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歌(清穿皇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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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金风玉露(一)

    入冬十月己丑,  皇太极于崇祯殿对此征宣府、大同的将士论功行赏。

    林丹汗一死,  蒙古之地、民,  十之**,已尽收麾下,  群臣中有不少进谏的声音,认为大汗既已平蒙古,  伏朝鲜,  可当仁不让地尊号称帝。皇太极却以“邦国未定,  百废待兴”谦拒之。

    范文程的婚宴所邀之人,  除了文官同僚外,  多以汉臣居多。

    当晚,  海兰珠在酒席上也遇见了不少旧人,  祖可法、李率泰……曾经的明将,摇身一变,成了金国承政、都统。

    整个场子里,最能闹腾的就要数宁完我了,  一来便讨酒喝不算,  醉意上头后,  更是缠着范文程对饮作诗,全然不顾今晚谁才是主角。

    宁完我如今是皇太极眼前正红的谋士,  因遇事敢言,  而深受皇太极的器重。他自天命年间降金,便是一路风生水起,也算是元老级别的汉臣了,  这几年官衔一路攀升,家财万贯不说,还提携举荐了鲍承先、李率泰等人入仕,皆得以重用。

    鲍承先瞧他喝大了,怕他砸了场子,于是赶紧将他的酒罐子给夺了下来。谁知宁完我干脆胳膊一伸,勾搭住鲍承先,高谈阔论了起来。

    “汉高祖屡败,何为而帝?项羽横行天下,何为而亡?袁绍拥河北之众,何为而败?昭烈屡遘困难,何为而终霸?无他,能用谋不能用谋,能乘机不能乘机而已。夫天下大器也,可以智取,不可以力争――”

    宁完我口无忌惮道:“要取天下,焉有不称帝之理?实乃愚之……”

    话音一落,席上四下寂然,鲍承先赶紧推搡了他一把。

    宁完我一扭身,哪里想到皇太极会御驾亲临,赶紧收拾好仪态,“叩见汗王――”

    皇太极擦身经过,侧目道:“你可真是个‘曹植’,无酒不欢呐!”

    宁完我谦逊回答:“回汗王,微臣怎比得子健的才高八斗,不敢当、不敢当……”

    “看来真是喝了不少……我可不是在夸你。”

    此处是范文程的婚宴,并非朝堂,皇太极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致,只提醒了一句,“小酌怡情,大酌误事。”便入了上座。

    海兰珠看着他落座,却在他正望向她时别开了目光。

    不过一会儿,同来赴宴的豪格就过来与她传话道:“姑姑,阿玛问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自杜度告之过她事情原委后,她心中便已有了动摇,只是这下见他,顾念起他此去察哈尔又纳了位福晋……虽只是无可奈何的政治联姻,但心里始终是酸楚难敌。

    海兰珠想了一会儿,才似讥似讽道:“替我祝贺汗王,扫平了漠北,也报了夺妻之仇……”

    豪格是领教过他两人的顽固,无可奈何,只有原封不动地将话带了回来。

    席间,祖可法寻机来向海兰珠敬酒,一番寒暄之后,才切入主题道:“范姑娘,其实文弼的事情……”

    她当即了然,“是汗王要你来说情的吧?”

    祖可法被一语言中,随即羞愧道:“在下欠姑娘一个道歉。”

    “事情的本末,杜度已经告诉我了。”

    海兰珠放眼望去,这一片好不其乐融融的喜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大凌河之役的惨绝人寰。

    歌舞升平的盛世,金戈铁马的乱世,其实,也不过是一闱之隔。

    海兰珠不计前嫌地饮下了祖可法所敬之酒,“天下事,此兴彼衰,一边是大势去,一边是大业成。英雄不问出处,你且看今日宴席众人,哪个不似宁完我那般游刃有余?大智者当知,所谓乱世,成败兴衰,也不过是换个人做皇帝罢了。”

    什么三皇五帝,帝王霸业,她不懂,也说不出像宁完我那样有见地的话来,只是陈铺直叙地说道:“我欠袁公的债,早就还清了……袁文弼的事情,我不怪你。祖公子若心有所亏,就当抛下成见,尽心尽力效忠汗王,不要走李延庚和刘兴祚的老路了。”

    明月照满堂,礼官掐着良辰吉时,一声喜锣,伴着声声爆竹,喜轿抬入了正院。

    范文程伫立于轿前,神采飞扬地将新娘子给接下了轿辇,二人相偕入了正堂奉香。

    宾客纷纷候在堂外,礼官则请海兰珠和皇太极二人入喜堂,就上座。

    借着红烛冉冉,海兰珠这才终于得以见到这位范文程的心上人。

    是个一看就很温柔的姑娘,眉目清秀,淑惠端丽,年龄、相貌也正是与他合称。更重要的时,二人眉眼间除了爱意,别无他物。

    宁完我乃是傧相,引赞过后,范文程便拉着娇妻,给先祖献香,随后在正堂中跪立。

    “今日,请汗王、姐姐,替我们佐证――”

    “皇天在上,天地以鉴,今我范氏文程,愿娶苏氏为妻,从今往后,必同甘共苦,忠贞不渝,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范文程对上一叩后,又朝外向宾客一叩,最后与妻相视对拜。

    又一声喜锣,礼官其曰:“礼成――”

    海兰珠是如梦初醒般的感动,险些又要落泪。

    执子之手,向天地立誓,水到渠成,琴瑟在御……这便是爱情最美好的模样。

    何尝,不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圆满?

    看遍了山河变迁,尔虞我诈,看惯了勾心斗角,利欲熏心……这份真情,真真是稀世难寻。

    礼毕后,堂外宾客便簇拥而入,将新人迎入洞房,轮番地讨喜酒。

    范文程见众人兴致盎然,心虚地推脱道:“今晚在场文人居多,有言在先,只文闹,不武闹,君子动口不动手――”

    “该怎么闹,哪能由你说了算?”

    鲍承先连同几个汉官,三下五除二地就先将他整个人都给举了起来。

    待一番喧闹后,礼官也给独留在正堂的他二人递来了喜酒。

    皇太极端着这杯喜酒,五味杂陈,方才行拜堂礼时,两人未能得以攀谈,如今终于只剩他们二人了,却又近乡情怯,几度欲言又止。

    反倒是她望着那红绸罗缎,凄然惘然道:“汗王不是要我给你一次机会吗?好。”

    海兰珠径直举起酒盏,与他的杯盏一碰,便闷声一饮而尽,一鼓作气道:“今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若肯接受袁文弼,接受我的过去,不再追究任何人的罪责,明日我就穿上嫁衣……你若是仍心有不甘,那我们就此一别两宽,还请汗王从今往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留下这一席话,便要转身离去。

    皇太极没有丝毫的迟疑,大步拦在堂口,果决道:“不用等明日了,今日,现在,我就和你拜堂成亲。”

    她还未回过神来,皇太极便已将礼官喊了回来。

    “就按方才的流程,再走一遍。”

    那礼官晕头转向地问:“再……再走一遍?”

    皇太极已经拉着海兰珠走到了喜堂前,“今日没有高堂,我们只拜天地,行礼潦草,并非我意,改日我一定还你一个真正的嘉礼,三茶六礼,一样不少。”

    海兰珠早已哑口无言,方才的一席话,不过是赌气之言,却未想他如此较真,不免混乱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让你看到我的心。”

    皇太极缎袍一撩,就要屈膝。

    礼官吓得魂都没了,赶上前惊呼道:“大汗,万万跪不得!大汗乃是君王,非祭先祖,岂有跪拜之理,使不得啊!”

    “汉人示拜堂为成亲之礼,不跪拜立誓,怎么成亲?”

    言罢,皇太极已先跪于地。

    这一天,他等了足足二十七年,什么礼节仪制,他都顾不得了。

    也是在察哈尔时,他才终于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半生光景,韶华倾负,她要的,不是什么举国同贺的嘉礼,也不是那些安给别人看的头衔……而是如今日这般,花好月圆夜,向天地盟誓,情孚意合,约定终身。

    海兰珠目光留盼,失神怅惘了许久,才跟着跪立于地,颤声道:“皇太极,你若娶我,便不能负我。”

    皇太极矢誓道:“天地为证,我愿娶你为妻,矢志不渝。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若有虚言――”

    “够了,”她拦下他后面的毒誓,“这样就够了。”

    既然,这是他们此生注定的因果……

    海兰珠心神震颤地深吸一口气,才望向礼官道:“开始吧。”

    礼官看得目瞪口呆,偏偏又不能遁地而逃,唯有提心吊胆道:“那……那就先拜天地。”

    红裳绣帷,烛火飘影,外头是此起彼伏的喜宴乐声。

    锣鼓声响,锣鼓声落。天地三拜,彼之三拜。

    “明月照,今宵酒,许盟誓,结百年之好。礼成――”

    礼官敲过了最后一声喜锣,“大汗,福……福晋,快快请起。”

    皇太极扶着她站了起来,才见她早就双目通红,泪眼莹莹。

    礼官谨慎地问:“大汗,今晚行拜堂礼之事,可需上禀笔帖式?”

    “明日我会下旨册封,你且下去领赏吧。”

    礼官退下后,这喜堂中静得只能听见她的抽泣声,皇太极目不移视,用绢帕温柔地替她擦着眼泪,“方才的誓言,为何不让我说完?”

    “若你食言了,难道真要被五雷轰顶吗?”海兰珠抓着他的褂袍袖管,“我舍不得。”

    皇太极强忍着此刻的欣喜,抱着她的腰,将她高高举起,欣然道:“试了这么多法子都唤不回你的芳心,我已是黔驴技穷了。怎想择日不如撞日,什么兵法,也是无用,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了当。”

    金风玉露,美人在怀,他哪里还有心思想它事,正是要去吻她,豪格便冒失地闯了进来,“阿玛,我听礼官说――”

    话未说完,就见他二人正是其乐融融地依偎在一起,豪格打了个哑嗝,识趣地关上门溜了。

    海兰珠破涕为笑,“为老不尊!”

    皇太极捉住她的腰,急迫地覆上一吻,“拜了堂,还有合卺、合髻礼没做呢……”

    不知从何时起,他下颌蓄起了胡须,扎得她痒痒的。

    时过境迁,他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了,然而这一吻,却又似他们初遇时那般纯一不杂,带着丝丝酒香和悸动,更有些苦尽甘来的味道。

    皇太极轻抚着她的蛾眉,留恋着她目中秋波,喜难自抑道:“我终于是得其所哉,得其所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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