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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生镜)

    牧云归喜不自胜, 然而站在前方那个少年却偏了下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你是谁?”

    牧云归愣住,这时候她想起来, 她刚进入幻境时被消除了记忆, 江少辞可能也是如此。牧云归撑着地面站起来,起身时不慎牵扯到伤口, 轻轻“嘶”了一声。

    现在她的身体是凡人,连皮肤也格外娇弱。她捂着胳膊慢慢站好,面前少年扫过牧云归的衣服,薄唇似有似无勾起一抹笑:“现在, 仙门已经没出息到用这种手段了吗?”

    牧云归捂着伤口抬头, 小鹿一样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少年不语, 居高临下望着眼前这一幕。是个凡人,没有修为, 身体格外娇弱,胳膊和腰肢细的仿佛一折就断。她外面披了件宽大的披风, 不过经过刚才的动乱,披风已经散开了, 外面沾了许多灰尘, 这样狼狈不堪、半遮半掩的模样,反而更加勾人。

    披风里面, 她的衣服近乎可以说没穿,白纱只裹住了她的胸和臀, 纤细的腰肢暴露在外,腿若隐若现, 隔着布料都能看出来那双腿纤细笔直,骨肉匀停, 看着手感就很好。而她的手臂上还流着血,鲜血和泥土粘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冲击感惊人。

    她穿的如此引人遐思,神态却天真无辜,眼睛澄澈见底,没有丝毫污垢欲念。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杂在一起,极大挑起男人的保护欲,以及破坏欲。

    仿佛恨不得立刻将她的伤口洗净、包扎好,给她换上最洁白华丽的衣服,将她束之高阁,妥帖收好,又恨不得将她外面的披风撕碎,在那些瓷白无暇的肌肤上留下更多印子,将她完全摧毁,拆吃入腹。

    他漠然地想,仙门废物了这么久,如今终于进步了,送来的这块小点心正好是他喜欢的模样。要不是今日见了她,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生出这么激烈的冲动。

    牧云归按着胳膊,幸而只是擦破了皮,虽然疼,但血没一会就止住了。牧云归放下手,本能去拉江少辞:“江少辞,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伸手的动作自然而然,他看着那双纤细白皙的手,眼睛眯起,冷着脸退后一步。牧云归动作落空,她手停在半空,顿了下,不由抬头看江少辞:“江少辞,你怎么了?”

    少年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块废物小点心叫他江少辞。他仔细想了想,这好像也是他的名字,但已经是许多年前,他尚在将军府的时候了。

    他自己都生出些感慨,还在将军府的时候啊,那些岁月,遥远的如同前世一般。不过,他看向牧云归,眼睛里充满寒芒:“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他自从修道后就改名江子谕,连宁清离都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这个女子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视线殊为不善,如今他修魔,面具下那双眼睛是幽暗的红,盯着人时如同深渊,攻击感十分强烈。牧云归感受到些许窒息,但她转念想起这是江少辞,便完全不怕了,依然笑着说:“是你告诉我的呀。你竟然还没有恢复过来吗?你失忆怎么这么久,我都想起来了。”

    他一动不动盯着她,面具下眉梢微微一挑:“失忆?”

    这个借口,倒是很独特。

    孰料,牧云归依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当然。你有没有觉得某一觉醒来忽然记不清过去的记忆了?还觉得身边人都怪怪的?我也是如此,后来我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其实我们在一个幻境中。”

    他极淡地勾了下唇,没心情再陪她玩下去了。他说:“你太弱了,我连杀你的兴趣都没有。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下次派人来刺杀,至少换个脑子聪明的。”

    牧云归抿唇,他又说她脑子不好了。牧云归不高兴,道:“我看你脑子才不好。你快清醒一点,我们在幻境中,再耽误下去他们要过来了。”

    他本来都已经朝前走去,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住,回身问:“他们是谁?”

    “桓致远和詹倩兮他们啊,我们在青云峰脚下落入阵法,可能这其中还有你师父的手笔。”

    牧云归双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她说的这么诚恳,就像是真的一样。

    他轻轻点头,说:“所以,派你来的人不是桓致远、詹倩兮和宁清离。那就是姓南的那个废物?”

    如果没猜错,他指的应该是南宫玄。牧云归微叹了一声,说:“他姓南宫。”

    无所谓,他并不在意,快步朝前走去。牧云归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大步向前,也提着披风追上去:“我并不是南宫玄派来的,我真的是你的……朋友。你忘了吗,我们一起在天绝岛住了半年,后来结界碎了,无极派的人来天绝岛接人,我们一起到达少华山。后来,我们又去了殷城、流沙城和帝御城,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幻境就认不出我呢?”

    他个子高,一步顶牧云归两步,她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牧云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浑然不管他身边充斥着魔气。他忍无可忍,单手成爪,猛地集聚一股魔气,重重袭向身后。牧云归顿住,魔气就停留在她脖颈前,威胁十足地翻滚着,仅差分毫就可以绞断她的脖子。

    可是她眼睛大大睁着,依然认真地看向他,没有丝毫害怕。他微微恍神,仿佛他真的是她口中的“江少辞”,无意坠入阵法,周围这一切都是假的,唯独她是真的。可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他也希望他经历过的那些是假的,可惜,他身上的伤疤并不同意。

    他冷漠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无论你是谁派来的,现在立刻滚。再敢跟上来,我就杀了你。”

    他回头,看到“皇宫”方向飞出去许多遁光,如果她的目的是给南宫玄拖延时间,那她成功了。

    他说完就走,动作间没有一丝犹豫。不祥的魔气翻滚在他身边,所过之处草木枯萎,房屋开裂,为数不多的灵气瞬间被抽干。众多威猛凶残的魔兽环绕在他周围,替他开路杀人,咬断残余活口的脖颈。魔兽时不时低吼,野兽喉咙里含糊不明的呼噜声勾起人最原始的恐惧。它们像一支最忠诚又最疯狂的军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而这一切,都掌握在一个颀长高挑、锋锐漂亮的少年手里。

    他像是暗夜里的帝王,他在哪里,就把末日带到哪里。

    牧云归一直看着他,而他驱使着魔兽军队向前,神态是她熟悉的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一股残忍,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她。牧云归原本很确定这就是江少辞,但此刻,她也迟疑了。

    她落入阵法后换了另一人的身份,或许,江少辞也变成了其他人?这个杀人如麻、无动于衷的少年,真的是幻境中的人物?

    牧云归犹豫中,他已经走远了。牧云归四处看了看,微叹一声,去城中其他地方寻找可能是江少辞的人。

    她落入阵法后成了一个肖似牧云归的替身,可见幻境身份和她的真实身份有一定共通性。按照这个规律,江少辞应该也在不远处。

    ·

    奉灵崖,前线弟子刚刚撤下,都来不及休息,下一股兽潮便涌来了。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南宫玄悄不作声扫过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便故意失手落入兽潮中。

    修士和魔兽相比体型悬殊,一眨眼便看不清了。等脱离那些人的视线,南宫玄立刻扔掉身上的追踪设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法器,飞快给自己改头换面。眨眼间,他就变成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弟子,南宫玄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发觉,便全力朝另一条路奔去。

    他再也受不了了,他不知道哪一步出现了问题,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他的人生便偏离了前世纵横捭阖的爽文路线,反而越过越憋屈。前世他千秋功业毁于一旦,他重生回来,本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帝国的。结果现在,他连原本的基业也建立不起来,谈何力挽狂澜?

    但这一世重生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他得知前世的大老婆其实是红翘,乃是归元宗太虚仙尊身边的剑灵。前世他分别和桓致远、詹倩兮打过交道,唯独太虚,从未见过。

    曾经南宫玄还怀疑过太虚仙尊是不是早就死了,现在这个不过是归元宗放出的假消息。谁承想,那位老古董竟真的活着,而且远比南宫玄预料的更可怕。

    在南宫玄还没有出名之时,太虚就已经派人潜伏到南宫玄身边,多年来监视着南宫玄一举一动。南宫玄甚至怀疑,他前世建功立业那样顺利,也有太虚的手笔。毕竟江子谕曾经是太虚的徒弟,而南宫玄又拿到了江子谕的功法。太虚想看看江子谕的功法是不是真的能修到七星,所以派了最信任的剑灵埋伏在南宫玄身边,结果,南宫玄修到六星后,再无法进步。

    可能是江子谕死得太早,功法尚不完善,可能是这套功法天生残缺,上限只能到六星。但无论如何,太虚的修为早就稳定在六星了,他需要一个帮他探路的石子,而不是一个沉迷于权势美人的“皇帝”。南宫玄无法再突破了,那他也失去了用途,最终在太虚的授意下,被红翘杀死。

    可笑南宫玄至死都信任着自己的大老婆,他不知道木犀为什么杀他,甚至不知道木犀不是她的真名,她其实嚣张跋扈,根本不是一个贤良淑德的性子。直到重生,南宫玄在无极派偶然瞥见红翘,才知道,他竟被她和她的主人骗了那么久。

    南宫玄用力劈死一只魔兽,剑刃卡到骨缝里,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抽出来。他擦干脸上的血,目光阴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他不服,他本该步步青云,举世无敌,坐拥天下权势和美人。前世太虚玩弄了他,而这一世,南宫玄还没有积累起原始资本,就被桓致远看押起来了。

    这些年南宫玄一举一动都在桓致远的监视下,他们逼着他交出凌虚剑法,南宫玄说没有,那些人就将他关在禁闭室,不允许他修炼睡觉,变着法折磨他。在这种条件下,南宫玄别说报仇,他连修炼都做不到。

    裘虎和赵绪林虽然也被人盯着,但他们顶多算人身自由受限,和南宫玄遭受的完全没法比。南宫玄不知道他学过凌虚剑法的事为什么会泄露出去,明明,这一世他并没有进入殷城禁地。

    南宫玄不甘心,他等待了良久,终于找到机会。这次兽潮所有无极派的弟子都要出征,桓致远不能再关着他,只能暂时将南宫玄放出来。南宫玄蛰伏良久,终于找到逃跑的契机。

    前世南宫玄虽然功败垂成,但毕竟是距离顶峰只差最后一步的人,他知道很多天材地宝、功法秘术,也知道昆仑宗内藏着不少秘密。听说江子谕死后,昆仑宗无数人想复制江子谕的神话,可惜都失败了。传闻里还说,魔气最开始是从江子谕练剑的青云峰爆发的,那里是天底下所有魔气的源头,在魔气最浓郁的地方,生长着一株神花。

    神花生于魔巢,本身却是难得一见的修仙圣物。听说只要炼化了这朵花,今后修炼再无瓶颈,甚至能突破七星。南宫玄前世修炼过江子谕的功法,知道即便江子谕也只能修炼到开阳境,那朵花,可能是突破七星唯一的办法了。

    他要拿到这朵花,重回人生巅峰。今日所受之辱,他要千倍百倍讨回来!

    南宫玄胸腔里激荡着仇恨、野心,他并不知道,在他走后不久,另一个人影也跟了上来。东方漓摘下兜帽,躲在树干后,悄声问:“系统,他往魔兽密集的地方去了,还要跟着吗?”

    “跟着。”东方漓脑海里,本该无情无欲的系统出奇激动起来,“他前世拿到了那么多机缘,肯定有办法突破。现在他要找的多半就是最大的机缘,快跟着他,不要被他领先。”

    东方漓不动,眉宇间似有犹豫:“我听你的话向师父告密,似乎已经把他害惨了。我们再抢他的机缘,会不会太过分了?”

    系统在东方漓识海里冷笑:“你不忍心,他就会放过你吗?别忘了,他这个人最是记仇,若他得到力量,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无极派满门。要是被他知道是你告密,你以为你还能好好活着吗?不趁他弱小时碾死他,将来,死的就是你。”

    东方漓良久无语,她心中涌起股茫然,她从没想过当女强人,她只是想做小说里千娇百宠的女主,备受追捧,最后和追求者中最强的那位,也就是男主角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罢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剧情偏移成这个样子了?到如今,她即便不争也没有办法了。就如系统所说,她已经做了这么多对不起男主的事情,男主若不死,死的就是她。

    系统的催促一声比一声尖锐,东方漓没有办法,只能在自己身上又贴了一道隐身符,扣上兜帽,悄悄尾随南宫玄而去。南宫玄被人监视,其实东方漓身边也有,只不过东方漓态度良好,积极举报,掌门逐渐相信她,这才给了她机会逃跑。

    她和南宫玄一样,都想离开无极派。这次仙魔大战,是他们所有人的机会。

    通往昆仑宗就那么几条路,其中西线有归元宗,东线玉台关有詹倩兮,奉灵崖有无极派,他们唯一能闯的,只有月落谷。

    南宫玄本来准备好打一场恶战,结果到达后,发现月落谷十分安静,森林藤蔓被踩倒一大片。南宫玄察觉到地上有魔犀象的气息,顿时大喜。太幸运了,不久前这里有一群巨型魔兽经过,现在地上还残留着魔犀象的气息,短时间内没有魔兽敢靠近。这大大方便了南宫玄,他顺着魔犀象的气息,一路小心翼翼往涿山腹部而去。

    兽潮中消失一个人本来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南宫玄失踪仅半天就惊动了看守。弟子发现掌门交代的重点观察对象不见了,心里一悚,赶紧跑去禀报。

    太阿峰的弟子听到传话,眉头越皱越紧。他问:“周围都找过了吗,是不是他在别的帐篷休息,你们没有发现?”

    看守弟子摇头:“周围人我都问过,没有人见过南宫玄。而且,追踪法印停留在一个地方,自中午开始就没有再动过了。”

    太阿峰弟子心中重重一沉,知道南宫玄确实跑了,并且解除了追踪法器。这可是掌门亲手所设,南宫玄一个低阶弟子,怎么能解开呢?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探究为什么了,太阿峰弟子说:“这些事我会禀告掌门,你们回去吧,不要被别人看出端倪。”

    看守行礼,然后退下。但是他走后没多久,另一个负责看守的弟子也回来了。

    “什么?”太阿峰弟子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可置信问,“东方漓也失踪了?”

    “没错。还有另外两个外门弟子,他们早在五天前就失踪了,但他们在外门不受重视,直到今天才被人发现。”

    太阿峰弟子愤愤骂了一句,他在空地上来回踱步,最后沉着脸挥手,说:“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些事务必烂在肚子里,不能向任何人泄露。”

    看守弟子都发过心魔誓,怎么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们见师兄心情不好,行礼后就忙不迭退出。等所有人走后,太阿峰弟子在原地站了一会,打开禁制,朝帐篷里面走去。

    他怀着一丝侥幸掀开帐篷,然而,里面空空如也。这两天,掌门桓致远宣称在后方镇守,其实,帐篷里面早就空了。

    也正是因此,弟子听到目标人物接二连三失踪时才会那样焦躁。他是掌门弟子,最得桓致远信任,也是少数几个得知掌门不在营地的人之一。他写了份加密传讯符,发给师父,口中喃喃自语:“师父,你们到底在哪里?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你可要快些回信啊。”

    与此同时,琉璃屏风后,一个华丽美丽的女子倏地睁开眼睛。她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长呼一口气:“幸好成功了。宁清离果然没有骗我们,用了他的灵丹,就可以在三生镜中保持记忆。”

    詹倩兮说着起身,孔雀尾翎织成的裙摆扫过地面,华贵不可方物。她轻轻拨过四周摆设,慨叹道:“三生镜竟如此神通,一切和真的一样。”

    她不知想到什么,叹息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回到年少时,就算是假的,好歹让我再做一场绮梦。”

    这时候,手上的镯子微微一凉,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詹倩兮马上清醒过来,知道桓致远也进来了。

    她立刻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怀念,冷着脸,一边写传讯符一边往外走:“江子谕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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