摆满了烛台,烛台上的蜡烛尽数燃着,照出纤尘不染的殿内,照亮任何一处角落,仿佛在慈眉善目的佛祖注视下,这世间没有任何藏污纳垢之地。

    奇怪的是,佛殿侧边竟有一扇窗户大开着,风徐徐吹入殿内,吹得几根香烛的火苗在风中颤颤巍巍。

    无墨方丈盘坐在巨大的佛像下方,两眉染了霜白之色,双手合十。

    “无墨方丈。”慕秋双手合十回礼。

    无墨方丈看着她,笑道:“施主请坐。”

    慕秋跪坐在蒲团上。

    她的斜对面,恰好就是那扇大开着的窗户。

    无墨方丈问道:“不知两位施主此次过来,是想与贫僧探讨佛法,还是想让贫僧解惑?”

    慕大夫人低声问起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也就是慕秋母亲的法事。

    无墨方丈答:“法事共分五场,从后天开始,每天一场,以第五场最为隆重。”

    慕大夫人喜道:“麻烦方丈了。”

    随后,慕大夫人又细细问了些问题,无墨方丈耐心一一回答。

    慕秋侧耳听着两人的交谈。

    听了一会儿,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从窗外斜照入内的刺眼阳光。

    慕秋微微眯起眼,盯着那扇窗户,思考着自己要不要起身去把窗合上。

    突然,照入殿内的阳光晃了晃。

    不知是不是慕秋的错觉,她似乎……瞥见了隐在窗边的一角竹青色衣袍,但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哪个小沙弥顽劣,躲在外面偷听吗?

    在慕秋略微有些走神时,话题突然就转到了她的身上。

    “这位就是刚从扬州回来的慕二小姐吗?”无墨方丈问道。

    “是。”慕大夫人应道,慕秋也循声看向无墨方丈。

    无墨方丈望着慕秋,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温和。

    这种温和,让人轻而易举就能在他面前卸下戒心。

    “施主眉间似有困惑不得解。”无墨方丈缓声道,“施主与佛门颇有缘分,不知施主可需贫僧为你解惑?”

    慕秋突然有种抬手摸摸自己眉心的冲动。

    不过这个做法太幼稚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慕大夫人心下高兴。

    无墨方丈主动说要帮忙解惑,这可是难得的缘法。

    只是不知秋儿心底有什么困惑。

    在无墨方丈的注视下,慕秋轻吸口气:“我近来确实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方丈认为,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做预知未来的梦?”

    无墨方丈问:“施主可是有了什么奇遇?”

    慕秋笑:“只是有些好奇。”

    无墨方丈不再追问,回答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间无数百姓,有几人能梦见未来也说不定。”

    慕秋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她垂下眼,思考着无墨方丈这番话。

    阳光越发刺眼,慕秋余光再次瞥向那扇大开的窗户。

    这一回她清楚捕捉到了那抹竹青色衣袍。

    瞧着无墨方丈正在与慕大夫人聊天,慕秋迟疑了会儿,轻手轻脚从蒲团上站起身,朝窗户走去,一是打算关窗,二也是想看看谁在殿外偷听。

    她离窗边越发近了。

    右手按在窗棂的同时,慕秋倾身向前,看向窗外。

    卫如流两手抱臂,背脊贴着墙壁,浓长的睫毛微微垂下。

    慕秋眼睛瞪圆。

    怎么会是这家伙!

    卫如流正在思索着慕秋刚刚问的问题,完全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直到听到耳边骤响的呼吸以及不同于檀香味道的栀子熏香,卫如流才猛地侧头,恰好撞进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

    他身体微僵。

    偷听被当场抓住,这还是他人生头一遭。

    就在卫如流思索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时,敞开的窗户竟是被慕秋一把合上。

    动静有些大了,引来慕大夫人和无墨方丈的注意。

    慕大夫人奇道:“秋儿,怎么了?”

    慕秋站在窗内侧,歉意一笑:“我过来关窗,没想到殿外会有条狗,一不小心就被吓到了。”

    卫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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