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歌(清穿皇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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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逝水无痕(三)

    猛地醒来,眼前哪里还是城楼,只有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微弱的火光。王锐熄了火,将我从沙发上扶起来。

    “感觉怎么样?”

    我揉了揉太阳穴,仍旧有些缓不过神来,这就是催眠的魔力吗?

    “我刚刚进入的地方,真的只是梦境吗?”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当我身临其境的那一刻,我竟然有种归属感,仿佛我本就是属于这里的。跟让我混淆的是,梦里头有一个“我”,也有一个“叶君坤”,这真的只是潜意识作用下的巧合吗?

    王锐用专业的语气说道:“是的,梦境的记忆往往存在于人的大脑潜意识层。刚才的催眠,只是让你进入到深度睡眠,然后激活这一层意识罢了。”

    他的业务能力和在心理学学术方面的成就,可以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他带有科学依据的话总该比我无端的猜测来得可靠些。我恍惚地想着,那个四贝勒……到底怎么样了?他痛苦的神情,令我回想起了我方知道叶君坤的死讯时感受。失去心爱的人,独活在世上,简直就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倒不如就跟他去了,来得解脱……这种感觉,我不能更清楚。

    “如果你想回忆起整个梦的内容,需要多次催眠治疗才能达到。而且每一次治疗时,你所看到的最好立刻记录下来,有助于日后的整理。”

    王锐递给我一份表格,“按照上面的分类,人物,场景,情节。”

    我接过表格,又询问道:“王锐,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梦里出现的人物,是真实存在的?”

    “我有很多患者,他们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有些梦是没有逻辑可言的片段,有些梦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梦的来源有很多种,可能跟他们最近看过的书或是影视剧有干系,也可能是毫无关联凭空出现的,或者受患者情绪波动诱发的。”

    “所以,也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了?比如说我梦里出现的地方和人物……他们都有可能是真实的。”

    “你说你梦里出现的是古代的场景,对吗?”

    “是的。”

    “问题在于,古代的场景,客观来说无法确定是否是真实的。”王锐摇头道,“就算出现的人物和场景,都有迹可寻,我们也不能断定这就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根本无从考证。只能当做一个假设前提。”

    我明白了,这个原理就像是如果我梦境里出现的是巴黎,我或许还能确认梦境和现实是不是真的一样,但是一个古代的场景、古代的人物,就算他们真的在历史上存在过,我也无法确认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因为那些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

    “那下一次治疗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遗失的梦境完完全全地找回来。

    “催眠治疗一周不能超过两次,不然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造成思绪混乱。”

    王锐叹了一声气,“你现在精神状态不好,单位这边我已经给你申请了带薪休假,这几个月……你就出去散散心吧。”

    “不行,我要把这个梦彻底记起来,不然我没法安心。”我坚持。

    王锐有些担心:“……你身体吃得消吗?我听小范说你才出院,神经源性休克的病情可大可小,你也是学医的,我不多说你也知道。”

    “没事的。我检查过了,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

    “叶教授不在……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天灾**,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会相信……”

    我真挚地望着王锐,说道:“其实这个梦,是他留给我的礼物。”

    我和王锐约在了下周进行第二次催眠治疗。回到家中,我立刻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四贝勒”三个字。弹出来的第一个百科词条是——“四大贝勒”。

    1616年,□□哈赤在赫图阿拉登基为汗,设立四大和硕贝勒,按月分直,国中一切机务,俱令直月贝勒掌理。这“四大贝勒”即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

    四贝勒皇太极,他不就是历史上的清太宗吗?1616年,正好距今约四百年前,和新宾县陨坑的存在时间相仿……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我拿出王锐给我的表格,除了四贝勒外,我从梦里得到的信息还有:孙得功、高邦佐、王抚台、汗王、广宁。

    广宁,应该是那座城池的名字。我拿出另外一张纸,将四贝勒皇太极的名字记录下来。然后再搜索广宁。然而搜出来的地方是一个位于广东省的县城,再翻到后面的页面,才出现了一个“广宁城”的词条。我点进去,只见那词条图册所示的广宁城现貌,和我在梦里看到的竟是相差无几!城门,城楼,石牌坊……虽然周围堆满了现代的建筑,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专心研读着介绍信息。广宁城位于辽宁省北镇市。广宁城即北镇城,始建于辽代,金元时置广宁府,明置广宁卫,为九边重镇之一的辽东镇,设总兵戍守。清置广宁县,民国初改名北镇。

    又是在辽宁!这一定不是巧合了!

    我又紧接着依次搜索了其他的名字,将获得的信息统统整理在一起。我在梦里看到的一切,似乎都和一场战役有关。发生在1622年正月的广宁之战。这是一场发生在明朝和后金之间战役,最后以后金的胜利告终。这和我梦里所见,清兵占领了城池并无出入。然而关于那一把大火,却没有很多记载,我翻阅了有关所有此战的史料记录,才《明史》中找到一句:化贞哭,廷弼微笑曰:“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化贞惭,议守宁远及前屯。廷弼曰:“嘻,已晚,惟护溃民入关可耳。”乃以己所将五千人授化贞为殿,尽焚积聚。

    原来,梦中那把大火,烧得都是粮草啊!放眼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名字,光是广宁之战,虽然梦中只有那么寥寥几幕,然而后面的故事却格外的庞大。熊廷弼、王化贞、东林党……各种名字接踵而来。不知为何,读到这段史料时,我有种捶足顿胸的压抑,压在心口难以喘息。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都在专心研习这一段历史,四处寻找资料,想要寻求有关梦境的线索。如果陨石和梦境一样,也是叶君坤给我留下的线索,为什么当我每每尝试拿起陨石,看到的幻境却总是另外一个男人,而非那个叶君坤有着相同容貌的四贝勒。

    我带着新的疑惑,再一次去拜访了王锐。

    这一次的催眠治疗,我专注于想着四贝勒的容貌,进入了让深度睡眠后,我缓缓地睁开眼。眼前没有城楼,只有河水泂泂和点点营火。河岸边坐着两个身影,我靠近了些,才看清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和皇太极。

    “都怪你!既然你早留了这么一手,当初我说要混入军中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

    “你太没道理了,当初明明是你拼死也要护着大哥……我拦着你不对,迁就你也不对。要讨好你可真难!”

    “就是怪你!”

    “好好好,怪我……阿玛说了,大男人不同女人争辩。”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都什么时代了?女人早就撑起半边天了,别天天女人如何如何的!”

    “我不说便是了……你这倔脾气,要不是这回让你吃吃苦头,又怎么醒悟得过来?”

    “我哪里倔了?”

    “不倔,一点都不倔,你又知书达理又和善又贤惠又温柔又……”

    他们二人正嬉笑怒骂着,看来我先前的猜想并不假。

    闹了一会儿后,只见皇太极突然目光炯炯地说道:“你觉得我小吗?我不小了,我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

    “和你的哥哥们比,你当然还算嫩了。”

    “难不成你喜欢大哥那样,妻妾成群的……”

    “古代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

    皇太极的脸憋得通红,好久才说了一句:“那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你……说什么?”

    他又认真地重复了一边:“等我长大,我也会娶你!”

    这一句话,如雷击中我心一般。这个场景……为何会这么熟悉,熟悉得令我心口一阵疼。随着我情绪的变化,梦境开始晃动,王锐的声音传来:“闭上眼睛,镇静下来,不然我就只能唤醒你了。”

    我连忙闭上眼。这一次的催眠才刚刚开始,能获取的线索太少了,我不想再等上一周的时间。况且方才的那一幕,真的太过似曾相识,好像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拨开锁扣,将所有尘封的记忆打开。

    再睁开眼时,我仍旧置身在一处河岸边,看天色应是入夜了,四周搭着营帐,生着篝火,跟上一幕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满天繁星,真有种‘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美轮美奂。现在的城市里,那还找得到这样美的星空?

    我沿着河岸一路走着,穿过了军营,营地里的士兵都睡了,四处静悄悄的,唯有河水潺潺。走了好久,才看到河滩边一对熟悉的身影。还是他们,只不过这一次,皇太极的相貌比上一次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梦里面是没有时间维度观念的,一睁眼一闭眼,在同一个地方,但很有可能已经飞越了好几年的光景了。

    “筝筝……”

    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和叶君坤一模一样。我跟着心头一颤,然而他呼唤的人却不是我,而是坐在他身边的“我”。

    “嗯?”

    “难得见你走神。”

    “嗯……只是,想起故人了。

    “你干嘛要骗我?这满天的繁星,怎么可能数得过来?”

    他牵起“我”的手,含情脉脉道:“只要有心,就数得过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望卿若风吾若沙,迢迢万里伴天涯。”

    看到这一幕后,我不知不觉见,已是泪流满面,终于如梦初醒般,顿悟过来。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虚假的。

    叶君坤,你想留给我的礼物……便是这个亦真亦幻的幻境吗?我们的故事无法在现实中继续下去,所以你才留下这个梦给我。在梦里,我们还能继续相爱下去。

    我或许真的忘记了一切,却依旧记得这漫天星辰下,我们共同谱写过的誓言。每一幕,都令我心疼不已,又怎会只是梦呢?我昏迷的那十五个小时,却是真真实实地在这里、这个世界度过了十五年的光阴啊!我所遗忘的记忆,是从1607年到1622年,这整整十五年间的记忆。

    随着我回想起了这一切,整个梦境开始剧烈地晃动,王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快醒过来!”

    梦境坍塌前的最后一幕,我看见了他满是沧桑的脸,从广宁城的焦土中抬起来,悲痛欲绝地说着:“我还是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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